第33章 ☆、千機變
昭明帝已經很久沒有來過坤寧宮了。
“小暖已經不能生育了。”這是他留下的最後一句話。說完這話,就再也沒有回頭。
徒留華後怔在當地。不能再生育了?怎麽會?不是只是堕胎麽?怎麽會弄到再無法生育?沈瑩,一定是沈瑩!
“不錯,微臣給娘娘的藥,不止能堕胎,還能導致無法生育。”沈瑩的聲音如古井水。
“你……”華後氣結,“本宮只是要給死去的孩兒報仇,給她同樣的教訓,從來就沒想過讓她終身不育!”
“哈,娘娘的善意未免太多了一點!”沈瑩看着她,“要知道宮中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與其結下這個仇家卻留給她翻本的機會,還不如斬草除根,永絕後患!”
華後心一震。她知道沈瑩說的是對的,但是一想到昭明帝說那話時的樣子,就沒來由心疼。或許自己這一次真的做得太過分了,對他的傷害,比跟陸子衿那時候還大吧。啊,子衿……突然想起這個名字,竟是如此陌生。青青子衿,悠悠我心……是否,當年跟那個青衿男子單純地愛着的日子,才是最快樂的日子?
華後突然想起曾經的自己,又對比眼前的境況,覺得心酸莫名。日子一去不複返,帶走的,除了最青春的容顏,還有最青春的心,以及……那一份份最初的寵愛。
如今的她,竟是如此無奈,與孤獨。
沈瑩見華後不說話,續道:“娘娘,微臣說得如何?這就是男人,不是麽……他明明知道下毒的是你啊,可他還是沒有追究。所以宮中這種事,向來都是先下手為強後下手遭殃的,永遠不要指望男人會為你做主。”
華後看着眼前的沈瑩,有些倦了:“不用說了。本宮知道。你也不是為了本宮,你這麽幫本宮,也只是為了報當年的仇吧。”
沈瑩一僵,顯然被說中了心思。不過随之便一笑:“娘娘果然冰雪聰明。這烏國的皇後,都不是省油的燈啊。”說這話時,她的眼裏是莫名的興奮。
華後皺眉。她知道沈瑩在想什麽:有一個冰雪聰明的皇後,這代王朝的子嗣就休想再興旺了。
華後籲了口氣,按着自己的太陽穴:“別說了,本宮知道你在想什麽,不過本宮不會那麽做。這種事,只此一例,不會再有下次。”
“呵呵,你會的。”沈瑩看着華後,眼裏蒙上了一層興奮的神采,“這種事,你會做第一次,就會做第二次、第三次……”
“不,本宮不會!”華後幾乎是尖叫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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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會。因為報複是一條蟲
,它鑽進了你腦裏,你做了第一次,就會做第二次。”沈瑩哈哈大笑,原本沉靜的臉突然變得有些駭人,“等下一個女子踏足你的醋意底線,你就會故技重施了。哈哈哈哈,報應啊,報應啊……姬無雙啊姬無雙,你害我孩兒,終究你的子嗣也注定凋殘!這是你造的孽,是你逃不掉的輪回——”
坤寧宮裏,一個婦人的尖叫隐隐傳出。外面的宮人們聽不清裏面的話,只隐隐聽到一個詞反複出現,這個詞,是“輪回”。
乾清宮外。
“娘娘,陛下有旨,現在不方便見客,讓娘娘請回。”
這已經是第三次得到這樣的通報了。
出事後已經兩個月了,昭明帝沒再來過坤寧宮,也再沒傳華後去赴過家宴,即便是偶爾在禦花園遇見,也是對她視而不見,攬着身側的其他妃子繞道而行,仿佛她是生在與他平行的兩個世界,互不相交。
這一次,她是想請旨回家省親的。反正在宮裏呆着也沒意思,昭明帝根本不想去她那,宮女們今日傳着陛下如何寵愛淑妃,明日傳着陛下又送了麗妃什麽什麽……聽得人不煩也膩了。與其在這裏悶着,還不如回家幾天,去看看自己的父親,看看從小長大的庭院,還有家裏的那些人。突然發現,即使嫁了好幾年,也還是只有那個青瓦白牆的兵部侍郎府是自己的家,那個裏面的人,才是自己的家人。府裏的人也有很多很多的缺點,卻不會像宮裏人一樣冷漠勢利,處處害人。
突然很想回家看看,看看那個家,那群人。一想至此,仿佛已看到夏絡殃那個傻瓜笑嘻嘻地迎上來了。嗯,他若是見到自己,該很高興吧。
可是,昭明帝居然不讓她進去。
幾次三番下來,華後有些憤怒了。她拂開守門太監的拂塵,怒道:“本宮要進去,閃開!”
“這……娘娘……”太監面露難色。
“本宮讓你閃開!”她瞪着他,如一只發怒的鳳凰。
那太監怯了,不知該怎麽辦才好。畢竟,人家是一朝皇後,自己只是個小太監。更何況,自己所奉的聖旨,不過是人家夫君的一句話。若真惹毛了人家,只怕吃虧掉腦袋的還是自己。
趁那太監一愣神的功夫,華後直接跨步而入。旁邊的太監眼見皇後含怒而來,早已是半閉着眼睛裝沒看到。
待華後闖至禦書房,太監已驚跪一地:“參見皇後娘娘!”
昭明帝站在龍案後,右手執着毛筆,從一幅山水畫中擡起頭。
眼光接觸的一剎那,兩人的臉上皆是動容。
他們就這樣站在乾清宮,隔案而
望。也不知過了多久,昭明帝清咳一聲,吩咐下面的宮人:“你們都下去吧。”
“喏。”衆人齊齊告退。
昭明帝沒有再說第二句話,也沒有再看華後,而是低頭繼續畫他的畫。
乾清宮裏安靜得只聽見毛筆蘸着墨汁,在宣紙上沙沙作畫的聲音。
華後心頭堵着一口怨氣,此時見了昭明帝本人,怨氣尤甚。她走近,看了看畫:“陛下這是在描摹顧恺之的山水畫?”
毛筆一頓。
“嗯。”一聲淡若雲煙的回答。
華後更堵,冷笑:“魏晉風流,山水禪意,豈是可以描摹?”
毛筆再一頓。
一陣沉默後,毛筆繼續在紙上“沙沙”畫着。
華後見昭明帝這次連話都懶得答,更怒了,昂頭朗聲道:“自古描摹一道,東施效颦者多,青出于藍者少。可惜很多人不知此理,所以多了許多畫虎不成反類犬的笑話。”
“放肆!”毛筆被重重拍在龍案上,已快成型的山水畫上被砸出重重的一團墨跡。
華後昂着頭,看着昭明帝,眼睛裏反而有一絲得意。你終于還是動怒了麽?
昭明帝看着華後略顯蒼白的臉,良久,別過頭:“你跪安吧。”
華後心一空,竟莫名有些失落。突然發現:原來,情人間最心痛的不是吵架,而是……視而不見。此刻,她更寧願他跟自己大吵一架。
淚湧上來,她昂着頭,讓它滑入心裏。
深吸一口氣,她低頭淡然回禀:“陛下,臣妾請求回家省親。”
昭明帝一愣,想了想,道:“不準。”
“為何?”華後擡起頭,“陛下現在又不需要臣妾時時伺候,宮中又無大事,臣妾想回家看看父親,有何不可?”
“朕說不準就是不準。”
“你……”
“跪安吧。”昭明帝從案上拾起筆,繼續蘸墨,不再看她。
華後氣結,淚凝于眼眶。終于,咬牙一甩袖:“好!”
看着遠去的明黃身影,昭明帝放下手中的筆,長嘆一聲。只有她,才敢一生氣就連跪安禮都不行吧?也只有她,敢跟自己如此說話吧……這種如同尋常夫妻一樣吵架的方式,只有她敢奉陪吧。只是她這次是要做什麽?是要學尋常百姓家夫妻吵架便賭氣回娘家麽……
昭明帝苦笑。
此時苦笑的,還有張子齡。
他跟顧回把盞言深後,忍不住說起了皇家事,也是一臉苦笑。他無奈的是:如此英明卓絕的君王,十六歲坐擁江山便穩如
磐石!為何會在兒女之情上如此不順?
“這後宮之事,難道真的要比朝堂還麻煩麽?”張子齡握着酒杯,喃喃。
顧回吹了一口手中的清茶,笑:“也許比你看到的還要麻煩。”
“什麽意思?”憑着敏銳的官場直覺,張子齡感覺顧回話裏有話。
顧回卻輕輕一笑,沒再說下去。
“你這話到底什麽意思?說出來聽聽。”張子齡巴巴仰視着顧回。
顧回笑而不語,只低頭吃茶。張子齡忍不住拉着他的衣袖:“說嘛,說嘛。”
這個老丞相此刻借着酒勁,如一個要糖吃的耍賴小孩,讓顧回忍俊不禁,差點一口茶噴出來。他無奈搖頭,有些縱容地笑道:“好吧,等我确定了,就告訴兄長。”
是夜。
一身文士打扮的顧回從張府出來,沒有直接回顧府,而是七拐八繞去了一個樹林。
密林裏,一個蒙面黑衣人已等在那裏。他見了顧回,躬身行禮:“丞相。”
“嗯。讓你們查的東西,有結果沒?”
“啓禀丞相,結果今日午時已到。”黑衣人遞上一封信箋,封口用蠟封得嚴嚴實實。
“嗯。”顧回點頭,“回去吧。”
“喏。”黑衣人點頭。随即拔地而起,幾個兔起鹞落間,已不見了蹤影。
顧回撕開封口,從裏面取出信箋,臉色一變:“果然不出所料。”
這時,從一棵樹後卻另有一人走了出來,此人正是昭明帝的貼身影守——飛羽。
顧回大驚。要知道這是他接收情報之處,林中埋伏了無數高手,可說從來沒有人能尾随至此還能全身而退的。像如今這樣突兀地出現在自己面前,更是破天荒第一次。
他看着來人衣襟上的血跡,淡笑:“久聞離國四大家族技驚四野,今日有幸目睹朱雀樓少樓主的輕功,三生有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