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章華宮原先便一直用來開設國宴或者接待外邦自是繁華異常, 不過較起以往的宴會, 今日柳夢閑的千秋宴看起來還是稍顯單薄了些。
此時外間月色高懸,而這宮裏宮外也都高高懸起了好看的琉璃燈盞, 在那五光十色琉璃燈光的照映下,能夠看得出今日的章華宮雖然還是細細布置了一番卻未曾像往日那般華麗,就連平日該有的禮樂還有助興的舞蹈也一并給取消了。
看來還是避諱着德太妃的身子, 所以連這些也未曾開設。
…
沈唯一衆人被引到此處的時候, 天已經徹底黑了,好在無論是在外頭還是裏頭都已經點起了宮燈,倒也很是通亮。他們一路由宮人引着往裏頭走去,因着先前便已有人通禀過了, 這殿中賓客自然知曉是誰來了。
這會聽着腳步聲,原先還在飲酒說話的賓客便止了聲紛紛擰頭朝他們看來, 沈唯走在最前頭自然最先入得他們的眼, 而就在他們打量的同時,她亦不動聲色得把殿中的情形看了一遍。
今次的千秋宴的确算得上是小規模, 頭先幾個位置做得是皇親,例如太子、晉王還有清河長公主一家,不過霍飛光倒是不在此處…沈唯心中猜想霍飛光應該是去了德太妃那處。
德太妃是霍飛光嫡親的外祖母, 這會她身體抱恙, 依着霍飛光的性子自然不會在這處享樂。她想到這便又朝另一側看去, 今日來的士族大臣,沈唯大多是認識的,這會一一循過便瞧見坐在首位的楊繼。
楊繼那處除了他之外便再無其他家眷, 看來那位楊小姐今日還是沒能出來。
沈唯心中也覺得奇怪,這位楊小姐究竟是因為什麽緣故才會被楊繼一直拘于家中?外間的人都說是為了避諱晉王,可她心中卻知曉,早在趙準發怒以前,這位楊小姐便被拘于家中不見外客了。
當日她還特地遣墨棋去看過一回,卻也未曾見到楊雙燕本人。
難不成這樁事又和陸起淮有關?這…有可能嗎?沈唯心下思忖着這樁事,雖然覺得這實在太過玄乎了些,不過想着這大半年她冷眼旁觀,陸起淮身上的秘密只怕數不勝數。這個面貌引起旁人的驚愕還有謝老夫人的态度,若說楊雙燕的事真的與他有關,倒也并非沒有這個可能。
宮人不知她在想什麽,等走到殿中她便按着原先就定好的位置引着沈唯他們坐下。陸起淮和陸起宣兩人倒是剛剛走進殿中便被人引到了另一側,他們現下一人坐在太子身側,一人坐在晉王身側,自是又引來了好一番議論。
沈唯見此倒是也沒有說什麽,她只是謝過宮人,而後便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
她身份貴重如今又得皇後青睐,位置自是排得靠前,這會她左手邊坐得便是清河長公主趙纨…沈唯和趙纨也曾見過幾回,何況因着霍飛光的關系,她心中待人除了一份敬重之外便又多了些許親切。
這會眼看着趙纨朝她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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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唯便也朝人露了個笑,口中是恭聲喚人一句:“長公主。”
趙纨耳聽着這道聲音,面上的笑意卻是又深了些許,還不等沈唯朝她行禮,她便先握住了沈唯的手,眉目含笑,聲音也很是溫和:“好了,快些坐下…”她這話說完,眼見沈唯入座,口中才又跟着一句:“飛光去太妃那處了,先前還囑咐我若是瞧見你與你說一聲。”
她知曉飛光與這位榮國公夫人來往密切,倒是從來不曾幹涉過。
不過——
趙纨想起當日飛光與她所說的那番話,看向沈唯的目光還是不自覺得多了幾分打量,就如霍飛光當初的不敢置信,趙纨也實在有些不敢相信那位未央宮的主人對婚事松口竟然會是因為眼前這個婦人的緣故。
可不敢置信歸不敢置信——
她身為長公主若是想細查一番自然也是能夠查到的,而無論她怎麽查,得到的結論卻只有一個…
雖然不知道當日沈唯究竟是說了什麽才使得柳夢閑變了态度?可的确是因為她的緣故讓柳夢閑放棄了飛光轉而尋覓起了城中的閨秀…趙纨雖然清楚只要她的那位好二哥還在位一日,以他的多疑便絕對不可能讓飛光嫁給太子。
可是二哥不表明态度,他們身為臣下自然也不敢多言。
好在…
如今這一切終于結束了。
趙纨想到這看向沈唯的目光便又多了幾分柔和,這年複一年被柳夢閑如此折騰,她早已厭煩了,何況因為這一層緣故使得汴梁城中的其餘士族才俊都不敢對飛光有什麽表示,生怕沖撞了天家。
雖說飛光對這些本就無意,可她身為母親卻不得不多考慮。
或許…
趙纨不知想到了什麽,目光是朝對側看去。
她們的對面正好是太子趙盱和陸起淮,此時陸起淮一身玄衣坐在那處,尤其是在這兩側琉璃燈盞的照映下,容色越顯俊美…縱然心中早就知曉這個少年不是那人,可每每瞧見,她還是忍不住面露怔忡。
雖然這個少年年歲小,可看起來卻很是穩重,倘若飛光和他在一道也不是壞事。
陸起淮自然也察覺到了這個目光。
他手中握着酒盞,目光卻是朝對側看來,眼瞧着趙纨面上的神色,他也未有什麽表示,只是瞧見沈唯身後的宮人正在給她倒酒,他原先平展的雙眉卻是不自覺得攏起了幾分。
沈唯倒是不曾察覺到這些,她接過宮人倒得酒盞也未曾飲用,只是謝過人後便置于一處。
陸起淮見她這般,原先攏起的雙眉倒是又舒展了幾分,餘後他也跟着收回了視線,如常飲起了手中的酒。
…
此時距離開宴已沒多少時辰了,殿中的賓客大多也都來齊了,一衆人坐在一道也只是交頭接耳說幾句話,等到外頭傳來一聲“皇後娘娘駕到”,他們便都止了聲放下了手上的酒器之物,而後是微微垂眼等着今日這位正主登場。
柳夢閑被人扶着走進殿中,她是先看了一眼殿中的情形,眼瞧着屋中這幾十餘人,面上也無什麽異色,今年的千秋宴是她有史以來辦過規模最小的一次生辰宴會了,不過卻也是讓她過得最舒坦的一次。
千秋宴每一年都可以辦又有什麽大不了的?她要得是陛下的看重。
這回她縮減用度減少人員,不僅敬重了那位太妃娘娘,同時也讓趙準高看了她幾分…近些日子,趙準每每踏足後宮來得必定是她的未央宮,且不說其餘宮妃處了,就連那位往日寵冠六宮的莊妃處,他也一次未曾去過。
這一番動靜自是讓底下人好一番議論。
宮裏的人慣來是見風使舵的,以往她雖然身為正宮,可陛下偏寵莊妃,就連她也不得不避其鋒芒。
可如今…
柳夢閑似是想到什麽便朝一處看去,眼瞧着原本屬于莊妃的位置還空着,眼中便露出了了然的神色。她也未曾說話,只是由人扶着坐上了屬于自己的位置,而後才朝底下伏跪的一衆人溫聲說道:“都起來。”
她這話一落,衆人自是又謝了一聲才重新歸于座位。
柳夢閑一直眉目含笑,待接過宮人奉來的茶盞飲用一口才問道:“莊妃呢?這時辰也差不多了,怎麽還不見她來?”
她問得是以往和莊妃關系要好的一位嫔妃,那嫔妃耳聽着這話,臉色便又慘白了幾分,她半低着頭,口中是恭聲回道:“嫔妾也不知道,嫔妾近來也未曾去過。”
柳夢閑聞言,原先舒展的眉卻是攏了幾分。
她手裏握着茶盞,還不等她說話,外頭便有宮人走了進來卻是說道“莊娘娘身子抱恙”的話…柳夢閑耳聽着這話,面上倒是也無什麽異色,反倒是和聲和氣說道了一句:“既然莊妃抱恙,那便讓她好生在宮裏休養。”
等到宮人奉命退後——
柳夢閑才又看着坐在一側的趙睜無奈說道:“你這孩子每日進宮,竟然連自己母妃生病都不知道,等回頭回去前記得去瞧瞧你母妃。”
她這番話不僅做足了正宮嫡妻的模樣,還端得一副嫡母樣子,縱然是趙睜也無法反駁于人,他只能放下手中的酒樽,而後是起身朝柳夢閑拱手應了一聲“是”…
柳夢閑見他這般,眼中的笑意自是又深了許多,不過她也未曾顯露于面,只是讓人坐下,而後才又朝底下看去,待瞧見楊繼身側空出的位置,倒是又問了一句:“楊大人,今日令千金怎麽不曾與你一道來?”
楊繼聞言倒是笑着回了一聲:“小女近來身體欠佳,微臣怕她過了病氣便未曾帶她來…”等前話一落,他是又跟着一句:“不過小女知曉娘娘千秋卻是早早就備下了禮物,先前微臣已一并呈上去了。”
柳夢閑自然也不會真得在乎一個士族小姐來不來的問題,因此聽他這般說道自是又寬慰了幾聲。
等這樣問過幾個人說了幾樁話——
柳夢閑似是記起什麽便又朝沈唯看去,只是眼瞧着沈唯身側是趙纨和王氏卻無年輕兒郎便又笑着問道:“沈氏,你家長子呢?”她的聲音溫和,眉目也挂着笑,對于這位榮國公府的長子,她的确是想好好見上一回。
且不說當日他救了陛下,更何況如今他跟着太子,她這個做母親的自然也該有些表示。
她這話一落——
沈唯還未曾開口,倒是趙盱先笑着回了話:“母親,玄越在兒臣這裏。”
柳夢閑耳聽着這話便循聲看去,先前進來的時候她便注意到趙盱身側有人,不過先前那人一直低着頭她便也未曾在意,而如今…她的目光落在趙盱身側的那個年輕男人的身上,剛想笑着同人說話便瞧見那個年輕男人緩緩擡起頭。
殿中琉璃燈盞通透,那人緩緩擡頭,面容自是一覽無遺。
柳夢閑原先還挂着笑意的臉上此時卻是一片愕然,甚至就連那雙眼中也帶着幾分倉惶和不自然,她的唇色開始變得泛白,就連先前握着茶盞的手也不自覺得顫抖起來…這一番動靜雖然細微卻還是引起了殿中部分人的關注。
這部分人中自然也包括了沈唯。
早在先前柳夢閑朝陸起淮看過去的時候,沈唯便一直不動聲色關注着柳夢閑的面容,果然如她所想,柳夢閑現下的模樣和當日的趙纨還有趙準一模一樣,她想到當初謝老夫人所說的那位故去的貴人,看來這位貴人和後宮有着扯不開的關系。
沈唯想到這是又朝身側的趙纨看去一眼。
她原本以為會從趙纨的臉上看到擔憂,可這回,她卻發現趙纨的臉上顯露得卻是嘲諷…這抹神色雖然很淺,可她還是察覺到了,還不等她心中把思緒理通,外間便傳來內侍尖細的聲音,卻是趙準到了。
這道聲音讓殿中原先奇異的氣氛一掃而盡。
殿中衆人皆伏跪在地,而柳夢閑也斂下了面上的神色,她把手中的茶盞重新置于桌上,眼看着外頭進來的男人便微微屈膝。
趙準仍舊穿着一身朝服,看來是剛剛處理完公事過來,待走到柳夢閑身側,他便伸手托扶了人一把,口中是跟着溫聲一句:“好了,今日是你生辰,不必拘禮…”等這話一落,他親自扶着柳夢閑入了座,而後才朝底下衆人朗聲說道:“你們也都起來。”
衆人應諾起身。
柳夢閑眼瞧着坐在太子身側的那個玄衣男人,撐在扶手上的指尖還是忍不住蜷起了幾分,她收回了目光而後是不動聲色得朝身側的趙準看去一眼,眼見他面上并無什麽異樣便也把心中那一番震驚掩于心中。
如今人已來齊,自然也就到了開宴的時辰,雖說今次沒有禮樂舞蹈,可國母生辰,恭賀聲自是少不了的…從太子打頭,一衆人送上賀禮和賀聲,倒是使得原本安靜的大殿也變得熱鬧起來。
等一衆人道完了賀聲便有宮人穿梭在殿中送來佳肴和美食。
沈唯原本念着在宮中不想飲酒,可周遭幾個婦人紛紛舉杯,她自然也不好推辭,好在這酒應該是特地給她們所備的,倒是沒什麽勁道…不過再沒勁道,喝得多了也難免有些難受。
此時酒菜三巡,殿中一片喜慶歡鬧模樣,尤其趙準先前因着還有公事早早退席,卻是讓底下一衆人又松懈了幾分。
沈唯眼瞧着無人關注索性與身側的趙纨說道一聲便往外走去,此時已是戌時時分,天色昏暗,星月高懸,外間宮人見她出來忙迎上前卻是詢問可有什麽要幫襯的地方,沈唯原本也不過是想來外頭吹吹風醒醒腦,耳聽着這話自是笑着說道一聲“不必”。
她這話說完便繼續往前走去,這處離章華宮已有些距離,那處的歡鬧聲便也有些聽不真切了。
沈唯索性便在此處停下了步子,她剛想仰頭瞧一瞧天上的星月便察覺到不遠處傳來的動靜,這動靜雖然細微,可她還是聽清了。她擰着眉朝那處看去,此地雖然燈火不如章華宮倒也不算昏沉,她依着那昏暗的燭火看去便瞧見卻是有個宮人坐在廊下抹着淚。
燈火打在那宮人的臉上,沈唯自然也認出了她,卻是柳夢閑身側的二等宮人茗煙。
先前在殿中的時候,茗煙也不知怎麽回事竟然連着犯了幾個錯,雖然因着賓客在的緣故,柳夢閑未曾說道什麽卻還是把人趕了出來,想來如今這丫頭正是因為這樁事在哭…沈唯來宮中這麽多回和茗煙也算得上有幾分交情,她想了想便邁步朝人走去。
茗煙聽見腳步聲倒是忙抹幹了臉上的淚,她擡頭朝人看去見是沈唯便想起身給人行禮,只是還不等她動身,沈唯卻已先扶住了她的胳膊…
沈唯一面扶着人的胳膊,一面是握着帕子替人擦拭了一回臉上的淚,眼瞧着茗煙面上的怔忡便又柔聲說了一句:“好了,別哭了,若是被其他宮人瞧見指不定又該說道什麽了。”等這話一落,她便把手上的帕子放到了茗煙的手上,跟着是又一句:“尋個地方把自己收拾幹淨,別讓人瞧見你哭了。”
宮裏本就避諱這些,何況先前茗煙又犯了錯,若是再被人瞧見這幅模樣,必然是要受罰的。
茗煙眼瞧着手裏的那方錦帕,又看了看沈唯面上柔和的模樣,進宮這麽久,她已許久未曾受到過這樣的溫柔對待了…這會她眼看着沈唯抽手離去,她想了想還是咬唇喊住了人:“夫人,您以後還是別再進宮了。”
作者有話要說: 趙纨看着沈唯:不如我們做親家?
沈唯(很是贊成):這主意好。
霍飛光(冷漠臉):...
小淮: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