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什麽意思?什麽叫跟發燒的人接吻?缪存的眼睛一瞬不錯地盯着駱明翰,表情凝固住,只有一種病态的緋紅停留在他的臉頰上。
“你什麽意思?”
駱明翰仍與他保持着友人以上近乎冒犯的距離,氣息全方位入侵了缪存的邊界,“你一直叫我,我應了你,你主動親我。”
三句話把前因後果說得透徹,同時表明了自己的無辜和順勢而為。
天地良心,在接缪存回家前,駱明翰自認沒存什麽奇怪的心思,畢竟他玩歸玩,但向來自诩君子。是缪存一個一個“駱哥哥”不停,昏睡中偶爾掀開眼眸,看到駱明翰,嘴角對他浮起虛弱的笑,眼神裏的依賴作不得假。
駱明翰看到了,以為自己是缪存人生裏最強烈的那束光。
——雖然他們只見過寥寥數面。
大概這就叫做“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情深”,駱明翰審慎地評估了一下,覺得自己有這個被缪存一見傾心的資本。
那麽他在親昵的“駱哥哥”中抱住他,讓缪存兩條發燙蒼白的胳膊環住了自己的脖子,繼而便控制不住地親吻了缪存——這一切就都很水到渠成了。
“你——”缪存惱羞成怒,揚手作勢要打。
氣勢很足,但久病的人到底有心無力。駱明翰輕而易舉扣住了,扣着他的手腕壓到了牆上,“我怎麽?你現在醒了,害羞了,知道不認賬了?”
缪存冷冷地瞪着他:“放手。”
他眼裏的嫌惡震驚慌亂都作不得假,與昏睡中的眼神判若兩人。駱明翰一天過八百個方案,大腦運轉得如同精密儀器,百轉千回之中意識到一個概率極小的事實——
他緩緩收斂起笑意,難以置信地問:“你恐同?”
都說恐同即深櫃,他媽的還真是。病得沉了潛意識做主,所以親密地叫他,向他索吻和他吻得難舍難分渾身顫抖,現在醒了,超我出來壓制本能,所以缪存又表現出這樣難以接受的強烈排斥感。
缪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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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對,你不恐同。”駱明翰又想起什麽,自己反駁自己,“如果你恐同,那天那些小混混不會用性向嘲諷你,一個恐同的人,是絕不可能讓周圍人知道自己喜歡男人的。”。
人聰明固然是件好事,但駱明翰聰明過頭了自導自演福爾摩斯,缪存只好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他,欲言又止半晌,虛弱地放棄了口舌之争:“…算了,你高興就好。”
“當然,”駱明翰觀察他,“你的忽冷忽熱還有一個可能——”
“其實你喜歡的人是駱遠鶴。”
這次缪存的身體像尊雕像一般凝固住,同時頭卻刷的一下擡了起來,不可置信地死死盯住駱明翰。但病弱給了他太好的僞裝,駱明翰一無所察,輕率地笑了聲:“我開玩笑的,這世界上沒有人會把我當做是駱遠鶴的替身。”
“為什麽?”缪存鬼使神差地問。
“因為我和他雖然長得一樣,但氣質千差萬別,簡單來說,我這個弟弟沒有什麽性吸引力,如果我們兩個同時站在你面前,你跟誰走?”
“我——”
“你不可能會跟他走,除非你瞎了。”駱明翰自信地說。
他一生中自信的時刻很多,這讓他在社交場和談判桌上所向披靡,但他從沒想過,這一次的自信在未來會讓他狼狽可笑到像條狗。
大病初愈的人腦子也像漿糊,缪存實在沒精力跟他周旋,加之一陣暈眩襲來,他眼前金星亂冒,不得不扶着桌閉上眼重重喘息,等再睜眼時,駱明翰已經将他打橫抱在懷裏:“還以為你真這麽能扛。”
不知道從哪兒飄出的一陣香味,缪存才驚覺自己已經餓得前胸貼後背。駱明翰抱着他穩步,“早就讓人煲了湯,先喝點墊墊肚子,我吩咐人做飯,你喜歡吃什麽?”缪存一時未答,駱明翰譏诮戲谑:“速凍包子除外。”
缪存有點懷念記憶裏的味道,忠實地說:“…傣家菜。”
“什麽?”駱明翰沒太聽清,主要這三個字他不常聽,一時之間不敢認。
“傣族菜。”
“你是傣族人?”駱明翰低頭打量他。以他有限匮乏的人文地理知識,他只知道傣族生活在西雙版納那塊兒,五官濃闊而膚色更深,但缪存清瘦白,整個人透着一股子纖細,不太像。
缪存知道他眼神裏的潛臺詞,煩的:“你哪來這麽多政治不正确的刻板印象?”
被教育了,但駱明翰心裏莫名隐隐高興,覺得缪存沒把他當外人。
“我是漢族人,不過很小的時候在版納生活過一段時間。”
“然後你就當了精神版納人。”
廢話多死了,缪存眯起眼冷冷地睨他:“你到底做不做?”
“做做做,東南亞料理行不行?”駱明翰替自己家廚子找臺階,“回頭再讓他學。”
哪兒來的“回頭”?缪存可不想再來一遭。但駱明翰救了他,又着人費心照顧他,他不能總牙尖嘴利地怼他,于是便默默不吭聲。
房子真大,三層的,餐廳真遠,在一樓,駱明翰抱着他下臺階,一圈又一圈,缪存眼尖:“那不是有電梯嗎?”駱明翰沒理他,“壞了。”
“物業真爛。”
“您說得是,回頭我就寫封投訴信。”
餐廳分中西餐,中餐廳是大理石圓桌,黑胡桃木鎏金把手雙開門,中式花鳥屏風矚目,“chinoiserie”,法式中國風,缪存是學油畫的,對這些歐洲藝術風格了如指掌。這讓他覺得很驚奇,因為這不像是駱明翰會喜歡的,它略帶繁複、華麗,而駱明翰像是個能少一件事就一件事的人。
何況,三樓卧室也并不是這樣的裝修,就是明了的極簡風。
駱明翰把他在軟墊餐椅上放下,微躬的上半身并未離開,缪存回過神,剛想問,駱明翰說:“想親你。”
嘴角被他蜻蜓點水地一吻,缪存呆了,一巴掌揚起,被駱明翰半路截住,“耍流氓不犯法。”
缪存一腳踹他小腿,“揍你也不犯法。”
傭人端湯上來,隔着屏風聽到她老板悶聲慘叫。
湯是花旗參烏雞湯,正适合大病初愈的人,砂鍋文火煲了好久,現在端上來,正是微燙但可入口的溫度。缪存小口喝湯,不理駱明翰,專注看屏風。
看着感覺能貴上天。
“初戀選的,”駱明翰不避諱,“房子還沒裝修好就分手了。”
這種人竟然還有正兒八經的初戀,缪存覺得很稀奇,遲疑地看着他。
“別用這種眼神看我,有初戀不丢人,”駱明翰支着腮看他喝湯,“我還是被甩的那個。”
缪存的勺子停頓住一秒,擡頭看着他眨了下眼。這反應很誠實,意思是你這樣的也會被甩?駱明翰被取悅道,坦然說,“他去國外留學式分過一次,等回國後我又追他,順理成章複合,買了這棟房子,裝修都是他定的,按他喜歡的風格來,沒過一年又分了。”
“為什麽?”
“他不喜歡束縛,我跟他求婚,他害怕,所以就跑了。”
缪存默默無語。這的确是他不認識的駱明翰,而且因為他語調溫和,反而令人覺得可惜,順帶都同情了一下他。
喝着人家的湯呢,總得意思意思。缪存無聊地接話:“你看着也不像喜歡被束縛的人。”
駱明翰笑了一笑,“你認識我不久,哪兒來這麽多負面印象?”
主要是駱遠鶴唠嗑閑聊時說得多,說自己因為跟他長得像,總被人找上門來誤會,每每不堪其擾又解釋不清,煩得要死。
“你看着像很多男朋友。”缪存說。
“是有過一些,但不算多,七八個吧。”
缪存咬了下唇,七八個還不算多?七八個真的不算多嗎?七八個好像是不算多,他們院裏的學長,一學期就能換三個呢。
“還有些只處過一兩個月的,就不算了。”駱明翰理直氣壯。
缪存:“……”
你幹脆規定兩年以下不算交往得了呗。
駱明翰覺得他被噎到的樣子很可愛,忍不住笑了一聲:“怎麽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感情觀和行為邏輯,在我的邏輯裏,相處一兩個月的只能算體驗期,你買東西還能七天無理由退貨,開會員還能試用一周呢,談戀愛彼此試試合不合拍,在雙方默認守約的情況下,不過分也不算渣吧?放國外頂多算個date。”
缪存小口喝湯:“髒。”
“我有說要上床了嗎?”駱明翰支着腮,懶洋洋斜眼瞅他,又湊到他眼前,“小仙人掌,你看着挺清純的,怎麽思想這麽龌龊?”
缪存沒想到被反将一軍,一時之間都忘了問他什麽是“小仙人掌”。
“不過有一點你說得對,從初戀以後,我的确也變了不少,也不太喜歡投入感情,你要說我是個渣男,我也認。”
還是狐朋狗友關映濤看得透罵得準,甭在這顯清高,半年一年的,對于駱明翰都不過是“上手玩一玩”,跟他們這種仨月換倆的就是五十步笑百步。
傭人端菜上來,縱使聽到了對話,也目不斜視。
缪存尴尬到被嗆了一下,“駱先生,”他擦擦嘴,做出正經模樣:“我想我們的交情還沒有深到能談論這些的地步。”
“叫我駱哥哥。”
“……你不會喜歡這個稱呼的。”
“我喜歡。”駱明翰自信地說。
缪存深深地看他一眼,但到底沒有張口。
東南亞料理其實并不适合病人,但酸酸辣辣地卻很能刺激人的食欲。缪存喝一點冬陰功湯,吃一點芒果糯米飯,展現出與那晚約會時截然不同的食欲。駱明翰懂了,其實缪存不是沒有口腹之欲,只是尤其挑食,而且懶得将就,那麽,喜歡的便會熱切喜歡,不喜歡的就會敷衍到底。
“我們見了幾次面?”
缪存擡頭計算,“四次。”
“我幫了你幾次?”
缪存低頭糊弄:“不知道。”
“幫你躲混混,撿你身份證,下雨送你回家,高燒送你醫院,現在陪你養病——五次。”
缪存扒拉阿根廷大蝦,反駁不了,一擡頭,見到駱明翰英俊的臉上紳士且溫柔,“我幫了你這麽多,即使知道我居心叵測也好,下次我再約你,可不可以不要拒絕我?”
缪存,煞風景一級大師,不解風情王者選手,最擅長對麻煩斬草除根:“為了避免被我拒絕,你可以選擇不約我。”
駱明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