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沈唯耳聽着身後這道聲音也未曾理會什麽。
她今日心中事情煩亂, 陸起淮的事還沒個思緒,現下又出了個杜岐山, 這王氏也是正好撞到她槍口上了…
先前王氏在場,秋歡也不好多說什麽,如今四下無人,她擰頭朝沈唯看去,眼看着她這幅冷冰冰的模樣竟然絲毫都不覺得害怕, 反倒一雙眼睛亮晶晶得盯着人看。
這樣毫不掩飾得注視自然瞞不過沈唯的眼睛, 她側頭朝秋歡看去,眼見她面上的神色卻是一怔,好一會才開了口:“怎麽這樣看着我?”
“夫人先前好生厲害…”
秋歡說着話的時候,臉上全是崇拜的樣子, 一雙眼睛也亮得厲害。她跟了沈唯也有一段日子了, 以往總覺得夫人為人寡言少語, 平素也鮮少與人計較。這樣好是好, 可總歸讓人覺得憋屈,尤其是在王氏面前…原本先前她以為夫人還是會像以前那樣愛答不理的樣子, 卻未曾想到她今日竟然會有這樣的舉動。
等前話一落,眼看着沈唯面上又是無奈又是好笑的神情, 秋歡忙又跟了一句:“以後夫人就該這樣,您是家中的大婦,若是硬起來,二夫人哪有底氣和您胡言亂語?”
沈唯耳聽着這番話,心中先前亂糟糟的思緒也好了不少, 只是想起陸起淮的事,臉上剛剛浮現的笑卻又落了下去…就算她是大族宗婦又如何?如今知曉陸起淮這麽一樁要緊的秘密,誰還知道活不活得過明天?
她想到這也就斂了臉上的笑,不再多言。
秋歡不知沈唯是怎麽了,只當是自己說錯了話,有心想說些什麽,又見她這幅容色又不敢多言了。
主仆兩人就這樣回到了陶然齋。
沈唯剛走到陶然齋,水碧就迎上了前,她素來心細,此時自然也察覺到了沈唯的不對勁,眼瞧着沈唯一言不發地往裏頭走去,她便轉眼看向了秋歡。此時布簾已落下,她索性便壓低了聲問了一句:“好端端的,夫人這是怎麽了?”
“我也不知道…”
秋歡原本想說一句“先前還好好的”,可話到嘴邊,她又想起夫人昨兒夜裏就有些不對勁了…她想到這便也只能說道一句:“昨兒夜裏,夫人便有些不對勁了,不過夫人的性子,姐姐也是知曉的。”
“她不說,我也不敢多問。”
理倒是這個理,水碧倒是也未再說什麽,她想到先前的那封信便也不再多言,只是與秋歡說道:“你昨兒又是守夜,今兒個又陪着夫人來來回回,先去歇息。”
倘若是以前,秋歡自是不肯的,可如今她和水碧也相處久了,相較其他人當面一套背後一套的作風,水碧雖然少言,可人卻是個好的,這內宅大院,和這樣的人相處總歸自在。
秋歡想到這便也未曾拒絕,只是與人點了點頭,而後是道:“那我先去歇息一會,倘若有事的話,你便遣人來尋我。”
等這話一落——
秋歡是又看了一眼那面平靜的布簾,而後便什麽也不曾說,轉身往外走去。
等到秋歡走後,水碧便從原先的架子上握過信打了布簾朝裏頭走去,她眼看着半躺在軟榻上合着眼睛的沈唯便不自覺得放輕了腳步。
她也不知道沈唯有沒有睡着,待把手上的信放到架子上,便想替人合了那開着的軒窗。如今天氣越發涼了,尤其像今日沒個太陽,那風打在人身上倒是有些涼飕飕的,只是她的手還未曾碰到軒窗便聽得沈唯開了口:“開着…”
沈唯的聲音很是清醒,可見先前并未睡着。
水碧見此便也未再多言,她眼瞧着仍舊閉目沉默的沈唯,瞧了一眼桌上的信,還是開了口:“夫人,先前樓主遣人送來了信。”
沈唯耳聽着這一句倒是睜開了眼,早間的時候,她的确見到水碧手上握着封信,只是那個時候恰好丫鬟過來傳話,她一心記挂着三房哪裏還顧得上這個信,可如今聽水碧這一句,這信是那個男人送來的?
好端端的,他送信過來做什麽?
沈唯想到這,不知怎得就想起杜岐山臨走之前和她說的那一句,難不成他說的那個人竟是…他不成?她的臉上說不出是個什麽表情,只是眼看着桌上擺着的那封信還是接了過來一看,信還用紅漆封着,她索性便直接撕開了封紅,而後是取出裏頭的信一看。
那信上不過寥寥幾字,說得便是杜岐山的事。
雖然沈唯先前心中便已有所猜測,可如今乍然瞧見這一封信還是止不住一怔,她手中握着信,神色微怔得坐在軟榻上,心中卻是有些不明白那個男人此舉是何意。
…
蓬萊齋。
此時已近傍晚,韋桑柔仍舊坐在拔步床前,她的手裏握着一方溫熱的帕子,此時便細致得擦着陸步侯的手…距離陸步侯昏倒也有大半日的功夫了,她想起先前那位杜大夫所言道是陸步侯傍晚就會醒來,可此時夜色快籠罩大地,陸步侯卻還是沒有蘇醒的跡象。
近些月,陸步侯的身子越發不行了。
以前他發病施一回針便能醒來,可如今他卻得昏睡一日兩日才能醒來,她是真得害怕有朝一日陸步侯會一睡不醒。
韋桑柔想到這,替人擦拭的動作便是一頓,眼看着躺在床上的那個人,她的心中也不知是好笑還是怎得,都過去這麽久了,雖然每每在人前說着無所謂,可她心裏總歸還是存着一份希望。
希望那位杜大夫是真的杜神醫,希望陸步侯真得能夠好起來…
可這世上哪有這麽多奇跡?
韋桑柔笑着搖了搖頭,看來她還是貪心了,以前只希望陸步侯能陪她久些,可如今她卻希望他能夠陪她一輩子…屋中燭火尚未點起,軒窗外頭的天色已越漸昏沉,她沉默而又溫柔得看着陸步侯,等察覺到手上的帕子冷了便收了起來置于一側,而後是垂着眼握着陸步侯的手剛想把他放進被褥之中。
只是她的手剛剛碰到陸步侯便被人反手握住了…
她先前正垂着眼,自然瞧見了此時覆在她手背上那只骨節分明而又修長有力的手。
那手上有着屬于那人獨有的熱度,此時正透過這一層皮膚直入她的心肺。韋桑柔怔怔擡了眼朝人看去,便見床上的男人正笑目對她,眼瞧着她面上的神色,陸步侯一面伸手撫平她眉宇之間的折痕,一面是溫聲與她說道:“怎麽這麽驚訝?”
韋桑柔自然是驚訝的,原本依照陸步侯的身體最早也得到明日才能醒…
難道那個杜大夫真是杜神醫?她心下激動,臉上也泛着欣喜的神色,待握住陸步侯覆在她眉間的手,卻還是忍不住試探性得又喊了人一聲:“三爺?”
陸步侯看着她這幅模樣,眼中的笑意越深,他任由人握着他的手,口中是溫聲一句:“我在。”
他這話剛落——
韋桑柔便再也忍不住把臉埋在了人的胸前,她仍舊握着陸步侯的手,口中卻是把今日的事說了一遭,緊跟着是又一句:“看來那位杜大夫真有可能是杜神醫,家裏其他幾位大夫都說你得明日才能醒來,唯有他說你傍晚才會醒…先前我還不信。”
她這話說完便半擡了眼朝人看去,一雙眼睛亮晶晶得,帶着近些年少有的神采,語氣也不掩激動:“你說,倘若他真是杜神醫,是不是,是不是你的病就有得治了?”
她是真得激動。
原本早已接受了陸步侯快要離開她的事實。
可如今卻有着這樣一個天大的好消息,縱然此時真假尚且難辨,可還是不能讓她心中這份激動減少半分。
陸步侯眼看着韋桑柔這幅模樣,心下也有着說不出的柔情,雖然早就知曉杜神醫的事,可他的身體實在太過頹敗,縱然有那個男人的保證,他也不敢百分百确認真得可以萬無一失…既然還無法保證,那又何必給她希望呢?
他想到這眼中溫柔不減,手卻覆在韋桑柔的頭頂輕柔得撫摸着,眼看着人光彩奪目的眼睛,口中是柔聲一句:“杜大夫怎麽說?”
韋桑柔耳聽着這話便與人溫聲說道:“杜大夫留下了幾個藥方,說讓你按照上頭的服用,還說每隔半個月會進府來給您診一次脈…”她說這話的時候,臉上還是溢不住的笑容,等前話一落是又跟着一句:“這回多虧有大嫂。”
陸步侯耳聽着這話,撐在人發上的手一頓,眼中也有怔忡似是不解此事與沈唯有什麽關系。
韋桑柔見他這幅模樣便笑着與他說了此事,話中也有着掩不住的驚訝,更多的卻還是歡喜:“雖然不知道大嫂是怎麽識得杜大夫的,可他若真得能治好你,日後大嫂便是我們的救命恩人,我千言萬謝也不夠的。”
陸步侯一直側耳傾聽着韋桑柔說話,面上卻有沉吟之色,等到韋桑柔察覺到奇怪問了他一聲“怎麽了”,他才笑着握住她的手柔聲說道:“沒事。”
夜色逐漸覆蓋了整個天空,而這一室之內,夫妻兩人卻還在絮絮說着話,只是相較于韋桑柔無法言喻的歡喜,陸步侯的臉上卻還是添着幾分泛不開的沉吟。
…
宮中的李院判在收到謝老夫人遣人送進宮去的幾個藥方,還有一個疑似杜神醫現世的消息卻是什麽也未說,急巴巴得就趕到了榮國公府…他的名聲很大,平日只為帝後還有那位德太妃娘娘診脈。
謝老夫人也是因為有着先帝賜下來的令牌,又因為陸步巍和趙準的關系,這才能得李院判幫忙診治幾回。
李院判到榮國公府的時候,天色還有些早。
因着陸步侯昨兒夜裏醒來的消息,謝老夫人也難得展開了笑顏,只是對那位杜大夫的本事卻還有所保留…這會一衆人坐在屋子裏,韋桑柔因為還在照顧陸步侯便未曾過來,因此此時在這大乘齋中的除了沈唯、王氏,也就幾個府中未出閣的姑娘。
這廂幾人正說着話,外頭便有人來禀報道是“李院判”來了。
這話一落,屋中原先說話的聲音便戛然而止,謝老夫人掐着佛珠的手也是一頓,她的确未曾想到李院判竟然來得會這麽快…不過此時也不是耽擱的時候,因此她也未曾多想只是同人說道:“快請李院判進來。”
李院判如今年有四十,何況屋子裏的不是成婚了的便都是些幼童,自然也沒有必要去避諱他。
因此衆人也就未曾動身,只是等着李院判進來…
李院判來得快,沒一會功夫便走了進來,相較往日沉穩的模樣,今日的他卻有着難言的激動,只是等到走進了屋子眼瞧着這一衆人,總歸還記着些…他拍了拍袖子,而後是端端正正得朝謝老夫人打了個禮,口中是跟着一句:“請老夫人安。”
“李院判快不必多禮…”謝老夫人這話說完,一面是讓人入座,一面是讓人上了茶,而後才開口問道:“李院判這麽着急過來,可是那幾個藥方有問題?”
李院判耳聽着這話卻是忙擺手開了口:“不不不,老夫人誤會了,那藥方并沒有問題…”他一面說着話,一面是從懷中鄭重其事得取出那幾個藥方擺在桌上,而後是同人說道:“只是我想拜見一下這位前輩。”
前輩這樣的稱號可不是誰都擔得起的,尤其是像李院判這樣的大家…
因此衆人耳聽着這一個稱呼皆是一怔,就連坐在上位的謝老夫人也是一副怔忡模樣,她手裏仍舊掐着佛珠,目光卻落在李院判的身上,眼看着人這幅鄭重的模樣,她原先那顆平靜的心止不住便懸了起來,就連掐着佛珠的手也忍不住多用了幾分力道。
“你是說那位…”謝老夫人的聲音不知是因為激動還是不敢置信,顯得有些輕顫。
李院判知曉謝老夫人想說什麽,只是此時他也不敢确認便只能與人說道:“我現在也不敢确認,只是這樣的藥方,無論那位是不是杜神醫,都是值得尊敬的前輩…”他這話說完是稍稍停了一瞬,而後才又跟着一句:“老夫人,請恕我直言,陸三爺的身體原本已是油盡燈枯之相,可如今若是用這個藥方…”
“若是再配上杜神醫獨有的針灸之法,陸三爺日後的福分還厚着。”
這話一落——
縱然是謝老夫人也再難抑制心中的激動,這樣的激動是無法用言語表露出來的,就像你已經走到了絕境,可突然前面又出現了一條光明大道…她的臉上是掩不住的歡喜,就連一雙眼睛也忍不住有些濕潤起來。
屋中的丫鬟、婆子自是忙恭賀了起來。
謝老夫人耳聽着這些聲音,縱然心中再是激動,到底還是收斂了幾分…她深深吸了一口氣,而後是同李院判鄭重其事得道了一聲謝:“多謝李院判今日特地來這一回,只是那位杜大夫卻不肯住在府中,如今他住在七遠巷十八號,還有…”
她說到這卻是一頓,待又過了一會才又繼續說道:“那位杜大夫看起來并不愛與人相處。”
她這話其實說得還是含蓄了,那位杜大夫豈止是不愛與人相處,那張臉上就差寫着“生人勿進”四個字了…謝老夫人想到這還是忍不住朝沈唯看去,口中是跟着柔聲一句:“此次還多虧了我這個大兒媳,若不是她,我們也見不到這位杜大夫。”
李院判倒是未曾想到此事竟然與沈唯有關,他擰頭朝沈唯那處看去,口中是跟着一句:“夫人能認識這樣的前輩實在是福緣深厚。”
沈唯驟然聽到這一句,握着帕子的手便是一頓,眼看着衆人看來的目光,她倒還算得上是泰然自若,口中也是如常一句:“我也只是恰好認識一位朋友,得他引薦罷了,原先也不敢确信,若是能對三弟的病有幫助就再好不過了。”
她這話說得十分尋常,可落在李院判的耳中卻還是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只覺得她能夠認識這樣的前輩還能如此不驕不躁,實在難得。
既然得了那位前輩的住址,他也就不再多言,只是起身朝謝老夫人行了一禮,而後是道:“老夫人盡管按照上頭的法子替陸三爺開藥。”
謝老夫人知曉他還要去拜見杜大夫便也未再攔人,只是起身又謝了人特地走這一回,等到送走了李院判,她便讓一衆人先退下,而後是讓以南拿着藥方去交給藥房讓他們按照上頭的抓藥,餘後還特地叮囑了人一句:“這事你親自去辦,日後三爺的藥也讓專人看管着。”
這回——
她可不能再讓老三出事了。
以南知道事情的緊要自然也不敢耽擱,忙應聲去差辦了。
等到以南退下,魏嬷嬷眼看着坐在羅漢床上,神色還是有些恍惚的謝老夫人便柔聲說道:“若是三爺的病真能好起來,以後國公府也就有人撐着了。”
謝老夫人耳聽着這話,神色倒是恢複了些,她擰頭朝窗外看去,好一會才吶吶說道:“是啊…”老三的身體要是能好起來,她也就不用擔心許多事了。
她想到這便又說了一句:“今次之事,歲歲的功勞是抹不掉的。”
…
而此時外間的小道上。
王氏眼看着走在前頭的沈唯,臉色還是陰沉着,她的确未曾想到那位看起來一副騙子樣的老頭還真有些本事。
以前沈氏在府中的地位就已經不得了了,若是陸步侯的身體真能好,那這沈氏可是直接成了他們榮國公府的大恩人,日後誰都得念着她的好。老太太原本就偏頗沈氏,日後這心還不知道要偏到什麽地方去?王氏想到這,心下這口氣就難平,原先攥着暗香的手腕也多用了幾分力道。
暗香吃痛也不敢吱聲,若是吱聲免不得又得挨一頓罰,因此她也只能抵着舌尖把那疼呼給咽了回去。
沈唯卻不曾知曉身後的這些事,當然,就算她知曉也不會去理會…
只是等回到了陶然齋,她便讓秋歡喊了水碧過來,等人進來後,她也不曾說話,只是伸出指尖扣着茶案,卻是過了許久才看着人說道:“你現在能否聯系到他?我想見他。”
作者有話要說: 激動的搓起小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