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霍飛光這話剛落, 便有一道身影從小巷子裏出來…
來人一身月白色長衫,手持玉笛, 正是梁令岳。他見被霍飛光發現,面上也沒有什麽異樣, 只是如常朝人拱手一禮,口中也是溫聲喚人一聲:“昌平郡主。”
霍飛光聞言卻不曾說話,她負手于身後,身姿挺直, 下巴卻微微擡起仔仔細細得打量了一回眼前的男人,眼瞧着面前的男人一如舊時溫潤模樣,她是又朝巷子口看去一眼, 待看到沈唯那輛馬車越行越遠, 她才開了口:“你随我進來。”
她的聲調顯得有些淡漠,就連面上的情緒也很是平淡。
等前話一落——
霍飛光便率先轉身, 打了簾子往裏頭走去。
原先在屋裏的那對年輕夫婦見霍飛光重新進來卻是一怔,還不等他們說話便又看得有人跟着她一道走了進來…夫婦兩人上回見他們說過話知曉他們認識便也未再說話, 只是重新做起了手頭上的事。
左右有什麽吩咐, 郡主自會與他們說的,既然郡主未曾說話, 他們也就不必多言。
霍飛光步子未停,繼續往裏頭走去。
那裏的酒菜還未曾收下, 她重新坐在了原先的位置上,而後是擡手倒了兩盞酒,酒是她慣常喝得那款烈酒, 她見梁令岳跟着坐下,一盞推到人的面前,一盞便握在自己手中,待飲下盞中酒,她才看着梁令岳說了話:“你可是喜歡她?”
梁令岳耳聽着這話,面上的神色卻是微怔,縱然這個“她”字,霍飛光未曾說個明白,可他又豈會不知曉霍飛光說得是誰?他只是有些怔忡原來在這汴梁城中的女郎竟然也會有人說話如此直白,甚至吝啬到連個開場白也不願多說。
不過——
這樣的單刀直入卻很合他的心意。
梁令岳笑了笑,待把手中的玉笛置于桌上,而後是接過霍飛光遞來的酒盞飲下一口…他來汴梁這麽久,所飲的酒數不勝數,可每每入喉總覺得有些失望。
天下腳下端得是富貴榮華,就連酒也因為是給貴人所用平添了幾分醉生夢死的纏綿味道,卻少了幾分本來該有的勁道。
而他盞中的這杯酒卻正好…
Advertisement
梁令岳低眉嗅了嗅,應該是邊陲那處的味道,早就聽說這位昌平郡主的不同,倒是未曾想到果然如傳言一般。
他想到這便把盞中的酒一并飲盡,而後是看着霍飛光開了口:“她的确與衆不同…”梁令岳說這話的時候,面上仍舊帶着溫和的笑容,可語氣卻帶了幾分少有的鄭重。
他見過沈唯也才幾回光景,可每每見後卻總能發現她的不同,沈唯的不同并不像眼前的霍飛光給他一種直白而又利落的感覺。
她的身上…
有着他說不出也道不明的感覺,好似是一種極端的矛盾感,明明是拘于內宅的婦人卻有着獨到的眼界和看法。
梁令岳總覺得她不似尋常的士族宗婦。
可若說她不是士族宗婦,她的身上卻有着那些貴女都堪配不上的雍容氣質,可若說她真是普普通通的士族宗婦,有時候她說的話行的事卻要比誰都利落都膽大。
這種不同和矛盾就如罂粟花一般吸引着他,讓他輾轉反側無法忘懷。
就像今日這樣遠遠跟着她看着她,其實已不是頭一回了,倘若是以前以他的性子自然不會有這樣的拘束,見到了那便一道飲茶品酒聊天說話,可如今…他卻不知道為何,心中竟然生出了怯意。
倘若讓旁人知曉,他梁令岳竟然有朝一日會生出這樣的感覺,只怕會讓他那一衆好友都得嗤笑了去。
梁令岳想到這,眼中也顯露出幾分無奈,他搖頭笑了笑,待又重新斟了一盞酒,他才看着軒窗外頭的天色繼續說道:“我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女人,她的身上好似天生就有着吸引我的東西,讓我忍不住便想多靠近她些。”
“你問我喜不喜歡她,我也說不上來…”
“可我心中惦記着她,從小到大,我很少有這樣的感覺,倘若惦記一個人想知道她在做什麽想知道她過得好不好便是喜歡的話,那我…”梁令岳說到這的時候卻是又飲下了一盞酒,酒入喉間,那股子辣意燒得喉嚨都有些滾燙,可偏偏他吐出來的話語就恍如三四月裏春風拂人心一般,溫柔得恍如情人間的呢喃:“的确是喜歡上她了。”
霍飛光一字一句聽着梁令岳說話,她也未曾想到眼前人竟然沒有絲毫遮掩,這樣直白而又透徹得把他的情意攤于面前。
或許就是因為如此…
她原先對梁令岳的不喜倒也少了幾分,盞中酒早已喝盡,霍飛光重新斟滿了一盞,這一回她卻不曾飲用只握于手中。而後她是看着梁令岳繼續說道:“既然喜歡為何不去追?躲躲藏藏哪有半點江湖兒女的模樣?我認識的梁少莊主可不是這幅模樣。”
她所認識的梁令岳的确不是這幅模樣…
無論是往日聽到的傳聞,還是近些日子兩人的交涉,她能看出來眼前的男人光明磊落、行事雖然不羁卻很是灑脫,就是因為如此,她才覺得奇怪,這個男人為何在面對沈唯的時候竟然會有這樣的表現?
梁令岳耳聽着這話卻未曾說話,他只是笑了笑,而後便把盞中酒一概飲盡。
霍飛光見他這般卻是皺起了眉,她的手中仍舊握着酒盞,朝男人看去的目光卻有些微冷,連帶着聲線也跟着降低了幾分:“你嫌棄她是寡婦?”
“自然不是…”
梁令岳未曾想到霍飛光會問這樣的問題,一怔之後便忙回道,他這話回得不假思索,臉上的神色也很是端肅。
他豈會嫌棄她是寡婦?
霍飛光看着他面上的神色并非作假,握着酒盞的手倒是稍稍松開幾分,她想了想便又問道:“那你可是嫌棄她嫁過人?”她這話說完眼見梁令岳搖了搖頭,便又皺了眉繼續說道:“你既不嫌棄她是寡婦也不嫌棄她嫁過人,那麽為何不鼓起勇氣讓她知曉你的心意?”
她這話一落,眼看着梁令岳微怔的神色,口中的話未停,卻是繼續同人說道:“縱然她拒絕了,可你好歹嘗試過了,總不至于日後讓自己後悔。”
梁令岳的确是被霍飛光的這番話所怔住了,他怔怔看着霍飛光的面容,腦中萦繞着她先前所說的那番話,他好似突然醒悟了過來,是啊,縱然被她拒絕,可他總歸是嘗試過了,那麽也不至于日後想起此事的時候心生後悔。
梁令岳想到這,臉上重新拾起了笑意。
這一抹笑意較起先前更加耀眼也更加奪目,他的眉眼含着掩不住的笑意,就連唇角也忍不住微微揚起。
他把手中的酒盞置于桌上,而後是伸手拍了拍人的肩膀,許是真得開懷,又或是霍飛光給他的感覺不同其餘的皇族,他倒是的确忘記了所謂的男女大防…梁令岳眼看着霍飛光朝他看來也只是同人說了一句:“今日多謝你了,等日後我再請你喝酒。”
他這話說完便急匆匆得走了出去。
梁令岳走得快,那塊布簾受了人的力道,遲遲都未能平複下來…霍飛光的手中握着酒盞,透過那塊仍舊未曾放下的布簾眼看着梁令岳匆匆離去的身影,她什麽也未曾說,只是在那塊布簾落下後,她才收回了眼朝先前被人拍過的肩膀看去。
她的心下不知怎麽回事,只是覺着有些說不出的滋味。
這種滋味以往她從未有過,因此也說不清楚是個什麽感覺,霍飛光只好重新飲起了盞中的酒,酒入喉間,她卻皺起了眉…她垂眼看着盞中那還杯未曾飲下的半盞酒,明明是與先前一樣的酒,為何這回她卻覺得有些苦澀。
…
黃昏日落。
沈唯的馬車從先前的巷子出來後倒是未曾直接回榮國公府,反而停在了一家如意齋前…如意齋做得是糕點生意很受城中人喜歡,她是打算明日去探望褚浮雲的時候給人帶些過去。
褚浮雲如今月份越大,害喜也越發厲害了,上回沈唯過去的時候見她又瘦了一圈,後來知曉她愛吃這如意齋的桂花糕,沈唯每回去見人的時候都會帶些過去。
這會沈唯便坐在馬車裏頭看着書。
如意齋的生意紅火每日又有限量,每至這個時辰便有不少人過來排隊…李大已去那處排了快有兩刻鐘的隊伍了卻還未曾見人回來。
水碧掀了車簾往外頭看去一眼,眼瞧着李大快排到了便又同人說道一句:“夫人,快了。”
沈唯聞言也未曾說話只是朝人點了點頭。
水碧見此便也未再說話,她落下手中的車簾剛想替人重新續一盞茶,只是車簾剛剛落下卻又被人掀了起來。那外頭的光亮打進來,水碧自然先發現了,她忙放下手中的茶盞朝那處看去,眼瞧着馬車外頭的那道身影,臉色卻是又沉了些許。
怎麽是他?
只是還不等她說話——
沈唯倒是也察覺到了,她擡了眼朝那處看去,眼見梁令岳一身白衣坐在馬上又見他半彎着腰氣喘籲籲的模樣卻是一怔。
她把手上的書一合,而後是朝人開口說了話:“梁公子,怎麽是你?”等前話一落,她看着人這幅模樣便又不解得跟着一句:“你,這是怎麽了?”
梁令岳透過那菱花窗朝裏頭看去,眼瞧着背靠着車廂坐着的年輕婦人雖然面有疑惑,神色卻很自然…他也不知道是何緣故,只是突然想笑,而後他便真得笑了起來。
此時正值黃昏,紅日也還未曾落下,那抹紅日落在他的身上,越發襯得他面如冠玉。
沈唯眼見他這幅笑意盈盈的模樣自是又一怔,一時喉間想說的話倒是也未能吐出。
身側的水碧自從瞧見梁令岳後,眼中的神色便一直沉着,如今見他這幅模樣,俏臉更是沉得厲害…只是唯恐沈唯怪罪,她便只好斂了神色壓低了聲音同她說道:“夫人,這處人來人往,李大也該回來了。”
沈唯耳聽着這話倒是也回過神來,此處正在東街,來來往往不少達官貴人,若是被旁人瞧見的确不妥…
她剛想說話便聽得梁令岳先開了口:“明日,夫人有空嗎?”
明日?
沈唯聞言,神色微楞,還不等她反應過來便又聽得梁令岳繼續說道:“明日,我會在西山寺的那個梅林等着夫人,無論多晚,我都會在那等着。”他這話說完也不等沈唯說話,趕在李大出現前便先打馬離去,沈唯也只能透過那還未曾落下的車簾看着梁令岳打馬遠去。
紅日照射下的那道身影越行越遠,而沈唯面上的怔忡卻還未曾收回。
倒是水碧聽得這一句,俏臉越發陰沉得厲害,她心中思索着一定要把此事告訴主子…主子若再不抓緊,保不準夫人真得會被人勾走。
這些江湖人行事本就不拘小節,他先前看向夫人的眼神,夫人可能或許未曾注意,可她卻是看得清清楚楚。
那位梁少莊主的眼中明明白白藏着對夫人的情意,這回邀見還不知道會說些什麽?雖說如今夫人的身份他們還未曾調查清楚,可既然是主子的心上人,她自然不能讓人勾走了夫人。
李大已經回來了,他把手裏的糕點遞了進來,而後是在外頭恭聲說道:“夫人,可還要去別的地方?”
沈唯聞言倒是也回過神來,她收斂了面上的神色,口中是淡淡說道一句:“回去…”
她這話一落,李大便應了“是”。
沒一會功夫,馬車便緩緩往前駛去,沈唯背靠着車廂坐着,眼瞧着跪坐在一側的水碧低垂着臉也未曾多想,只是說道:“先前的事不要讓第三個人知道。”
水碧耳聽着這話,袖下的指尖一頓,卻還是應了一聲。待又過了一會,她才微微掀了眼簾朝沈唯看去,口中是跟着一句:“夫人明日真得要去見他嗎?”
沈唯耳聽着這話卻未曾說話,她的眉目微斂,恰好掩下了眼中的思緒。
她心中其實也說不清楚要不要去見梁令岳,只是想起先前他臉上的笑,那樣不加掩飾得純粹笑容的确讓她心下一動…
那個時候,他的臉上也有着這樣的笑容。
沈唯修長的指尖滑過衣服上的紋路,車簾因為馬車的前行時不時晃蕩,而她就這樣擰頭看着外頭的光景,過了許久才淡淡說道:“再說。”
水碧看着她這幅模樣,心下一沉,話卻未再多說一句。
…
夜裏。
文淵館。
水碧單膝跪在地上,待把今日之事與人細細說了一遭後,而後才看着男人的背影輕聲問道:“主子,我們該怎麽做?”
陸起淮耳聽着這話卻什麽也不曾說。
他的指腹磨着玉佩背面的那個字,眼看着外頭的月色,卻是過了一會才開口:“下去。”
水碧聞言卻是又不自覺得皺了一回眉,倘若是以前,她自然不會置喙陸起淮的意思,可今日…她看着男人的身影還是忍不住說道:“主子,您不擔心嗎?夫人待那位梁公子本就不同,若是——”
她這話還未曾說全,便又聽得男人沉聲一句:“下去。”
這道聲音有着未曾遮掩的淡漠,水碧只覺得心下一凜,她不敢多言甚至不敢擡頭,她今日是真的逾越了,竟然敢置喙起主子的意思,只是想着明日的事…她咬了咬唇看着男人的背影,終究還是什麽也未再說,待一禮後便往外退去。
等到水碧退下…
陸起淮眼看着外頭的夜色仍舊未曾說話,只是眼中的幽深卻是越發深沉了些許,就連握着玉佩的手也收緊了幾分。
…
月上柳梢頭。
自從有了當日陸起淮送來的玉佩後,沈唯即便夜裏不用冰也能睡得踏實。
這會已是子時時分,沈唯睡得很沉,其實當初剛來到這個時代的時候,她夜裏還會顧忌着些,可如今許是待得久了,何況現在底下的也都是她自己提上來的,她倒是也沒了什麽顧忌。
陸起淮眼看着躺在拔步床上的沈唯,不曾有所動作,他就這樣站在床前透過那輕紗帷幔往裏頭看去。
床上的人睡得很熟也睡得很香。
此時正值夏日,沈唯夜裏穿得是輕薄衣衫,這會她一段皓玉似的手臂便露在外頭,隐隐還能瞧見那脖子上系着的玉佩,那玉佩上的圖騰在那昏暗燭火的照映下越發顯露出幾分歲月的痕跡。
陸起淮不知這樣站着看了多久,而後才掀開帷幔。
軒窗外頭的風漏進裏頭,夜裏的風大抵還是有些冷了,沈唯露在外頭的肌膚察覺到那股子風便不自覺得皺了回眉…陸起淮看着她這幅模樣重新合上了手上的帷幔,而後他便坐在床沿上依着那昏暗的燭火朝人看去。
燭火昏沉,可她的眉眼卻依舊清晰。
陸起淮把人露在外頭的胳膊重新放進了錦被,眼瞧着沈唯重新舒展開來的眉眼便伸出指尖照着人的眉眼一遍又一遍拂過。他指尖上的溫度無論什麽時候都涼得厲害,沈唯雖然睡得熟卻還是察覺到了,她覺得不舒服便想避開。
陸起淮自然也察覺到了,可他卻不許人掙紮…
他的手緊緊箍着沈唯的手腕,就如一張天羅地網蓋在她的身上一般,讓她掙紮不出。等察覺到沈唯不再掙紮,他臉上的神色才又重新變得溫柔…他什麽話也不曾說,只是細致而又專注得繪過她的眉眼。
…
秋歡一覺醒來已有些晚了,她推開門看了看裏頭,眼瞧着拔步床上的女子仍舊睡得很熟,唯有那原先開着的窗卻都合上了…
她揉了揉眼,口中是疑惑一句:“奇怪,這窗怎麽都關上了?”以往夫人睡前都會讓她們開一會窗通通風,可她今日想着夜裏有些冷便打算過了子時給人關上,沒想到這窗竟然被關上了。
難不成是夫人醒來關得?
秋歡想到這便又朝拔步床看去,見女子沒有醒來的跡象便也未再多說什麽,只是悄無聲息得重新退了出去。
作者有話要說: 老梁都要告白了,小淮這只大豬蹄子看你急不急。
PS:嘤嘤嘤,想求一波營養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