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缪存赤腳跑了幾步,被駱明翰從背後抓住。教職工樓下都是歲數大的帶小孩兒遛彎兒,好熱鬧,此刻都把目光瞥了過來。駱明翰擰着他胳膊:“不是讓我背你嗎?”
缪存被柏油路上的碎石子硌得腳底心疼,咬着唇:“……你別對我動手動腳。”
指接個吻差點連衣服都沒了。
駱明翰在他耳邊輕語:“男朋友的事,能叫動手動腳嗎?”
缪存語屈,不想理他。駱明翰半蹲下身,命令他:“上來。”
這下看熱鬧的更多了。
“哎那不是——”喧鬧中隐約有低語,似乎是認出了駱明翰那張熟悉的臉。
缪存只能跳到他背上,被他墊着屁股穩穩托住了,兩手圈住他脖子催說:“……快走。”
他比看着的更輕,駱明翰背着他,像背一把剛割下來的牧草,青澀而輕盈,就連呼吸到的氣息都很清澈。他一邊穩步往操場看臺走,一邊問:“幾斤?”
“一百二。”缪存往重了說。
駱明翰手上不規矩,缪存被他捏得惱羞成怒:“你幹什麽!”
駱明翰的手複又規矩了,“小騙子。”仿佛剛剛那一下,只是為了驗證缪存身上到底有多少肉。
夜色下,缪存的臉紅得不是很明顯,但呼吸間的溫度竄得很快。經過新一棟樓下,駱明翰忽然說:“這是我弟弟的宿舍,在八樓,第一次見你,就是幫他從宿舍樓裏拿東西。”
“那是第二次。”
駱明翰沒想到他記得比自己還清楚,一怔之後笑了笑,“你知道你第一次騙我說有人找我,我推開那個廳進去,裏面在幹什麽嗎?”
缪存想了想:“微商開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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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群上了歲數的圍着兩個更上了歲數的在那兒祝酒。”
缪存了然,胸有成竹地說:“在祝壽。”
“二婚成親。”
缪存:“……”
他笑得要死,趴在駱明翰頸窩裏悶聲發抖。
駱明翰被他的呼吸弄得癢,只覺得襯衫領子下的頸膚潮熱一片。他沒躲,等缪存笑夠了才問:”所以那天,你究竟為什麽要叫我駱哥哥?”
缪存心裏一緊,含糊不清地糊弄:“有個人給我一百塊,讓我找你去那邊……我都說過了!”
“別是去找駱遠鶴就好。”
缪存心裏重重地一跳,“為什麽?”
他什麽意思?是在暗示,還是套話?
“沒什麽,只是從小到大都很讨厭別人把我們搞混,”駱明翰輕描淡寫地說,“我跟他關系不錯,不過除了親戚,也沒有什麽共同的交友圈,如果你是去找駱遠鶴,我不會有興趣認識你。”
“那你還打算把我介紹給他當學生。”
“嗯,很難解釋,”駱明翰想了想,微微偏過臉,腳步也慢了下來:“先來後到有時候很重要,明白嗎?”
這個男人對于領地劃分有種天然的規則,和不由分說的強勢。
如果先認識駱遠鶴後認識他,那在他概念裏便是駱遠鶴的人,而如果是先認識了他後認識駱遠鶴,那便是他駱明翰的人。
缪存伏在他肩頭:“那如果有人确實把你當成了駱教授呢?你會讨厭他嗎?”
“讨厭”這個詞很孩子氣,駱明翰不由得笑了一下:“不會讨厭,但應該只能成為點頭之交。”
缪存點點頭。
駱明翰:“你點什麽頭?”
“沒什麽。”
走了一段也不見駱明翰呼吸見喘,可見體力确實很行。他還有餘裕去逗弄缪存,讓他叫一聲“駱哥哥”來聽一聽。
缪存依言叫他“駱哥哥”,繼而沒頭沒尾地說:“要是可以在學校裏光明正大地在一起就好了。”
“什麽叫光明正大?”
路過了操場,綠茵地上躺着人,看臺上有小情侶一起看星星,駱明翰腳步未停,背着他繼續往前走。
“前面有一條河。”駱明翰說。
缪存當然知道,但假裝不知道,問他:“漂亮嗎?會不會有很多蚊子?”
“不漂亮,那條河上有一座橋,因為過了河就是很多情侶約會的後花園,所以那道橋就被戲稱叫告白橋。”
缪存狐疑:“你怎麽這麽清楚?”
駱明翰沒有隐瞞,語氣玩世不恭:“以前短暫交往過一美院的學生。”
缪存:“……”
天啊,學長!
他接了學長的盤!
震驚溢于言表,駱明翰以為他吃醋,渾不吝解釋:“沒超過倆月,不算正式談過。”
他們在離橋不遠的地方停下來了,缪存從他背上跳下來,站在還溫熱着的水泥路面上,譏諷:“你不會要跟我一起走一走吧?”
駱明翰無語:“倒也沒這麽土。”
其實這條路,缪存和駱老師一起走過。從那邊抄近路去版畫三室,找一位老教授要資料。那道橋是一道木質拱橋,紅色的漆,看着有股日本味道。為什麽呢?因為那道河也很漂亮,裏面種着睡蓮和水草,仿的是莫奈的畫,因為莫奈的花園中有的便是一道日本拱橋,于是美院便有了告白橋。
從這橋上走過的學生們,并不知道這是一座莫奈的橋。
從這橋上走過的駱遠鶴和缪存,也并不知道這是一座告白的橋。
駱明翰最終也沒問缪存,那句“正大光明”是什麽意思,他猜想,應該是同性戀緋聞讓他在學校裏深受霸淩,所以他才不敢公開。
從美院送他回別墅很近,五分鐘的車程,駱明翰陪他下車,缪存刷卡開了門,手握着門把手時被駱明翰吻住了。他把他壓在牆角,兩手撫着捧着他的臉,吻一陣子,氣息不穩地盯着缪存,似乎看不夠。門廳燈下蟲蛾飛舞,發出嗡嗡的聲音。
缪存說:“明天見。”
駱明翰也說明天見,但不放人,右手撫着他頸側,細細摩挲,複又吻上去。
缪存的手從門把上滑落下來,情不自禁回擁向他的背。
再次分開時,兩個人都很喘了。
缪存垂着眼眸,低聲說:“駱哥哥,我該進去了。”
駱明翰意味不明地嗯一聲,垂下臉,吮住他的上唇。
他現在親吻他時,缪存再也不會像只小貓一樣撓他、踹他、推他,只是安安順順地被他吮到舌根發麻,然後乖巧地回應他,張開唇,接納他的全部。
缪存輕輕揪住他領子:“……你該回去了。”
駱明翰低喘着失笑出聲,嗓音些許啞了:“好。”
捉住他的手,在指尖親了親:“明天見。”
缪存逃也似地閃身進屋,門被砰地摔上,他緊緊背抵着門,心跳七上八下地紊亂。
駱老師的語音進來,缪存沒接,一直等到自動挂斷。
他以後也不會再接駱老師的電話了。
因為做夢的人不願被鬧鐘叫醒,買了贗品的人也并不想路過正牌專櫃。他不能見駱老師的臉,更不能聽到他的聲音,那會提醒他,剛才的一切,都不過是鏡花水月、一廂情願、長醉幻夢。
才九點多,剛燃起的火沒那麽容易洩,駱明翰去找關映濤喝酒。關映濤笑得不懷好意:“上手了?”
駱明翰向來不吹牛逼,笑了笑:“還差一點。”
幹咨詢的都臭毛病,不講百分百,因而他的“差一點”就是八九不離十,關映濤給他開香槟慶祝,瓶蓋迸出的聲音宛如禮炮,金色的泡沫四濺,在燈光下透着紙醉金迷的美。
駱明翰低頭點煙時,聽到關映濤神經兮兮的盤問:“這次打算玩多久?”
銀色打火機在指尖發出金屬的彈簧聲,駱明翰抿了一口,英俊的眉眼在那一簇幽藍火光下顯得沉默,“半年吧。”他聲音含糊且淡漠。
關映濤還不忘推銷身邊的人,“半年後能讓我們洛洛領個愛的號碼牌吧?”
駱明翰不置可否,只說:“厭了再說。”
喝到半夜,第二天還是踩着點兒到了辦公室,兩杯咖啡下肚,隔壁會議室悄無聲息。駱明翰已經在辦公室巡邏了三次,莉莉忍無可忍:“會議室沒人!”
宿醉的脾氣暴躁且不耐,駱明翰扯着領帶,“今天怎麽遲到這麽久?”
說好的“明天見”呢!
莉莉無語:“他請假了啊你不是知道嗎?還真是不放在心上。”
她對她這位老板看得透徹,深情款款的樣子确實很能唬人,但是常常把前前任的喜好張冠李戴到現任頭上,再把現任的生日忘得一幹二淨。
駱明翰頓悟,怪她:“不早說。”
莉莉冤死:“你也沒問啊,誰知道你一上午跟巡邏公園的老大爺似的。”
駱明翰把咖啡杯往她懷裏一塞,兇道:“上次讓你找的傣菜廚子呢?”
“找着呢找着呢,口味太偏了,我給你挖了一大廚,”莉莉手忙腳亂地把咖啡杯在文件夾上放穩了,“怎麽,最近換口味啦?”
駱明翰擡腿就走:“通知下午面試,還有——少管你老板的事。”
中午跟各項目經理聚餐,聽他們聊聊項目進度和對最近時聞要聞的看法,這是公司的例行議程,但今天他們的老板顯然心不在焉。
金槍魚入口即化,一大早剛從北海道空運過來的,從海裏到胃裏前後不超過五小時,駱明翰吃了一片,忽然問:“你們說——”
所有人洗耳恭聽。
“為什麽會有人頓頓吃速凍包子?”
“……………………”
Laura差點沒被一口酒嗆死:“誰啊?”
駱明翰瞥她一眼,Laura迅速給自己嘴巴上了道防盜門。
另一高管審慎地說:“理論上,如果選擇餘地夠豐富、口感夠入門、當事人夠懶,是可以做到的。”
駱明翰若有所思:“那在當事人夠懶的前提下,怎麽讓速凍包子走上高端賽道?”
衆人一瞬間非常懷疑人生,覺得老板在給他們整活兒。
問題是,這他媽也不歸項目經理管啊!這麽具體的方案,交給下面人去做好不好?
“這要看當事人,”另一經理清了清嗓子,“你讓俏江南的廚子包一籠包子凍進冷凍層,理論上也還是速凍包子,但是本質已經千差萬別。”
一旁做會議速記的莉莉肅然起敬:格局打開了!
駱明翰點點頭,用熱毛巾擦了擦手:“慢用,失陪了——lily,主持好後續的議程。”
缪存一覺睡到十二點,被駱明翰的門鈴聲吵醒了,床頭櫃的手機也狂震。他接起,聲音沙啞:“喂”?”
駱明翰按着門鈴,對電話說:“開門,‘明天’了。”
缪存捋了會兒才反應過來,慢吞吞游魂似的下地,一邊揉着眼睛一邊打開門,瞬間身體騰空——被駱明翰打橫抱起了。
他要親他,缪存反應很快地把臉埋進他頸窩:“沒刷牙!”
香水味好聞極了。
駱明翰放他去洗漱,出來時,餐桌上擺了好兩籠小巧的包子。
“蟹黃小籠包,”駱明翰風度翩翩,“鮮蝦玉米珍萃包,你看着吃,不喜歡明天再換。”
缪存穿着睡衣傻在客廳。
房間裏安靜得不像話,駱明翰想起他那位外國舍友,“你室友怎麽一直不在?”
“回國探親了。”
駱明翰點點頭,把缪存拉到懷裏:“晚上就你一個人睡覺?”
缪存被湯汁燙到,吐出舌頭張着嘴扇風哈氣,含混不清道:“……不然呢?”
駱明翰眸底晦暗一片,很想欺弄他的舌尖,但到底沒這麽畜生,選擇了讓缪存好好吃完這頓早午飯。
“這麽大的房子,一個人住不怕嗎?”他哄他。
缪存覺得他問得很奇怪:“不怕啊。”
“這一片鬧鬼。”
缪存:“……”
“真的。”駱明翰一本正經,怕缪存不信,複又強調:“駱遠鶴說的。”
放屁,駱老師根本沒說過。
缪存又不能反駁,吃了一個啞巴虧,倔犟地說:“我沒聽過。”
“因為你還年紀小,從八十年代就鬧鬼,老本地人都知道。”
然後現場編了個實驗樓毒氣洩漏研究生跳樓冤魂不散的鬼故事。
缪存:“我不會跟你住一起的。”
駱明翰微微一笑,“我手機二十四小時暢通。”
他送完這頓飯就見客戶去了,缪存重新動筆之前那副半途的油畫,只是大中午縱使被太陽曬着,也覺得身上一陣陣陰嗖嗖的冷。
默默看了眼空調,正八月份的正午,往上調到了二十九度。
默默看了眼衣櫃,套上了羊絨針織開衫。
默默打開鞋櫃,乖乖穿上純棉家居拖鞋和襪子。
畫班兒的學長接到他電話,“剛把你那個遠房弟弟罵哭,不然你把他領回去吧——”
“學長,”缪存已經無暇思考那個便宜弟弟是誰了,口吻很輕地叫了他一聲,怔怔地問:“你聽說過科大實驗樓毒氣洩漏研究生十二點跳樓冤魂不散的事嗎?”
學長:“……”
缪存于是複述了一遍。
學長也不清楚,但是學長諱莫如深地說:“……好像是有這麽回事……事實比你這個版本更恐怖。”
沒別的,不能在學弟面前掉面子。
缪存:“!”
學長忙不疊要挂電話:“不聊了,大白天慎得慌!”
缪存抱着手機,連上藍牙:《金剛經》,單曲循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