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沈唯醒來的時候, 外頭的天色已經趨向黃昏。
她的手撐在額頭上覺得還是有些暈沉, 不過倒是沒有像先前給她那種難受的感覺了…原先侍候在一側的水碧見她醒來忙又重新斟了一盞溫水給人遞過來, 口中是緊跟着一句:“夫人, 您還覺得難受嗎?”
沈唯聞言卻是搖了搖頭,難受倒還好, 就是覺得喉嚨幹澀頭腦昏沉。
她的手撐在軟榻上半坐起身, 而後是接過水碧遞來的那盞茶連着用了幾口,等到喉間那股幹澀的感覺漸漸舒緩過來,她才又循了一眼四周開了口:“他呢?”
這個“他”字, 無需細說, 水碧也能明白。
因此耳聽着沈唯這一問,她便輕聲回道:“先前樓主見您醉了便囑咐奴喂您喝了醒酒湯, 後來他見您無事就走了。”
沈唯聞言卻是皺了回眉,她先前雖然睡得昏沉可隐約卻還是能察覺到那個男人待了許久才離開, 甚至她還能察覺到那個男人曾溫柔細致得喂她喝下醒酒湯, 在她的印象中, 兩人曾靠得很近,甚至就連呼吸也曾纏繞在一道…只是,這怎麽可能呢?
他們不過見過兩回,何況她和他不過是合作關系, 或許真是她醉得太過昏沉才會有這樣的胡亂想法。
說來也好笑——
她在這異世統共也只醉過兩回,可每每醉後總會夢到些奇怪的東西。
頭一回夢到陸起淮,而這回更是奇怪…
沈唯想到這便把盞中的茶盡數飲盡,而後也不知是無奈還是好笑得搖了搖頭。
水碧見她這幅模樣也不知她究竟想到了什麽還是記起了什麽, 便壓低了嗓音輕聲問了一句:“夫人,您怎麽了?”
“沒什麽…”
沈唯這話說完便把手中的茶盞重新遞回給人,而後是又看了一眼外頭的天色,口中是跟着問了一句:“現下幾時了?”
水碧見她面上果真沒有什麽其餘的神色便也斂了心思回了人:“剛過申時…”她這話說完眼見沈唯擡了手忙上前一步扶着人起身,口中卻是又跟着問道:“夫人,我們可是現下就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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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回去…”
沈唯說這話的時候,目光卻是又朝軒窗外頭的光景看去一眼,也是時候回去了。
等到水碧扶着沈唯走出來,原先侯在外頭的年輕婦人便迎了過去,她是先瞧了一眼沈唯,而後才柔聲問道:“貴人現下可好了?”
沈唯耳聽着這話,面上也浮現一道柔和的笑意,連帶着聲音也很是溫和:“好多了,今日叨擾你們了。”她這話說完便又朝人點了點頭,帳是先前就結了,因此這會沈唯便徑直由水碧扶着往外走去。
而那位名喚“孫娘”的年輕婦人卻是一直看着沈唯主仆兩人的身影,即便那塊布簾落下阻隔了她的視線,她也不曾收回。
年輕男人看她一直盯着那塊布簾便走過來握住她的手,口中是問道:“在想什麽?”
孫娘聞言倒是收回了眼,她半擰着頭朝男人看去,面上滑過幾分猶豫和躊躇,而後才輕聲說道:“我只是在想今日之事要不要和郡主說?郡主和那位貴人關系要好,那個男人…”先前水碧送醒酒湯進去的時候,她也朝裏頭看過去一眼,未曾想到會看到那樣一副光景。
她想着那個男人環着貴人的腰肢,即便遮擋着面具也能察覺出他身上的溫柔,那樣的氣勢與來前太過不同,瞧着倒像是夫妻一般。
可她明明記得那位貴人見到那個男人時,面上的神色并沒有多少起伏,可見也只是認識罷了。
還有那個丫鬟…
孫娘想到這便又握着男人的手皺着眉說了一句:“那個男人看起來不簡單,郡主和那位貴人又那麽要好,我們不能眼睜睜看着那位貴人…”
年輕男人耳聽着這話一時卻未曾開口,他自然也察覺出了那個男人的不簡單,他在邊陲打了這麽多年的仗還從未在誰的身上瞧見過這樣的氣勢,只是…他想起那個男人離去時看過來的那一眼。
那雙眼中沒有絲毫情緒卻幽深得好似能夠把人的靈魂都給吸進去。
雖然那個男人什麽話都不曾說,可他還是能從那雙眼中讀出一個信息…那個男人在警告他們。
他想到這便又皺了眉。
孫娘見他一直不曾說話便又看了人一眼,眼瞧着人攏眉沉吟的模樣,她剛想開口詢問便聽到男人說道:“那個男人的确不簡單,可我看他對那位貴人倒是無害,何況…”他說到這的時候便又垂了眼朝年輕婦人的小腹看去:“倘若只有你我也就罷了,可如今我們已不是孑然一身。”
他這話一落——
孫娘便也跟着朝小腹看去,她的手撐在小腹上,紅唇一張一合,到底什麽也不曾說。
…
等到沈唯回到榮國公府已是半個時辰後的事了,她剛剛走下馬車便瞧見停在一側的一輛青布帷蓋馬車,那輛馬車應該也是剛剛到,這會那布簾半掀起,沒一會功夫便有一個身穿緋色官袍的男人從裏頭走了出來,正是陸起淮。
陸起淮剛剛走下馬車,眼瞧着站在那處的沈唯倒是先怔了一回。而後他便邁步朝人走去,等走到沈唯跟前,他是朝人拱手一禮後才開口喚人:“母親。”
沈唯耳聽着這話便點了點頭。
她的目光落在陸起淮的身上,口中是問了一句:“你剛散值?”
“是,今日陪着太子去做了一件差事…”陸起淮說這話的時候,面上的神色一如往先溫和,就連眼中也含着笑意。
這幅模樣與往日沒有絲毫差別,可不知怎得,沈唯看着陸起淮這幅樣子心中總覺得有些說不出的奇怪,不過這抹奇怪,她也說不出是個什麽緣故…因此她想了想終歸什麽也未說,她只是與人說道一聲“早些回去歇息”,而後便邁步往前走去。
陸起淮見此自是也不曾說道什麽,他朝人拱手一禮卻是請人先行。
此時恰好有風拂過——
沈唯在路過陸起淮的時候,隐約從他身上聞到一股熟悉的味道,只是這風來得快去得也快,她還想細細再聞上一回的時候,那股子味道卻已經消散了,她一時也分辨不出那是什麽味道。
水碧就在沈唯身側,自然也察覺到了她這幅皺眉沉吟的模樣便輕輕問了人一聲:“夫人,怎麽了?”
沈唯聞言倒是回過了神,她搖了搖頭斂了心中的思緒,口中也只是如常說道一句:“沒什麽,走。”
而陸起淮卻是等人走後才直起了身子,眼看着沈唯由人扶着走過小道,他才邁步往外院走去。
…
沒過幾日便是千秋宴,原本柳夢閑的千秋宴自是要大辦,只是前幾日德太妃突然身體抱恙至今都未曾好轉。趙準心裏惦記着太妃的身體連帶着身體都消瘦了幾分,這樣的情況下,這千秋宴要大辦自是不合适。
起初的時候,柳夢閑是想着索性取消這場千秋宴。
後來還是德太妃知曉這樁事後傳了話過來讓她不必太過拘泥這些,趙準也一并幫襯着幾句,這千秋宴才可以如期舉行了下去。
雖說這位德太妃與趙準并無血緣關系,可趙準自幼喪母,可以說是德太妃一手撫育長大的,因此對這位太妃娘娘他一直很是看重,連帶着後宮的其餘妃嫔也是十分敬重她老人家。如今她身體不好,且不論他們心中是真尊敬還是假看重,可既然身為小輩,長輩身體抱恙,他們自然也不能表現得太過歡樂。
因此這千秋宴雖然如期舉行,可柳夢閑還是縮減了千秋宴的用度和規格,改為邀了一些宗室皇親還有一些士族大臣及其內眷。
…
榮國公府,大乘齋。
此時離千秋宴還有幾個時辰,沈唯一衆人便坐在裏頭聆聽着謝老夫人的教誨。雖說千秋宴未曾大辦,可陸家的這幾位還是在邀請名單上,此時大乘齋裏滿滿坐了一堂,因着是柳夢閑的千秋宴,他們自然都好生裝扮了一番,就連鮮少打扮的沈唯今日也難得裝扮了一回,王氏更是珠翠環身瞧着好不富貴。
謝老夫人如常端坐在羅漢床上。
她的手裏掐着佛珠,目光卻是往下看去,眼瞧着屋子裏的一衆人,她面上的神色也未曾有什麽變化,待又掐了一輪佛珠她才開了口:“今次我就不去了,老三身體不好,桑柔要留下來照顧…”等說到這,她是朝沈唯看去,緊跟着是一句:“你往日進宮的次數多,等進去便多提點着些,雖說今日人不多,可來往得都是貴人,可別沖撞了。”
沈唯耳聽着這話自是忙應了一聲。
王氏原先面上還挂着笑,可聽見謝老夫人這一句,心中還是有些不高興…不過想着好不容易進宮,她自然也不會傻到現在同沈唯去嗆聲,反而笑着說道一句:“母親您就放心,宮裏的規矩,我們都是知道的,自然不會沖撞了去。”
她這話一落——
謝老夫人便也未再多言,她只是依舊掐着手上的佛珠,待瞧見坐在沈唯下首的那個玄衣男人,握着佛珠的手一頓,只是也不過這轉瞬的功夫,她便又移開了眼。餘後,她倒是也不再說旁的,只是朝身側的魏嬷嬷問了一聲時辰,而後才同他們說道:“好了,如今時辰也差不多了,你們去。”
衆人聞言便也不再多言,待朝人恭恭敬敬打了禮後便一一往外頭走去。
等到那簾子重新被落下,謝老夫人才收起了先前掐着佛珠的手。她半擰着頭朝軒窗外頭的天色看去,此時外間的天色尚未黑沉,她便這樣看着外頭的光景,良久才輕輕嘆了一聲。
…
千秋宴置辦的地點是在章華宮,因此今日來客的馬車都是停在宮道上,而後再由宮人引着往章華宮走去,以示對天家的尊重…沈唯這一行馬車停在宮道上的時候處已停了不少馬車,她将将由秋歡扶着走下馬車便瞧見宮人迎了過來。
那宮人先前瞧見那馬車上懸着的木牌便知曉是榮國公府一家子過來了,如今他們誰不知道這榮國公府很受宮裏幾位主子看戴?且不說如今這位故去榮國公的長子受太子看重,就連這位榮國公夫人也很受皇後娘娘歡喜。
在這宮裏能存活下去的人不僅都是聰明人,還會看風向。
因此等走到沈唯跟前,那宮人便恭恭敬敬給人打了一禮,口中是笑跟着一句:“您來了,先前皇後娘娘特地囑咐奴在這候着,還想着您若早些來便先迎您去未央宮坐上一會…”
等這話一落,她是又笑跟着一句:“不過如今時辰也差不多了,娘娘也該去章華宮了,奴且迎你們過去。”
沈唯聞言自是笑着點了頭,口中還跟着一句:“有勞了。”
宮人見此自是又笑着說了一聲“您客氣了”,而後她便也不再多言只是引着他們一行往裏頭走去…前頭宮人引着路,沈唯便又朝身後看去一眼。
今日陸步鞅還有些公務自然不與他們一道,她身後的也只有王氏母子還有陸起淮,陸起宣倒仍舊是往日那副模樣,面容溫潤,眉眼含笑,一副翩翩貴公子的模樣。
王氏今日倒是也難得矜持了一回身份未曾東張西望,只是那雙眼睛還是時不時朝四處看去。
至于陸起淮——
沈唯的手搭在秋歡的胳膊上,眼看着陸起淮的模樣,眼中卻是不自覺得閃過一道暗芒…若是她不曾記錯的話,這應該是陸起淮頭一回進宮。
雖然早就知曉陸起淮的心性非常人能比,可他表現得實在是太過平靜了些,這樣的平靜并不是僞裝的,而是真得閑庭信步。
而除了這一份平靜之外,她也未曾見到他的身上有着對天家強權的畏懼,不說王氏母子了,就連她這個來自21世紀的人頭一回進宮的時候也不自覺得被這天家威嚴所駭到…只有這個男人面容一如往日,沒有絲毫變化。
陸起淮察覺到沈唯看過來的視線便也擰頭朝人看去,他的面上仍舊挂着溫和的笑意,眼瞧着沈唯面上的模樣也只是同人溫聲笑笑:“母親,怎麽了?”他的聲音溫和,較起往日倒是低了幾分聲調。
沈唯耳聽着這道聲音倒是回過了神,她什麽也不曾說只是搖了搖頭收回了落在陸起淮身上的視線繼續由秋歡扶着往前走去。
而陸起淮眼看着沈唯轉過頭卻也未有什麽表示。
他只是繼續邁步往裏頭走去,此時天色昏沉,越往裏頭走去,這天便越發昏沉些。小道兩側已懸起了燈籠,而在那燈火照映下,陸起淮的面上雖然仍舊是先前的模樣,可眼中卻還是閃過幾道暗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