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缪聰得意洋洋地甩着手裏的紙,“怎麽樣,是不是覺得很眼熟?”
缪存竭力忍住內心一瞬間的失措,繃着臉冷淡地說:“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你畫了一素描本的駱教授,還想狡辯?我手裏可不止這一張畫。好哥哥,怪你畫得太好,我只是心血來潮去你學校官網随便查了查,就對上了號,”缪存笑得陰陽怪氣,“你的駱老師,又去法國又在蘇富比拍了上億,很有排場啊?”
缪存沉心靜氣,饒有興致地看着他:“是嗎,那你想怎麽樣?”
缪聰早已冥思苦想了這麽多日子,對于每種敲詐方案都仔細推敲,此刻不慌不慢挺起胸膛說:“三年內給我一百萬,第一年不低于五十萬,怎麽樣,這對你的駱教授來說,不難吧?否則,我就去告發你們,說你們師生勾搭狼狽為奸,說駱遠鶴教授誘奸學生,”缪聰胸有成竹,“他這麽有名,要是檢舉信貼出來,就不好收場了。”
缪存嗤地一聲,笑了起來:“你都知道他的畫拍了上億,怎麽不多要點?你就這麽點出息?該怎麽說,果然還是一個高中生的眼界嗎?”
他笑起來很好看的,只是不常笑,面對家人時尤其不笑。缪聰只覺得他的笑容過分刺眼,惱羞成怒了一下,卻又硬生生平複了下來,半信半疑地說:“你接受了嗎?”
缪存點點頭:“接受,為什麽不接受?你最好自己去跟駱教授說,讓他一次性付清。”
這太順利了,以至于都有些蹊跷。缪聰知道他這個哥哥并不好欺負,明面上,他确實從小到大搶了他不少寵愛,實際上,缪存卻總能以牙還牙以眼還眼,上次不過是在他床上搞了下女人,他就造謠他把人肚子搞大,害得缪建成抄起棍子差點把他腿打斷。
吃了這麽多陰虧,缪聰都有點心理陰影了。
他狐疑地盯着缪存:“你什麽時候這麽好說話了?”
缪存終于爆發出一陣大笑,笑得肚子都痛了,他捂着肚子,笑得眼淚都出來了,但手心卻緊張得一片汗濕。
缪聰愣了一下,倒豎起眉毛不爽地問:“你笑什麽?”
缪存還在笑,都站不穩了,一手扶着牆,一邊笑一邊喘氣一邊斷續說:“笑……笑你有手段,有智商,有志向,真聰明。”
缪聰攥緊了畫紙,“放屁!”
因為笑得太用力,胸腔都覺得癢了,缪存咳嗽了兩聲才漸漸平複下來,“誇你也不行?駱教授現在人在法國,不過我也沒有他的聯系方式,你要是等不及,就讓學院裏幫你轉告一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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缪聰終于意識到不對勁:“你什麽意思?”
缪存看着他,輕描淡寫地嘲弄:“我的意思是,我跟駱教授也不熟,你犯蠢想吃牢飯別拉我下水。”
“你跟他不熟?”缪聰眯起眼,“不熟,你畫了上百張他?”
“怎麽說呢,”缪存輕輕嘆了口氣,轉身刷卡進門,“我好像從來沒說過我畫的是他。”
他一直在打啞謎兜圈子語焉不詳,缪聰不多的耐心終于到頭了:“你他媽當我瞎?”
“嗯,”缪存扔下書包,回眸對缪聰抿唇一笑,很平和淡然地說:“教我畫畫的也不是他,”他盡力把駱遠鶴從自己一地雞毛的生活裏屏蔽到安全的地帶,諷刺地說:“用你聰明的豬腦子想想,如果我的老師是他,他喜歡我,還會由得了你們這麽對我嗎?”
缪聰竟然覺得很有道理。
駱遠鶴有名有望,要拯救一個小小的缪存,簡直是不費吹灰之力。他只要光臨缪家那犄角裏的破房子一秒,缪建成從此就會把他們師生倆當尊佛供起來。
“以及……我畫的人是駱教授的哥哥。”
缪聰臉色一變:“你他媽唬誰?”
“你愛信不信。”缪存打開冰箱,自顧自拿出一瓶純淨水,一口氣喝了半瓶。低于常溫的水從喉嚨一直冷到肺腑,讓缪存整顆高懸的心也漸漸回落。他不動聲色地深吸了口氣,才再度開口:“我說了,你要威脅敲詐勒索請便,不過駱教授是很較真嚴厲的人,我們學畫的都愛惜羽毛,都臭清高,都看中名聲,你要是造了他的謠,我是無所謂,他應該——不是,是一定會告你。”
頓了一下,忽然想起來什麽,新奇地問:“你滿十六了吧?負法律責任是十六還是十八來着?”
缪聰臉色鐵青,但顯然已經被恐吓到,言語間亂了陣腳:“你、你少他媽吓我,駱遠鶴不在國內,你當然怎麽說都行!”
缪存在地毯上盤腿席地而坐,開啓電視的同時拿起游戲手柄,兩眼盯着開機畫面:“嗯,随便你。”
缪聰的聰明還是派上了用場。他腦子轉得很快,邊說:“你裝,你繼續裝。我一定會調查清楚,你這麽有名,你高中的學弟學妹們可是很崇拜你的,到現在還有你喜歡男的傳聞,我只要拿着駱遠鶴的照片去問一問,你就休想騙我。”
缪存剛上高一時,因為離群索居,那所末流學校裏的小混混們總是看他不爽,三天兩頭找茬,缪存便三天兩頭打架、受傷、寫檢讨、叫家長。駱遠鶴知道了消息,從此時常去接他放學,帶他回畫室,給他包紮傷口,陪他畫畫。
現在去問一問,也仍有人記得這些事。頑劣的學生們說那個青年英俊溫潤,缪存看他的眼神很不對勁,同性戀的緋聞就此纏身,直到那些人進了職校,也還在散播。
缪存捏緊了手柄,幾乎硌得掌心生疼。
不能讓缪聰去學校,不能給他留下任何懷疑,他必須把這件事當場掐滅在這裏。
“你還真是他媽的煩人啊,”缪存摔下手柄罵罵咧咧地起身,“你愛怎麽查怎麽查,我說了,上法庭了我不會為你多說一個字,你自便。”說罷,抄起手機,不耐煩地瞥缪聰一眼,“怎麽,我給我男朋友打電話你也要聽?”
其實他現在打電話給駱明翰是很生硬的,而且激将法也很低級,但缪聰到底只是個高中生,還沒有那麽多花花腸子,一聽「男朋友」三個字,心裏立刻就打定主意:不走了。
倒要看看他上哪裏變出一個子虛烏有的駱遠鶴親哥哥!
駱明翰的車剛開出地下停車場,準備去赴一個興致缺缺的約。看到「妙妙」二字,等堵車的心情都暢快了一些。
接起。
還未開口,對面一聲“駱哥哥”。
缪存用喊駱遠鶴的語氣,同樣的三個字,駱明翰今天忽然覺得被擊中,面對紅燈反應了會兒才一腳剎車,害得後面差點追尾。
“怎麽了?”駱明翰挂起藍牙耳機,一邊從中控上摸出煙盒,兩眼盯着紅燈的秒數。
缪聰緊緊盯着缪存,缪存将視線輕輕瞥下:“沒什麽,就是突然想你了。”
駱明翰打火機摁了一半,嘴裏咬着煙忘記吸了,火苗幽藍,他雙眸微怔住,過了良久,才把煙吸燃了,半笑着問:“發生什麽事了?”
缪存再度認真地說:“我想見你,你來找我,好嗎?”
駱明翰看了眼時間,計算路程。下午的約談雖然不是特別重要,但對方約了他數次,不好直接放鴿子。從這兒去大學城要半個小時,一來一回…
“等我一下,”駱明翰從唇邊夾走煙,籲了一口,垂着眼笑了一下,說:“一分鐘以後,我回你電話。”
缪存“嗯”了一聲。
駱明翰電話撥給合作方:“臨時有點事,推遲一個小時碰面,成嗎?”
一句話說得言簡意赅,但并沒有給對方留下拒絕的餘地。對方是有求于他,還能有不成的道理?駱明翰對着電話笑了笑:“謝了。”
缪存沒有等到一分鐘,也就是數十秒的功夫,駱明翰就給了他回電:“ 你在家,還是學校?我現在過來,半個小時。”
綠燈閃爍,駱明翰沒有第一時間走,他在等缪存的回複。跟着的車性子急,在市區驚起鳴笛一片。
缪聰賴着不走,缪存随他便,徑自去洗澡。缪聰亦步亦趨,隔着磨砂玻璃門聽着花灑的聲音,看着缪存纖薄的剪影,心裏突突得不得勁。
缪存語調懶洋洋的:“你有病吧看我洗澡,還是說,你也喜歡男的?”
草。缪聰啐了一口,“放屁,老子大把女朋友!”
缪存嗤笑一笑,“那就把你的狗眼挪開。”
缪聰悻悻的,“你懂什麽,我怕你想不開自殺!”
“就憑你?”缪存悠悠地問,“還是憑你會到處說我喜歡男的?”
其實他根本不怕這一層,因為缪建成比誰都好面子,缪聰要是敢到處說他們家出了一喜歡男的,缪建成首先就會拿鋼針縫上他的嘴。
“你也不嫌丢人!”缪聰語氣激烈,又惡聲惡氣地問:“男的有什麽好喜歡的,不都跟你一樣嗎?”
雖然問得直白,但裏面還是藏着股別別扭扭的勁兒。缪存可以理解,因為缪聰這個人壞得很“單純”,或者說壞得很蠢,所以他作惡,有時候像笑話一樣冒着傻氣。
缪存引頸撫過泡沫,惡劣逗他:“因為爽啊。”
“嘔!”缪聰誇張地嘔吐了一聲,渾身都起了雞皮疙瘩:“你以後離我遠點!”
缪存取下花灑沖水,聲音聽着模模糊糊的,語氣懶散:“放心,你的那點本錢還不夠我看得上。”
沖涼很快,缪存濕漉漉地推開門出來,發現缪聰早已逃回了客廳,手裏還寶貝似得攥着那張畫紙。
缪存一邊擦頭發,一邊若有所思地問:“我的素描本,你是不打算還給我了嗎?”
“當然,”缪聰找回底氣,“你走着瞧。”
駱明翰過來的時候,兄弟倆已經很久沒說話。缪存一個人打游戲,缪聰無聊,眼饞地看着他操作,嫌他菜,但又摸不着手柄,窩得一肚子火。
門是虛掩着的,駱明翰直接就推進來了,邊叫了他一聲“妙妙”。
“駱哥哥!”伴随着少年這句清澈喊聲的,是飛奔而來的身影。
手柄被匆匆扔下,他跑得太快了,宛如一陣風,卷着、撞着、湧着,進入到駱明翰炙熱的懷抱中。
駱明翰的眼睛驀然睜大。
因為缪存不管不顧地吻了他。
赤着足,墊着腳,擁着他的肩膀,環着他的脖子,如玫瑰花瓣的嘴唇嫣紅溫熱濕潤,含吮上駱明翰的唇。
駱明翰呼吸一滞,耳邊聽到一聲煞風景的“操!”
但缪存置若罔聞,吻得心無旁骛。
急促的喘息聲中,又再度傳來一聲“咔嚓”,是相機快門聲。
駱明翰心裏一動,似乎才意識到旁邊有個外人。他稍稍推開缪存,但仍擁着他,大手壓着他的後腦黑發,瞥向旁邊多餘的第三者。
缪聰剛拍了照片,準備錄視頻,接觸到駱明翰的目光,整個人都緊張得不自覺吞咽了一下。
好奇怪,他對着缪存是一副深情款款的面孔,但對着他的那一眼,卻深沉得令人膽寒。
那似乎才是他的真面目。
舉着手機的手不自覺便松了下來,駱明翰在缪存耳邊問:“你朋友?”
缪存搖搖頭。
駱明翰停頓一瞬,聲音更低,壓着耳廓的唇更近:“讨厭的人?”
缪存伏在他肩頭,點點頭。
駱明翰吻他的耳尖:“等我。”
缪存的心在這兩個字中狠狠地顫了顫,不知道他要做什麽。
駱明翰走向缪聰,“支付寶收款碼,微信也可以。”
缪聰:“?什、什麽意思?”
駱明翰心裏燒着火,因而耐心有限:“給你打錢。”
缪聰一下子懵住,缪存眯了眯眼,看着駱明翰的背影。
或許是他的氣場太過潑人,缪聰根本招架不住,下意識就調出了收款碼。過了兩秒,顯示支付寶到賬八千,駱明翰輕描淡寫:“買個新手機。”
下一秒,所謂的“舊手機”從缪聰手裏輕巧抽出,而後以一道漂亮的抛物線越過窗戶飛入花園,在圍牆上砰一聲,摔了個四分五裂。
缪聰:“——我操!”
又驚又怒中,聽到一聲忍不住的輕笑。駱明翰也聽到了,風度翩翩地攤了下手,很無奈的樣子:“你聽到了,他笑起來很好聽。”
下一秒,缪聰連跌帶撞地被推出了門,轉身要撒潑的瞬間,門在他鼻尖前砰得一聲摔上了。
他帶來的那張畫紙還留在原處,從沙發上輕飄飄地滑落在地上。駱明翰徑自越過了,步步将缪存逼到玻璃門一角,那兒原來是放月季花的地方,擁有最充沛的陽光。
滿室寂靜。
缪存喉結咽動,擡着眸,視線仰得很高,緊張地盯着駱明翰的臉。
駱明翰擰着領帶扣将它扯松,繼而擡腕看了下表。
缪存不知道他為什麽要看表。
“十五分鐘。”
缪存不懂,直到駱明翰壓着他,把他壓在玻璃門上吻了又吻,又将他從腰臀處輕而易舉地高抱起,放在了客廳唯一的那張餐桌上。
洗過澡的身體在冰冷的玻璃上泛着細密的抖,又從駱明翰灼熱的身軀裏獲得熱量,光裸的小腿從桌沿垂下,足背弓得漂亮纖細。
缪存被他壓在餐桌上吻,吻了十五分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