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水碧耳聽着這話, 一時卻有些未曾反應過來,卻是過了有一會功夫,她才試探性得問道:“夫人想見樓主?”除了樓主,她也實在想不到夫人這個時候要見得那個“他”會是誰。
沈唯聞言卻未曾出聲, 她仍舊半垂着眼, 修長的指尖依舊輕輕扣着茶案, 此時外頭沒什麽聲音,這一聲聲輕扣便越發顯得清脆…她其實還沒有想好到底要不要見那個男人,那個男人給她的感覺并不舒服, 每次靠近他的時候, 她總覺得有些踹不過氣。
明明那個男人什麽都不曾做, 可她就是覺得被人壓制得有些喘不過氣。
可是——
沈唯偏頭朝木架上的那只木盒看去。
那木盒裏頭放着昨日那封已經拆封過後的信,那個男人此番舉動實在令她疑惑不已, 倘若不去問清楚,她實在寝食難安。她想到這索性便合了眼, 待把放在桌案上的指根一根根收攏起來, 而後沈唯便對着水碧點了點頭。
水碧見她應允便輕聲說道:“樓主平日蹤跡難尋, 不過奴可以試着去聯系下施管事,看他有沒有法子。”她這話說完見沈唯未曾拒絕便朝人打了一禮, 而後是又跟着一句:“那奴現在就去安排。”
等到水碧退下, 沈唯才重新睜開了眼睛。
軒窗外頭的天色看起來有些昏沉, 而她半仰着頭望着外頭,一雙眉卻還是攏得厲害。
…
水碧辦事向來利落,很快就來回禀了結果, 道是“明日樓主有空,他會在宅子裏等您…”
沈唯聞言自然也沒什麽意見,她既然想清楚了要去見人便也不會再有所猶豫,因此等到翌日清晨的時候,她給謝老夫人請過安後便由水碧扶着出門了,照舊是李大趕得車。
自打有了先前的事,李大如今面對沈唯自然也知曉該說什麽不該問什麽,何況如今因為那位杜大夫的事,大夫人在府裏的地位卻是又高升了好幾截。
陸三爺性子溫和,為人也和善,他若是能好,不說上頭的主子高興,他們這些底下人也高興。
因此等馬車停到寶茹齋前的時候,還不等水碧說話,李大便先笑着開了口:“夫人且好生逛着,小的便把車停在前頭,您若是好了且差人來喊小的便是。”等這話說完,他便笑着先趕了馬車往前去。
沈唯眼看着這幅模樣自是也未說什麽,她只是擡眼看着眼前這座鋪子懸挂的那塊門匾,那塊黑木底上用漆金描寫着三個大字“寶茹齋”。
穿過這個鋪子便是那座宅子,而那個男人此時就在那座宅子裏等着她…她來時什麽都未曾想,可此時真得到了這卻又不知怎得竟心生了幾分猶豫,她說不清楚是個什麽感覺,只是覺得心下亂糟糟的,往日的清明也被那些紊亂的情緒給壓着。
水碧見人一直不曾走便擰頭朝人看去,眼瞧着沈唯面上的神色,她索性便壓低了聲輕輕喊人一聲:“夫人,我們該進去了。”
沈唯耳聽着這話倒是回過神來,她仍舊什麽也不曾說,先前一直落在那塊門匾上的視線卻是收了回來,而後她便邁步往裏頭走去…鋪子裏照舊沒什麽客人,那位風流婦人眼瞧着兩人進來也沒什麽疑惑,只是笑着朝她們迎了過來。
而後她也未曾多說什麽,只是引着沈唯朝裏頭走去。等到那塊木板推開,這一回不用那個婦人開口,沈唯便先收回了放在水碧胳膊上的手,口中是跟着如常一句:“你在外頭等着。”
等這話一落,她便率先邁步往裏頭走去。
眼前的木板已經被重新合上,年輕婦人眼瞧着水碧仍舊站在那處便笑着出了聲:“哎,主子當真喜歡這位?”她說這話的時候,一雙美目微微流轉,臉上也是說不出的好興致:“主子尋了杜神醫這麽多年,把人迎進汴梁還特地去拜訪了幾回,沒想到如今卻把這名聲給了這位,這還真是一樁稀奇事。”
婦人說到這的時候還是忍不住啧啧出聲,似是有所感嘆又覺得頗為驚奇:“以前瞧主子冷心冷情的,還以為這輩子都要這樣了…”她這話一落,那雙美目也朝眼前那塊木板看去,跟着是又一句:“果然只要是人啊就逃不開一個情字。”
說到這個情字的時候,婦人原先眼中的灑脫卻是顯得落寞了許多。
水碧耳聽着這一字一句便擰眉看了人一眼,她的聲音冷硬,容色也算不得好:“主子行事何時輪到我們置喙什麽了。”
起先的時候她心中也覺得奇怪,主子竟然會把杜神醫的事落到夫人頭上。他們尋了杜神醫做了多年,耗費的人力物力數不盡數,自然是想為了讓榮國公府好生為主子效力,而為主子效力,除了心中的那一份道義之外,自然還要多一些籌碼…可如今這個名聲主子卻平白給了夫人,此後榮國公府上下皆得念着她的好。
不過想着主子為夫人所做的那些事,她倒是也不覺得有所奇怪了,只是心下還是不免感嘆一句,主子為夫人還當真是費盡心思。
婦人聽水碧這般說,臉上倒是收起了原先的落寞,仍舊端得一副笑盈盈的模樣,絲毫不見生氣。只是在與水碧擦肩而過往外頭去的時候,她卻輕飄飄得說了一句:“你有沒有想過,若是那位知曉了主子的身份會怎麽看你?”
婦人這話說得輕飄飄的卻一字一句砸到了水碧的心上了,她不是沒有想過要是有一日夫人知曉了主子的身份會如何看她?依照夫人的性子,必定不會再容她伺候在跟前。
若是以往也就罷了,可如今她和沈唯相處久了,心中也是真得拿她當主子看…
她實在無法想象若是真到了那日,她該怎麽辦?水碧想到這,容色也開始變得慘白起來。
…
沈唯卻不知水碧此時在想什麽,她只是繼續往前走着,等穿過暗道她便瞧見了侯在外頭那位白衣少年…來過兩回,如今眼瞧着這位白衣少年,她自然也不會多言,只是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她總覺得今日這個少年引路的時候卻要比往日多幾分恭敬。
她心下思緒未減,腳下步子卻未停。
“貴人,到了。”白衣少年停下步子,而後是半弓着身退下了。
沈唯見人離去也未曾多言,她只是往前看去,眼瞧着仍舊是當日那個水榭,雖然還有些距離,可她還是能透過那層層帷幔交疊之處瞧見一道身影…她也不知怎得,眼瞧着這個身影卻停下了步子。
風拂過她的發,她的衣袍,卻是足足過了有一會功夫,她才重新邁了步子往前走去。走得越近,裏頭那個身影也就越發清晰,而她心下那股子紊亂的情緒也就越發厲害。
沈唯其實鮮少會有這樣的情緒,可每每碰到這個男人卻總是不自覺這般。
她想到這,腳下的步子便又停了下來。
裏頭坐着的玄衣男人自然是察覺到了身後的動靜,他未曾轉身,依舊背身坐着,口中倒是說了一句:“你來了。”
聲音如故,依舊帶着幾分不同于常人的磁性和淡漠。
沈唯聞言倒是略微收斂了心下的思緒,她點了點頭,待察覺到男人仍舊是背身便又輕輕“嗯”了一聲,餘後她也不再多言只是掀開了眼前的帷幔往裏頭走去。
水榭之中依舊是往日的那副裝扮,就連那爐中燃着的香也一如舊日。
不知道是不是這香料有鎮定凝神的效果,沈唯此時的心緒較起先前卻是好了許多,她眼看着男人的背影也未說什麽只是朝人走去。等坐在男人對側,還不等她說話,男人便先倒了一盞茶推到了她的面前,跟着還有一句:“如今天氣轉寒,喝點茶。”
她今日來此是想問人杜岐山的事,自然也不介意迎她的是酒還是茶。
因此沈唯也只是對人致了一聲謝,而後她是握過那盞茶揭開了茶蓋,等飲下一口盞中茶,她才朝對面的男人看去,眼看着那張被面具遮掩的面容,她是過了有一會功夫才開口說道:“今日來此的原因,樓主大概也能猜到幾分…”她說到這的時候卻是稍稍停了一瞬,而後才又跟着一句:“我往日從未見過那位杜神醫,樓主為何要以我的名義請那位杜神醫上門?”
玄衣男人耳聽着這話卻未曾說話。
他只是掀開了茶蓋,茶水是剛煮開的,裏頭的茶葉已經悶了一會,香氣也已經蔓延開來…武夷山的大紅袍有着獨有的蘭花香氣。可他揭開了茶蓋也未曾飲用,只是握着茶蓋輕輕掃着上頭的茶水,眼看着盞中茶水輕泛漣漪,他才稍稍擡了幾分眼朝人看去:“我以為你知道。”
僅僅六個字,聲音如舊,未有多少起伏也沒有多少情緒,卻讓沈唯一怔。
沈唯的确是怔忡的,她心中的确可以猜到男人的用意,現下整個陸家都拿她當救命恩人看只差将她供起來,這樣于她而言自然是有利的,縱然以後被人發現身份,因着陸步侯這樁事他們也不會拿她如何。
這些好處,她都知道…
她只是不明白這個晉江樓樓主究竟為何要如此幫她?這樣幫她,對他而言又有什麽好處?
沈唯的掌心貼着茶壁,茶水仍舊是熱的,這樣貼在掌心,那股子熱便透過茶壁穿到她的皮膚。她不曾言語,只是一錯不錯地盯着眼前人看,眼神略顯複雜,其實她心中一直都覺得奇怪這個晉江樓樓主對她好似有着出乎意料的關心。
這樣的關心已經超出了他們的合作關系。
這個男人…
他究竟想做什麽?
陸起淮察覺到沈唯看過來的視線也不曾說話,他只是端起茶盞半垂着眼喝着手中的茶,茶水溫熱,入口正好。等到那股子蘭花香味在唇齒之間蔓延開來,他才擡眼朝沈唯看去,口中是如常一句:“你只需知道此事于你并沒有壞處,而我也未想過要從你的身上得到什麽。”
沈唯耳聽着這話,眼中的探究卻是越發深了幾分。
她一錯不錯地看着眼前的男人,只是那張面具遮掩了大半面容,她能瞧見的也只有那雙眼睛。可那雙眼睛就如那井中的古水一般,泛不起絲毫漣漪,她自然也無法從那雙眼中看出什麽…雖然心下疑慮不解,可沈唯到底還是什麽也不再說,她只是斂下了心中的思緒,而後是垂下頭又飲下了一口盞中的茶水。
卻是又過了一會,她才重新擡頭看着男人繼續說道:“不管如何,我都要謝樓主一回。”
杜岐山這樣的恩情,可不是一個“謝”字便能全的。
只是對于這位晉江樓樓主而言,她如今除了這個“謝”字其餘卻什麽都做不了,沈唯想到這卻是又深深看了男人一眼,而後是與人說道:“今日我還尚還有事就先告辭了。”
玄衣男人耳聽着這話也未曾說話,只是與人點了點頭。
沈唯見此也就不再多言,她放下手中的茶盞,而後是如常起了身,只是在與男人擦肩而過的時候,外頭的風恰好打進水榭,原先水榭中的香味被風吹得也消散了幾分,只殘留了一些餘味…她聞着這股子香氣也不知怎得就停下了步子。
而後她垂眼朝身側的男人看去,眼瞧着他仍舊是那副品茗不語的樣子。
沈唯心下突然起了一個念頭,而後她也不知怎得竟朝人伸出手,等到指尖觸到冰涼的面具,等到那張面具被掀開…男人原本掩埋在面具下的面容再未遮掩,清晰得暴露在她的眼前。
而她看着這幅面容,紅唇微顫,眼中說不出是不敢置信還是原來如此,口中卻喃喃說道:“果真是你。”
作者有話要說: 繼續激動得搓手手。
下章,沈姐會不會發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