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章華宮。
沈唯去的時候沒有多少人注意, 回來的時候也照舊沒有多少人關注…除了坐在她左手側的趙纨眼看着她回來, 倒是笑着同她說道一聲:“回來了?”
等這話一落——
趙纨眼看着沈唯較起先前要慘白幾分的面容,還有那沒有絲毫血色的唇畔卻是微微一怔。
她把手上的酒盞置于桌上,而後是壓低了聲又說了一句:“怎麽了?你看起來有些不對勁,可是哪裏不舒服?”
沈唯來時想了一路陸起淮的事, 越想越覺得後怕,生怕讓他發現自己發現了他的秘密而落得一個和原身的結局,因此這過來的一路自然是有些惴惴不安…只是如今聽着趙纨的這一句, 她倒是恢複了些清明。
她斂了面上的神色待重新歸于座位, 而後才如常與人開了口:“大抵是外頭寒風露重, 有些受涼了。”
她這話說完眼見趙纨面上的擔憂便又同人溫聲說道:“您別擔心。”
大抵是殿中人多,熱氣也濃, 沈唯在這處待了一會,面色倒是也恢複得差不多了…趙纨見她的确沒有什麽大礙便也未再多說什麽,只是又讓身後侍立的宮人給沈唯倒了一盞熱酒卻是讓人暖暖身子。
沈唯原本并不想飲酒, 可也不知是不是因為先前的那一番事, 她心中的确需要好好平一平自己的思緒…
因此這一盞酒,她卻是未曾拒絕。
只不過她剛剛握過酒盞還未曾飲用便察覺到一道視線落在她的身上, 沈唯皺了皺眉, 而後是順着那道目光半擡了眼看去便發現陸起淮正從外頭進來,而此時他的目光就落在她的手上。
沈唯也不知怎得, 眼瞧着陸起淮看過來的視線,握着酒盞的手止不住便是一頓。
這個目光有着說不出的怪異,并不似平日陸起淮朝她看來的模樣, 難不成他發現了什麽?沈唯想到這,握着酒盞的指尖卻是不自覺得又收緊了幾分,只是再等她看過去的時候,那人卻是早早就移開了視線,就連面上的神色也一如往日,看起來并沒有絲毫差別。
難道,是她看錯了?
可不管是不是她看錯,這一盞酒,她卻是沒了飲用的心情。沈唯索性把酒盞重新置回到了桌上,轉而和身後的宮人說了一聲:“勞煩給我倒一盞熱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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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人聞言自是應諾一聲去安排了。
而原先坐在沈唯身側的趙纨眼瞧着她這番動作也未曾多說什麽,只是待又飲下一口盞中的熱酒後才看着沈唯說道:“我聽說皇後娘娘很喜歡你,每月都要叫你進宮陪伴,只是往後若無事,你還是少進宮。”
“這宮裏紅牆綠瓦,四面宮牆的,總歸不是個好去處。”
她說這話的時候,面上挂着溫和笑意,聲調卻比先前要低上許多。
倘若是先前,沈唯自然不清楚趙纨此話何意,可如今她還有哪裏不明白的地方?可明白歸明白,面上該露的怔忡卻還是得露的,只是還不等她說話便又聽得趙纨溫聲說道:“我也是為了你好。”
除此之外卻不肯多言。
沈唯見此便也不再多說什麽,此時丫鬟已奉來了茶盞,她致過一聲謝意便握在手上,而後她是假借喝茶的動作朝座上的柳夢閑看去…殿中觥籌交錯、笑語歡聲好不熱鬧,而坐在高位的柳夢閑雖然面上也挂着笑,可眼中卻有着一抹散不開的陰沉。
而此時她的目光正一錯不錯得朝陸起淮的方向看去,這眼中的陰沉帶着往日沈唯從未見到過的狠辣和嫉恨。
她看着這幅模樣,握着茶蓋的指尖便收攏了幾分,看來如今這位皇後娘娘和當年那位廢太子妃積怨頗深啊。
沈唯收回了看向柳夢閑的視線,而後是朝坐在對側的陸起淮看去。
陸起淮倒是一如先前,他安安穩穩得坐在那處與太子觥籌交錯,面目含笑卻是再正常不過的模樣了。
倘若以前沈唯只是佩服陸起淮心性非常人能比,如今卻不得不說一句折服。
如果他真得是當年那個皇長孫,那他所經歷的一可不是簡簡單單一句“非常人能比”就可以揭過的,那個男人曾經歷過這世間極大的悲痛…沈唯想到這,在那一抹恐人發現的心緒之中,竟然平添了幾分連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憐惜。
月上中天已是亥時時分,而今日的千秋宴也已進入尾聲。
柳夢閑今日原本因着近來的事心情極佳,可在瞧見陸起淮那副相貌後卻掩不住心下的陰霾,如今她倒總算還記得自己的身份待受了衆人的跪拜後,而後是又同他們慰問了幾句才讓宮人引着他們出去。
…
外間的宮道上。
沈唯辭別了趙纨,剛要由秋歡扶着坐上馬車,只是也不知是不是先前在殿中多用了幾盞酒還是真得在外頭吹多了冷風,她的腳步竟然不自覺得趔趄了下。
陸起淮就站在她的身側,眼瞧着這副模樣自是忙伸手托扶了一把。
等到沈唯重新站直了身子,他才收回手,口中是跟着溫聲一句:“母親,沒事?”
沈唯耳聽着這一聲便朝陸起淮看去,眼瞧着月色之下,眼前的男人依舊是素日的溫潤模樣,心中也不免有些腹诽…他倒是真得能忍,面對一個本該屬于下臣的婦人喊着母親,在一堆故人面前也能安然自若,倒也怪不得他能夠一路披荊斬棘坐上那個位置。
只是不知第二部 中的陸起淮最後究竟是什麽模樣?
大抵是想到這些,沈唯竟然在陸起淮的面前犯起了怔忡,到後頭還是原先坐進了馬車的王氏眼瞧着馬車一直不動才掀了車簾往外看來,眼瞧着仍舊站在外頭的兩人,她便有些拉下臉來。倘若不是因為如今還在宮中,只怕她早該發作了,可到底恐人瞧見便只好忍着氣說道:“大嫂,咱們該回去了。”
沈唯聽見王氏這一句倒是回過神來。
她收回了落在陸起淮身上的目光,而後是朝人點了點頭算是謝過先前他那一扶,餘後她也未再多言只是只是由秋歡扶着坐上了馬車…而陸起淮卻是等沈唯坐進馬車落下車簾後才收回視線,轉身朝自己的馬車走去。
…
帝宮。
原先說還有公事要處理的趙準此時卻是一身便服站在書桌前。
他的袖子稍稍挽起幾分,此時正依着燭火握着狼毫作畫,那畫應該是作了許久,如今已快完成了,等落下最後一筆,他才落下手上的狼毫放進筆洗之中…而後他便依着燭火朝桌上平攤的宣紙上頭看去。
那畫繪得是一幅美人圖,美人的年歲看起來并不算大,此時便坐在秋千上頭踮着腳尖輕輕晃蕩着。
畫雖然是靜态,可趙準作畫之時用盡了心思竟使得那副畫恍若會動一般,這般看去就好似那畫中女子是鮮活的一般。
此時筆墨尚未幹,趙準也不敢用指腹去觸摸,他只能把指尖停在半空虛虛照着美人的面容勾勒一通。
夜色寂寥,時而有風輕拍軒窗,而他看着那幅畫喃喃念道:“杳娘。”
這聲剛落,趙準便察覺到屋中多了一道身影,他收回了面上所有的情緒也收回了停留在半空的指尖,眼看着跪在地上的那個黑色身影,他也只是淡淡問道:“怎麽樣?”
那黑色身影單膝跪在地上,耳聽着這話便朝人恭聲說道:“先前屬下一直侯在東宮,那裏的确去過人…”
等這話一落——
他察覺到空中的氣氛一凝便又繼續說道:“不過并非是陸大人,而是一對野鴛鴦在那行茍且之事,屬下已經私下處決了…”他這話說完發覺原先凝滞的氣氛又恢複如常才又把高懸的心落了下來,緊跟着卻是又說道一句:“後來屬下要回來的時候發現皇後娘娘也遣了人過來,想來她也對陸大人不放心。”
趙準在聽到後話的時候,原先平展的雙眉卻還是收攏了幾分。
桌上平攤的畫已幹,他把那畫細致的卷了起來,而後才淡淡發了話:“未央宮那處不必理會,至于陸起淮那處,朕聽說晉王如今屬意陸家那位二公子…”他這話說完是又稍稍停了一瞬,跟着才又繼續說道:“既如此,就讓他們去争去鬥。”
那黑衣人耳聽着這話也只是應了一聲“諾”,眼見男人再無旁的吩咐,他便也不再多言,只是重新歸于黑暗之中。
而趙準卻是握着手中的畫輕輕叩了叩身後書架,三聲清脆的聲響之後,書架往兩邊移開,裏頭并非暗道只是放了一只木箱,那木箱看起來應該有些年歲了,在這幽幽燭火之下正泛着幽暗的光芒。
他什麽也不曾說只是打開了面前的木箱。
那木箱之中放置得皆是畫卷,趙準把手中的畫卷一道放進裏頭,臉上泛出了往日從未有過的溫柔神情。
…
而此時的未央宮,柳夢閑自打回了宮後便把原先侍候在裏頭的宮人盡數趕了出去,只留下了一個自幼陪着她的宮人。
那宮人先前也在章華宮自然知曉她是因為什麽緣故才會如此,因此她什麽也不曾說只是轉身沏了一盞安神茶奉了過去,口中是跟着柔聲一句:“娘娘,先喝一盞茶。”
柳夢閑聞言總算還是接過了宮人手中的茶,只是剛剛握在手中還不曾喝,她便又蹙着眉問了一句:“你說,難道當年那場火沒燒死他?”
宮人耳聽着這話,替人按着肩膀的手一頓,只不過也就這瞬息的功夫,她便又柔聲開了口:“怎麽可能?當年那場火可是陛下親自使人去放的,還下了迷藥,裏頭的那些人一個不差一個不少。”
“再說了,奴先前觀陛下面上的神色并無大礙,可見是早已調查清楚…若當真是那位,他又怎麽會放心讓他待在太子身側,待在這汴梁城中?”她這話說完眼見柳夢閑還皺着眉便又跟着一句:“何況這位陸大人可是榮國公的長子,榮國公自幼跟陛下一道長大又怎麽會欺瞞陛下呢?”
柳夢閑聽人這般說道,原先蹙起的眉總算還是消落了幾分,只是握着茶盞的指尖卻還是未曾松開。
她往身後的引枕靠去,似是想到什麽便又開了口:“先前去東宮的人怎麽說?”
宮人聞言一時卻未曾開口,待瞧見柳夢閑循目看來,她才壓低了聲音同人說道:“派過去的人并未發現陸大人的身影,倒是發現了一對野鴛鴦,那處如今荒廢,宮裏有些耐不住寂寞的宮人和侍衛便時常會去那處地方行茍且之事…”
她越往下說便瞧見柳夢閑的面容越好不好,便又緊跟着一句:“不過您放心,如今那對野鴛鴦已經被處置了,不會有人知曉的。”
柳夢閑自然不是因為這對野鴛鴦的事兒心生氣憤,她是想起了一些前事…那前事勾起了她的心緒,她原先握着茶盞的手又收攏了幾分,就連素來明豔的容色此時也是一片陰沉模樣:“果然是娼婦待過的地方,行得皆是下作之事。”
她這一聲并未降下聲調,反而較起往日還要拔高幾分聲調。
宮人心下一駭,原想勸阻人,眼瞧着柳夢閑面上的神色,那勸解的話便再也說不出口,她陪着主子這麽多年自然知曉主子這一生最嫉恨的便是那位故去的廢太子妃。
每每只要涉及這位廢太子妃的事,主子縱然再好的心性也會被人攪亂。
果然——
柳夢閑在那一句話後便又沉着嗓音說道:“去把那只盒子取過來。”
那只盒子說得是什麽,宮人自然是知曉的,她張了張口終歸什麽也未曾說,只是應聲去裏間取出了那只盒子奉了過去。
柳夢閑眼瞧着面前的盒子便把手中的茶盞放回到了桌上,而後她是垂着眼打開了那只黃花梨木盒,木盒之中除了一幅殘破不堪的畫便是一只紮滿了針的娃娃。她什麽也不曾說,只是握着那只娃娃把上頭的針一根根拔掉而後又一根根刺進去,她紮得很深有些甚至有些不小心戳到了自己的手指,可她卻好似渾不在意,依舊近乎自虐似得往那娃娃上紮着。
不知是不是哪一扇軒窗先前未曾合好,此時便有風從那縫隙中漏了進來,打得殿中燭火也開始變得有些晦暗不明起來。
而就在那昏沉燭火之下,柳夢閑卻依舊垂眼看着手中的娃娃,随着外頭拍打的晚風,她終于沉聲說道:“當初真是便宜她了,不過要是她沒死,或許如今這宮中也輪不到本宮做主。”
宮人耳聽着這一句卻是臉色一變,她半跪在柳夢閑的腳邊,口中是壓低了聲的一句勸解:“您不要多想,且不說如今她已經沒了,就算還在…您是陛下明媒正娶的妻子,何況那位是什麽身份?陛下素來重名聲,難道不怕天下人口伐筆誅嗎?”
柳夢閑聞言卻不曾言語。
她是他的妻子,自然知曉他是什麽心思,那個男人啊對她的執念太深,當初甚至行下那樣的事…若不是當年那個女人一條白绫解決了自己,只怕他登基之後當真會想法子把她囚于身側。
她想到這,臉上的陰沉越發遮掩不住,手上的勁自是又大了些許…柳夢閑一時未察,手中的針竟直入指腹,十指連心,這一回她卻是真得疼了。
宮人自然也察覺到了,她眼看着柳夢閑圓潤指尖上的血珠子忙驚呼一聲,她一面握着帕子浸着溫水替人擦拭着,一面是說道:“都過去這麽久了,您又何苦?如今陛下看重您,太子又有出息,而那人早就一抔黃土尋不見了。”
柳夢閑起初面上倒是未有什麽反應,只是在聽到“太子”兩字時倒是說道一聲:“那人不能再在太子身邊跟着了。”
不管他究竟是誰,可頂着這樣一張臉就是讓她覺得不舒服。
宮人耳聽着這話,替人擦拭的動作一頓,她稍稍擡了眼朝人看去,待瞧見柳夢閑在昏沉燭火下顯得有些陰森詭異的面容卻是又嘆了口氣…娘娘也不想想,太子如今大了,何況這前朝之事哪裏輪得到她去管?
若是讓陛下知道,只怕娘娘如今的處境比起莊妃還要不如,不過她也知曉此時并不是勸解的時候,因此倒是也未再多說什麽。
…
沈唯一衆人回到陸家的時候,夜色已是深沉之際。
今日一衆人舟車勞頓都累了,謝老夫人也早早歇下了,因此他們等進了府自然也各自回了自己的居處。沈唯因着心中摻着事,剛剛走下馬車便由秋歡扶着朝陶然齋走去,她這番動作自然未曾逃開陸起淮的眼睛,不過他也未曾說道什麽只是等人穿過小道便往文淵館走去。
等回到文淵館,陸起淮剛剛坐下沏了一盞茶,原先隐于暗中的暗衛便現身與他說道:“您今日實在太過危險了,若是被人發現…”他說到這不免也有些慶幸,倘若今日主子真得進了東宮自然逃不開那幾人的眼睛。
暗衛想到這便又說道一句:“看來那位還是未曾對您放下戒心。”
陸起淮手握茶盞,聞言也未曾說話,待喝下一口熱茶,他才開了口:“他素來多疑,倘若真得毫無保留的信任也就不是趙準了。”
暗衛見此便也未再多言,只是想着沈唯便又跟着一句:“今日榮國公夫人一路尾随您前去,以她的心智只怕此時已對您的身份起了疑,這可如何是好?”
陸起淮聞言,握着茶盞的手一頓,他停下飲茶的動作,卻是過了有一會功夫才開了口:“不必擔心。”
他今日走這一場,原本就是想讓她知曉。
他這話剛落——
暗衛原本還想說些什麽,只是還不等他開口,外頭便傳來一陣腳步聲。
作者有話要說: 昨晚紅包已發~
PS:這章信息量有點大,大家可以随意猜測劇情~或許可以開個有獎猜劇情?小淮的另一個馬甲也快脫落了,不要着急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