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完--
第64章 敘因果、小魚,等等我,再等等我……
半年前。
被救回的袁朗昏迷數日,在所有人都以為他以後可能都要這樣昏迷下去的時候,他竟然奇跡般地醒來了。在他徹底恢複神志,脫離危險後,軍方便第一時間派人對他進行了審問。由于是敵人點名要見的關鍵人物,他被嚴密地隔離了起來。對袁朗來說,那是極為痛苦的一段時間,身體上的傷痛折磨得他寝食難安,心理上的煎熬更是讓他夜不能寐。他不能說出內丹的事情,更不能說出跟妖相關的一切,那太過魔幻,對于這支有着絕對唯物主義信仰的隊伍來說,根本就是天方夜譚,最重要的是,那會給佟彤帶來麻煩,甚至是生命危險,他必須要為自己編出一套天衣無縫的謊言來。
軍方的審訊不是一次結束的,他們會派不同的人,反複地詢問他相同或是相似的問題,讓他正着說,反着說,在困倦的時候說,在想要上廁所的時候說,他們用盡了各種手段試探袁朗所說內容的真假,試圖從他的不同份供詞之中,尋找出丁點異樣,那是一種非常極端的考驗。在這期間,他在A大隊的辦公室、宿舍被搜了個底朝天,而後被貼上了封條,成為了禁地。他的戰友,上峰,與他熟悉的三中隊衆人,甚至包括他的前妻王婉婷在內,都成為了調查組問詢的對象。經過這樣大張旗鼓的折騰,再傻的人也都知道了,袁朗一定是出了什麽事情。所幸,被問詢的人都默契地隐瞞了袁朗與佟彤的關系。更沒有人向佟彤通風報信,這才将消息隐瞞了下來。
沒有親人,沒有愛人,沒有戰友,沒有依靠,不知道還有沒有未來,更不知道前路在何方。袁朗非常疲憊,能支撐他堅持下去的,只有他要拼命守護的愛人的決心。在這段痛苦的考核期,只有鐵路有機會見了袁朗一面。僅是短暫的一面,鐵路便從袁朗的話語中聽出了不少不同尋常的意味。袁朗似乎要去做一件不便宣之于口的大事,而這件事情,對他來說非常重要,非做不可。他只交代不許A大隊的人将他受傷的消息告知佟彤,更要衆人幫他瞞着自己的下落。他要鐵路随時安排人跟在佟彤身邊,不讓他一個人行動。鐵路不明白袁朗到底在搞什麽,但是他相信,袁朗不會害A大隊,更不會害佟彤,所以便是萬分不解,也最終都依了他的意思。
那之後,對整個A大隊的考驗才剛剛開始。
袁朗與郁矜秋的計劃已經有條不紊地開始進行,郁汐風手下的據點線索在郁矜秋的有意地洩露和袁朗在問詢時“無意”地細節回憶中,逐漸成為了調查組的核心線索。這半年以來,郁矜秋陸續失去了“半壁江山”, A大隊開始高頻率地出任務。然而,這都不算是最難的,最讓他們感到棘手的是,佟彤進修結束,回到了A大隊。
劉大勇處分不是為了別的,正是因為他在袁朗還沒有排除嫌疑前,撕了袁朗辦公室和宿舍的封條。鐵路為了大事化小,也是為了做給上面看,“大義滅親”地給劉大勇下了處分,這件事情才算是暫時壓了下去。
A大隊衆人如何費盡心機地保護和隐瞞佟彤,其中艱難自不必說。但與另一邊的袁朗比起來,只能算是小巫見大巫。所幸,袁朗有着極為強大的心理素質,更有着衆人無法想象的,要守護佟彤,守護他的秘密的決心。他成功頂住了五輪考驗,就在最後一輪審查即将到來之際,他們最怕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這邊,佟彤發現了。而另一邊,郁矜秋察覺到了異常,對袁朗産生了懷疑。
“你明明狀态在變好,但是身上的鲛人氣息卻越來越弱,弱到我幾乎完全察覺不到了。袁上校,我需要一個解釋。”
袁朗看着臨窗而立的男人,勾起了唇“你擁有懷疑的權利,但我也擁有不解釋的權利。郁矜秋,容我提醒你一句,我們是合作,作為平等合作的雙方,你無權以這樣的居高臨下的态度要求我做任何與我們的合作無關的事情。”
“你就不怕我中止合作麽?”
袁朗無所謂地聳了聳肩“既然是合作,無論你我,随時可以叫停,這是我們作為平等合作的雙方本就擁有的權利。”
郁矜秋蹙眉“比起軍人,你更适合做個商人。”
袁朗勾唇露出了一個笑“我就當這是你對我的贊揚了。”他悠然地拿起茶杯,喝了口水“其實,我是不是鲛人對你來說又有什麽關系呢?我自認為之前的合作還算愉快,不是麽?”
“我不信任人類。”
袁朗搖了搖頭“多可笑啊,一個妖,竟然會害怕人類。”
“我沒有害怕!”
袁朗挑了挑眉“你現在這樣,不就是害怕我是人類,然後将你是鲛人的秘密洩露出去麽?你害怕成為被人類研究的對象,害怕別人觊觎你的內丹,害怕失去現在擁有的一切?”
郁矜秋神色複雜,他看着袁朗,最後只吐出了四個字“人心難測。”
袁朗略一颔首“你說得對,但就算我是人,你現在還有退路麽?我這個狡猾的人類已經知道你的秘密了!”
“我可以殺了你!”
“好啊,你來!”袁朗坐起身,一時間,氣勢迫人,同時,那股另郁矜秋熟悉的鲛人氣息逸散了出來,袁朗利落地下床,走到了他的面前,毫無畏懼地與他對視“只要你做得到。”
郁矜秋被他瞬間散溢出來的氣勢攝住了心魂,同時,同類的氣息讓他心中又生出了幾分忌憚。他後退兩步,袁朗卻步步緊逼,将他逼入了牆角“真是可惜了……小郁先生,上次留了我一條命,現在後悔了吧!”
郁矜秋身體緊貼牆壁,手心開始冒汗。
袁朗放開了郁矜秋,笑吟吟地後退兩步“瞧你吓得!我是那種會随便傷人的妖麽?放輕松,不如,我們繼續談談後面的合作!”
郁矜秋看着眼前的人,只覺得自己留下的這個鲛人,是個與郁汐風一樣的瘋子。
……
次日,每日例行換藥的時間。
“來,上校同志,你來給我解釋一下,是怎麽做到睡個覺能将傷口撕裂的?”王婉婷端着藥盤一邊給袁朗換藥,一邊開始罵罵咧咧。
“嘶!我說,你能不能輕點,這是肉,人肉,你個當護士的,怎麽跟個屠夫一樣!”
王婉婷一臉兇相“躲什麽呀!躲什麽呀!老A還怕疼啊!”
袁朗聽了這話,便一聲也不吭了,他一動不動地咬牙忍着,額上青筋繃起,背脊冒出了冷汗,卻仍舊強裝鎮定。王婉婷利落地消毒上藥,裹好紗布,最後貼上了膠布,将換下來那沾了血的繃帶和藥棉一一收起。
換好了藥,王婉婷擡頭看向袁朗,這才發現他那副咬牙死撐的模樣。她笑了起來,忽然就想起了十四年前,他們在那個簡陋的臨時手術室中的相遇。那個時候,袁朗尚且青澀,她也還帶着天真與莽撞。那時的情景也是這樣,不過被她訓了一句,他便一聲不吭地忍着切膚之痛做完了一場闌尾炎手術。那是她護士生涯中最大的一次失誤,也是唯一一次失誤。一晃已經過去了十四年,他們曾一路攜手而行,經歷了許多風景;也曾分道揚镳,徒留遺憾傷懷。時至今日,兜兜轉轉,時光将他們變成了現在的樣子。說不清這變化到底是好是壞,但她從不後悔,此刻已經徹底釋懷,真心實意地希望袁朗能好。
“我說,你這副怪胎樣子還真是一點都沒變!”
袁朗剛從疼痛中稍稍緩過來些許,他看了眼王婉婷,有些虛弱地長舒一口氣“沒辦法,改不了了。”
王婉婷有些悵惘的點了點頭“行吧,等你有事再叫我,”
“等等!”
王婉婷轉過身“還有什麽事?”
“你能不能,再幫我個忙……”
王婉婷嘆了口氣“這位上校同志,您又有何指示啊?”
“一會兒,佟彤他們會過來……”
王婉婷擡眸“他知道了?”
袁朗點了點頭。
“這次,又需要我做什麽?”
“我要你,陪我演一場戲。”
“不是吧,你該不會是想要……”
袁朗擡眸,看向王婉婷“我得跟他分開。”
“有必要麽?審查不是已經結束了?”
“不是為了審查。”而後,袁朗便再不肯透露只字片語。
王婉婷走到了袁朗的床畔“你有沒有想過,你給他帶來的傷害,遠比敵人更加殘忍?”
袁朗搖了搖頭“我管不了那麽多了。”
“袁朗,你很聰明,也很厲害,但你太自負了。有些時候,饋贈這種東西,不是你送出去了,對方就要感恩戴德。你要考慮一下,收到饋贈的人到底是不是真的需要、甚至看重你的饋贈,也許,你給他的饋贈,他不僅不需要,還會給他帶來傷害。”
“謝謝你的忠告。”
“佟彤是個很好的選擇,比我要好,祝你們幸福!”
門外,哨兵與齊桓交談的聲音傳來,袁朗看向王婉婷“拜托。”
王婉婷嘆了口氣“小可愛以後可能要讨厭我了……罷了,但願你以後不會後悔。”
……
那天,袁朗親手将佟彤擊潰,待佟彤渾渾噩噩地被齊桓他們帶走後,他一個人坐病床上怔愣許久,而後,他忍着痛意慢慢地下床,拾起了幾顆散落的珍珠。而後,将那些珍珠放進了自己的衣服口袋。
口袋中,已經是滿滿一把珍珠,就是這把帶着佟彤氣息的珍珠,一次又一次地幫他騙過了郁矜秋。也是這把珍珠,一次又一次幫助袁朗扛過了調查組日複一日,重複而又刁鑽的問詢,給了他無限的力量。
那天之後,一切都在按照袁朗的計劃穩步進行,出院,歸隊,準備交接,可就在他即将離開A大隊,進入調查組之際,佟彤徹底崩潰。
喝醉的佟彤像個絕望的孩子一樣哭泣,哀求。他将自己的尊嚴,自己的一顆真心,甚至自己的一切都捧到了他的面前,任他擊碎,任他踐踏,任他生殺予奪,只為了挽留一個已經鐵了心要做成一件事情的瘋子。
那天的最後,袁朗目睹着佟彤流出了兩行血淚。他抱着他,萬分恐懼,可他不能就這樣将人送到醫務室,因為沒有人會哭出血淚來,這會讓佟彤的異常暴露在所有人面前。他已經記不清當時是怎麽為佟彤清理完那兩行血的了,記憶中沒有畫面,只有聲音,只有感受,那是紛亂無序的思緒,是擰成一團的心髒,是不知所措的手,還有不知所謂的哀求。
“小魚,等等我,再等等我……”
在佟彤昏睡的第二天,袁朗與新任副隊長方坤的交接結束。臨行前,他去看了佟彤,他想,也許這就是他們的最後一面,也許他們還有未來。如果有未來,他一定要死死抓着他的手,再也不松開,再也不讓他如此傷心,如此難過。可現在已經走到了這一步,他不能再回頭了,他得走下去,繼續走下去,與那個郁汐風死磕到最後一刻。那個終點,兩者之間必有一死,當然,也有可能是一起走向滅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