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大樹
蘇訣知道今天有人來面試,也提前知道來面試的是林歡。
昨天那個因為酗酒倒在自己肩膀上胡言亂語的人,和面前這個看着清冷高傲的,完全不像同一個人。
蘇訣推了下眼鏡,将手上的試講材料遞到林歡面前:“你好,這是今天的試講材料,你有二十分鐘時間準備,時間到了我們的老師會來叫你,在隔壁進行試講和說課。”
非常官方,非常嚴肅。
蘇訣在心中給自己的表現打了90分。
林歡吶吶接過蘇訣遞給自己的試講材料,半晌後才嗫嚅道:“謝謝。”
說不難過是假的,在聽到對方冷冰冰的語氣時,林歡甚至從蘇訣的眼神中能感覺到對方沒有認出她這個不争的事實。
念書時候的自己,不懂化妝也沒心思打扮自己,整天都和寬大臃腫的校服相伴,和現在一比,認不出來也好像在意料之中。
她放棄了想要讓蘇訣想起自己的念頭,輕輕拍了拍自己的臉頰,強迫自己打起精神,将全部注意力投入了手邊的試講材料中。
這是一篇高中的閱讀文章,在必修3課本的二單元,好巧不巧,林歡之前的閱讀課就是按照這個模板進行準備的。
她在材料上勾畫出幾個語法點,又将幾個容易變成題目的句子在文中勾畫;
接着她從自己帶的文具袋中抽出另一種顏色的筆,将單元的重點黑體單詞着重标出來,最後在材料末尾寫上了這堂課的情感升華。
林歡輕輕扣響教室門的時候,蘇訣下意識摁亮手機看了眼時間。
從他把材料遞到林歡手裏,到女孩真正站上講臺準備說課和試講,前後不過十五分鐘。
林歡在講臺上站定,窈窕的身姿配上畫龍點睛的碎鑽耳飾,讓她看上去無可挑剔。
她從粉筆盒中取出一支粉筆,将粉筆從中一分為二,面露微笑:“各位老師,請問我可以開始了嗎?”
高鑫瞥了一眼坐在正中間的蘇訣,看着對方沒有任何反應,只得揚起笑臉,親切道:“可以,你開始吧,試講二十分鐘,說課十分鐘,放輕松就好。”
看見講臺上的林歡開始了自己的試講,高鑫才在桌子底下摸出手機,給蘇訣扣過去一屏幕問號。
莫名其妙被蘇訣抓來當旁聽,他就無語,自己一個化學老師,來聽哪門子的英語試講和說課。
人人都說術業有專攻,他不配。
要是他也能拿英語上數學課,他倒是也不介意來聽英語的試講和說課。
高鑫在心底翻了個白眼,擡眼瞟了講臺上來面試的這個叫林歡的女孩的時候,不由得怔住了。
為什麽這個來面試的女生,莫名很像那天他們在酒吧碰見的那個張揚恣意的女孩。
再瞟見旁邊蘇訣看着這個叫林歡的面試者的眼神,高鑫的猜測落實了八九分。
蘇訣看着講臺上談吐自信的女孩,和五年前一樣,女孩依舊熠熠發光,自信又敞亮。
以前的林歡,數學成為了她的弱點,削弱了她的光芒。
如今的林歡,站在屬于自己的領域裏,像八九點鐘初生的小太陽,光彩耀人。
蘇訣始終覺得像林歡這樣家庭背景的女孩,不應該局限在這一畝三分地,她應該去見識更為廣闊的世界。
屬于她的廣闊天空和未來,不應該被他阻擋了她前進的步伐和去路。
他比林歡大七歲,當年少女的旖旎心思他并非不知道,相反,他能感受到林歡的下意識親近和喜愛。
他從不反感,只是他不敢。
不敢對林歡的親近有任何的回應,只怕自己的絲毫舉動都會影響少女的前途光陰。
蘇訣把這些示好歸到小女生的年少無知裏,他從不戳破,只是默默守護着她。
他很清楚,終有一天,林歡會長大,會把自己的那段動心歸類到一個名為年少無知的記事簿裏,永久落灰,永不提及。
雖說早已預設過別人和林歡告白、婚禮的場景,但在知道陳家良跟林歡表白的那天,蘇訣不可否認,自己心中滿滿充斥着異樣的情緒。
正如同一粒又一粒的小石子接連不斷落入平靜的湖面,讓他心緒不寧。
講臺上的林歡結束了自己的試講和說課,看着面前臉色沒有波動的蘇訣,林歡在心底給自己捏了把汗。
林宇陽給她找了關系這件事林歡是知道的,但是如果自己的表現不能讓未來的“同事”滿意的話,林歡覺得自己的職業路多少會有點坎坷。
高鑫尬笑了一會兒,眼看着旁邊的蘇訣還在走神,實在沒忍住,伸手杵了他幾下。
蘇訣如夢初醒般看着面前眼中有些恐慌的林歡,下意識放輕了聲線:“辛苦了,你去隔壁收拾一下,我們讨論完再通知你結果。”
一樣的公事公辦,一樣的沒有任何情感波動。
林歡在心底癟了癟嘴,回到隔壁準備教室将自己的東西如數收進袋子裏,坐在一邊等待。
蘇訣進來的時候,看見的就是林歡手上拿着那只看上去有些年頭的鋼筆,在紙上畫着點什麽。
窗外的陽光恰巧透過玻璃,打在她的發絲上,讓林歡整個人看上去像是被鍍了一層光暈。
他咳嗽兩聲,淡淡道:“這是你的辦公室鑰匙,去認下門,一會兒我帶你去校長辦公室談話。”
林歡後知後覺擡起頭,看見蘇訣幹燥的手心上放着一把鑰匙,才明白自己是通過了面試。
剛才還認真在紙上書畫着什麽的林歡臉上驟然笑出兩個小梨渦,她甜甜道了句:“謝謝蘇老師。”
蘇訣瞥見那張草稿紙上畫着一副稍顯粗糙的側臉速寫,還沒等他看清楚到底是誰,就見林歡把草稿紙連帶着鋼筆一起收進了包內。
她跟在蘇訣身後,亦步亦趨。
對于林歡而言,最幸福的時光莫過于當年蘇訣教自己的那段時光,更幸福的不過于現在。
林蔭樹下,陽光鋪灑,她跟在蘇訣身後,看着地上一高一矮的影子重疊,林歡覺得,好像自己的人生軌跡又和對方起了交集。
只要能看見他,她便心滿意足。
此情此景,林歡腦子裏突然蹦出高考前,蘇訣站在講臺上,看着窗外的樹蔭和烈陽,教他們班男孩子追女孩子的一句數學情話:
【There is a sweet confession in Mathematics: Yes and only.】
流利又沉穩的嗓音,夾雜着夏日的微風帶入了林歡的耳畔。也因為這句話,林歡把所有數學概念都還給了各位老師,唯獨記住了這句【有且僅有】。
她在這裏度過了她的剩下兩年高中生活,對這裏的環境自然是再熟悉不過。
時光荏苒,當年坐在講臺下面聽課的學生,搖身一變,站在了講臺上,即将開啓自己的職業生涯。
林歡跟着蘇訣談完話後,領了辦公用品後站在教學樓前聽蘇訣交代事情。
“明天早上九點到校,你們新教師有一個介紹活動,後續你們還有年級組會和教研組會要開,別遲到了。”
林歡拿出随身的小本子,将蘇訣說的幾個時間節點一一在本子上記下,随後說道:“好的,謝謝蘇老師。”
林歡表現出的就像她今天和蘇訣第一次見面認識那樣,客套又禮數周全。
蘇訣深深看了眼面前的林歡,微微點了下頭:“不客氣。”
在蘇訣轉身即将離開的一瞬間,林歡還是出聲道:“蘇老師,自我介紹一下,我叫林歡,楓林盡染的林,悲歡離合的歡。初次見面,以後還請多關照。”
蘇訣回頭看着笑意盈盈的林歡,短暫而快速地和林歡握了下手:“你好,蘇訣,蘇轼的蘇,訣別的訣。”
一如當年。
眼看着場面又要陷入尴尬,林歡懂事地走了過去,只留給蘇訣一個背影:“蘇老師,我們明天見。”
蘇訣看着走遠的林歡,低頭看着自己還有些微微顫抖的手指,一絲好笑漫上心頭。
白比她長了7歲,出息。
高鑫他們找到蘇訣的時候,後者在教科室裏找着全套的高中英語教材。
教材、教輔外加教師用書,一應俱全。
高鑫攬着王揚帆的肩膀,看見眼前的場景,啧啧稱奇:“不知道的還以為蘇老師背着大家養了個上高中的女兒。”
蘇訣回頭瞪了高鑫一眼,直接把一堆找好的教材放到高鑫懷裏:“嘴挺閑的,幫個忙,放去她辦公桌上。”
高鑫一臉無奈:“哥,蘇哥,我親哥,我上哪兒知道她坐哪兒呀?”
蘇訣收拾了櫃子,在取書單上潇灑簽上自己的名字,邊簽字邊道:“就在我辦公桌右手邊。”
高鑫:“……”
站在一旁全程沒說話的王揚帆真實疑惑道:“那蘇哥你為什麽不自己去?”
不知道蘇訣聽沒聽到,反正最後高鑫還是任命的将一摞英語教材放在了林歡桌子上。
看見旁邊王揚帆雲裏霧裏的表情,高鑫挑起半邊嘴角:“還沒懂?”
王揚帆搖了搖頭。
高鑫嘆了口氣,給了王揚帆腦袋上一個腦瓜崩:“傻子,還沒看出來這個叫林歡的女老師和那天在1m9裏面那個少女是一個人呢?”
看見王揚帆被雷劈了的表情,高鑫繼續道:“我倒是知道,當年蘇哥第一屆學生裏有個小姑娘,也叫林歡。”
他從隔壁蘇訣桌上拿了一支筆,又扯了張便利貼,邊寫邊說:“你猜猜,是重名的幾率大,還是本人的幾率大?”
王揚帆一句“卧槽”還沒出口,就看見高鑫一根手指抵在了嘴唇邊。
“能讓我們蘇哥那麽別扭,我覺得那個姑娘挺有意思。”
蘇訣簽完調書單,關好教科室的門,關門的一瞬,剛好瞥見見窗外的林歡擡眼看着校園裏那棵被稱為“月老見證”的大榕樹,嘴角漾上一絲苦笑。
蘇訣淡然停下手上的動作,看着林歡走到榕樹下,手上像是長了眼睛似的,不知道從哪個犄角旮旯裏撈出一根紅線,後面還吊着的一張卡紙。
當初陳家良和她表白後,年少人的幼稚讓他倆在這棵樹下寫下了青澀的情話。
陳家良寫完後,林歡把那張紙過塑完找了個枝丫挂了上去,她還記得當時陳家良告訴她:“等我們結婚那天,就來這裏把這個信簽取回去,放在我們的婚禮上。”
“這是我們的定情信物。”
那句話猶言在耳,只是當時的人現在不知道混跡在哪個大波浪美女的床上。
林歡将過塑的信簽取了下來,平靜地扔進了一旁的垃圾桶。
她靜靜看着那棵大榕樹,手指往完全相反的另一個方向摸了去。
同樣的信簽,同樣的紅繩,唯一不同的,是上面林歡畢業前親筆寫的一句話:
【願我的蘇老師,歲歲年年開心喜樂;日日月月舒心平安。】
看見那張同樣過塑的信簽,林歡臉上沒過一絲甜,她從包裏掏出随身的小記事本,又寫了一句挂在後面:
【My missing for you is a circle decimal,over and over again, obsession.】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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