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贖罪
趙大志平鋪直敘地說道, “姜若男的父母報警了,之前的同事打電話告訴我,他們這一年收到了近四百萬的贈款, 我查了, 開戶行在這裏,戶主是宋一山, 稍微查一下就知道, 宋一山是高靖的私人秘書。”他突然有點激動地問道,“你真的和姜若男的死沒關麽?如果沒關,你為什麽要高靖給她父母打錢。贖罪麽?”
“贖個屁!”她的語氣也有些怒了,“我只是可憐他們!”
“天底下失獨的父母那麽多, 你不去可憐,就跟姜若男的父母耗上了, 還給他們這麽多錢!多少次我都看到你看他們的眼神……原來我沒有細想,這幾年遇到的殺人犯多了……你的眼神,和他們好像。”
李秋也心裏很慌,急急喝道:“趙大志, 你夠了!姜若男怎麽死的, 你比我更清楚, 我當時就是個高中生,我有什麽能力調動那麽多紡織廠的工人幫我打群架,你以為我真是什麽紅顏禍水啊!我之所以愧疚,是因為我覺得我不應該把姜若男約在那裏,是,我心裏過不去,我想補償她的父母,我做錯了麽?好, 我承認,我愧疚自己間接害死了她,我是個殺人犯,這下你滿意了麽?”
“秋也……”
“你可以走了!還有什麽問題,回頭在警局問吧!”她憤怒地下了逐客令。
趙大志也沒猶豫,決絕地轉身向外走去。可是打開了門,他卻站住了,他沒回頭,只是低聲道,“你之前,是不是來我家看過我……”
“你家?”
“我家在河西小區。”
“聽都沒聽說過,我連你家在哪都不知道,我怎麽可能去看你。”她不耐煩地揮揮手。
“好吧……那你,照顧好自己……”話的尾音與他一齊消失在了門口。
門外,是人來人往的醫生和病患,有夫妻兩人在逗生病的小孩子開心,有年邁的夫婦相互攙扶着去取藥……明明生病是一件痛苦的事情,他們周遭卻仿佛有一圈暖暖的光似的。
突然之間,那冰一樣刺骨的寂寞又回來了,帶着寒氣,帶着冰冷的色調,包裹住了她。她不自覺地抱住了臂膀,擁着被子縮起了身子。
不知道為什麽,眼淚洇濕了她的衣袖。
李秋也出院的兩天後,正是高靖執行死刑的日子。她畫了個淡妝,覺得大約還來得及去看他一眼。
沒有想到,高靖臨終前見到的人,只剩她這個不算真心的二老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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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此同時,張建國也被帶到了警局做筆錄。
隔着一道玻璃,外面的李秋也雖然一襲黑衣,卻美若嬌花。高靖看着她,兩個人耗時間似的對視着。死刑執行書已讀,他也沒有了別的什麽遺言,只是覺得自己一生恍如一場游戲,終點也來得莫名其妙。
李秋也看了看手腕上的鑽表,還有5分鐘。
“你兒子死了,你不難過?”她主動打破僵局,“我真的想說,他的死,與我無關!他糾纏我,我逃走了。”
高靖豈能不知道自己兒子的德行呢,李秋也的美貌連他身邊眼光最高的朋友都稱贊說是“絕代佳人”,何況他那個色眯眯的兒子。此時他的心情很複雜,兒子調戲他的妻子,他固然是憤怒的,憤怒到恨不得殺了他。但那是他唯一的親兒子,就算是古代的帝王,也不會輕易殺了唯一的兒子,哪怕這個兒子是個混蛋。
終于,高靖開了口,澀然地說道,“我知道,警察都告訴我了。我想知道,他現在變成什麽樣了,好像有……七八年沒見過他了。”
“變得很瘦,他可能吸毒了,整個人都很萎靡。”
“呵,那個不成器的東西……他當然一直都在吸毒,吸得腦袋都不好使了!”高靖望着她,“本來我還有挺多問題的……”
——他想問她,有沒有愛過他,有沒有後悔嫁給過他,想問她是不是真的背叛了他……
但是最終,他只是說道,“死都快死了,算了。就是有一個關鍵的問題,藏在我心裏很久了也沒有問。秋也,你有沒有一個……長得和你很像的小姨。我們結婚的時候,你家裏的親戚一個也沒來……我其實也調查過,但是沒有結果,你是有個小姨的對吧?她過得好麽?嫁人了麽?她……還記得我麽?我娶了你,她沒有反應麽?”
李秋也垂着眼眸,她模糊記起,很多年前,好像也有一個人這樣問過她
——“你有沒有一個姐姐或者小姨?”
是誰呢……
“我一直在找一個人……”高靖蔫蔫道,“找了很多年,直到我遇到了你,我一開始以為,那個人是你母親,但是結婚時候見了,雖然很像,但是不是。呵,如果是就好了,我想讓她後悔,我想讓她知道,她傷害了我,我也可以傷害她……我本來允諾她,會一輩子對她好、給她想要的生活的,她為什麽不信我呢,就這樣消失了……”說着,他紅了眼眶,
審訊室裏,張建國望着眼前鋁箔的包裝袋,憤怒地咆哮道:“什麽奸情,那是惡毒的謠言!太太人是很和善,對我很好,但我一個窮小子,太太怎麽可能看上我。”
負責審訊的胖子笑了:“別這麽說嘛,你的雇主,高靖,發跡之前不也是園丁家的窮小子麽?”
高靖擦了擦眼淚繼續道:“我還沒機會和你說太多我的事兒吧,其實我不想讓你知道,我之前很窮,我爸是學園藝的,一直在那個別墅打工,我有時候,也會去偷着住。”
張建國道:“我爸從來不讓我進屋子的,說我不懂事兒,家裏又只有太太一個人,不方便,會被別人說閑話,那個保姆張媽,又總是對我陰陽怪氣的。”
高靖道:“我偷偷住在閣樓裏,後來,我遇到了一個人,她很美,對我也好,和你長得很像……但是只有一點不同……”
張建國道:“後來我被叫回去了,但是沒什麽事,我早就回學校了,對了,我在網上訂的票,都是有跡可循的!”
高靖道:“我特意買下了那幢房子後想找到她,但是沒人見過她,甚至沒人知道她,她肯定是不想被我找到才讓那些人這樣說的。我一直以為,就算不是你,不是你的親戚,也該是和你有關的人,只要留着你,總能找到她,所以你對我來說,真的很重要……如果不是還有一點不同,我真的會以為,你就是她。你們長得可真像。”
張建國道:“我家境不好,只能各種打工,你們說26號,但我從21號開始就在一個奶茶店打工,每天幹活到12點,我怎麽可能分shen來這邊呢!”
高靖道:“但是我連她的真名都不知道,我只知道,她的英文名字,叫Ja□□ine。我還為她殺過人呢,當然,沒真的殺死,我把他推到樓下去了,等我探出頭來看的時候,那個人已經跑了,可惜了。這些年來,我其實一直都想着她,我還把我們一起幽會的閣樓,改得很漂亮,希望她有一天回來能看到。”
……
……
李秋也默默地聽着,直到高靖說完了,她才擡起頭:“你說的不同,是不是這裏,”她指了指眼角,“她這裏,有一顆淚痣。”
高靖一愣,下一秒,他幾乎是一下子從椅子上彈了起來,整個人都撲到了玻璃上,“你……你知道!!!你知道Ja□□ine,她在哪!在哪!秋也,求求你告訴我,我快死了,財産都是你的了,我就這一個願望,求你告訴我!就當可憐可憐我!”
警察撲上來将他拉了回去,但是他力氣此時大得出奇,掙紮得瘋狂:“秋也,你和我說,她過得好麽?她在哪,她為什麽再也沒來找過我了!我求你告訴我!她是你的小姨麽?是你家的親戚麽?”
李秋也有點譏諷地看着他:“如果她嫁給你,你真的就會對她好麽?”
他滿臉是淚的吼着:“我會的!如果不是她抛棄我,我不會變成現在這樣!秋也!你告訴我,她在哪!”他被警察拖到了門口,卻死死抓着門邊不肯撒手!
隔着玻璃,她望着他,說了句什麽,他聽不到,只是看到她的嘴唇在動!
她在說什麽,他一定要知道她再說什麽!!
這是他死前唯一的願望!
直到他被綁在注射泵機旁邊的床上,他才猛然意識到她的嘴型是在說,
“再見,水牛。”
恐懼……
一種難以言語的恐懼如暴風雨般瞬間席卷了他,那是比死亡更可怕的恐懼!他在恍惚中,思緒又飄回到了33年前,他救下了她,和那個骨瘦如柴的男人打在一起!!
“你是誰?你是誰?!!”那個瘦骨伶仃的男人是這麽問的。他的眼中滿是困惑,一直死死盯着高靖的臉看。
可當時的高靖,并未多想……
李秋也的話又飄回了耳畔:“變得很瘦,他可能吸毒了,整個人都很萎靡。”
他想到與那人搏鬥時,那人的小腿上紫色的針孔,想到那和以往都變得不太一樣的建築,想到他殺了那個人之後,再也沒見過Jazmine,想到李秋也曾經拿着他的打火機問他:“這個打火機都這麽老了,你還留着?”……
已經似乎被淡忘的往昔,一下子變得清晰了起來!清晰到開始發出慘白的光,刺得他眼角流下淚水來。那被他殺死的男人的臉,越來越清晰,越來越熟悉,那……那分明是……
那是他的兒子高知行啊!!!
他一瞬間明白了所有的事情!
可是他一瞬間又似乎所有的事都不明白了!
他的嘴唇白了,不停哆嗦着,眼睛裏盈滿了淚!整個人神經質地瞪着眼,發着抖!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呢!!!被他遺忘的細節,走馬燈似的在眼前輪放。
她說過要嫁給他,她最終兌現了她的諾言……
他說過要出人頭地,他也兌現了他的諾言……
只可惜,他原本允諾要一輩子對她好,非但沒有實現,還背道而馳,他傷害了她,背叛了她,讓她傷心。
她真的會傷心麽?
如果她從來就沒有愛過他,那她怎麽會傷心呢?
那些莫名的熟悉感,那些共同的喜好,那與Ja□□ine肖似的臉,并不是因為什麽見了鬼的緣分、巧合……
而是……
她就是她……
可是她為什麽沒有老?
她的父母是真的父母嘛?
她……她真的是人麽……
突然,高靖劇烈地顫抖起來,“不,她……她不是人!她是魔鬼!她是魔鬼!”高靖癫狂地掙紮着,哭嚎着,“放開我,是她害了我!是她害了我!她詛咒了我!她是女巫!是魔鬼!為什麽!為什麽要這麽對我!”
臨刑時的人胡言亂語、大吼大叫,執行人員早都見怪不怪了,他打開了注射泵機。
“放開我,她不是人,她……她……”他躺在那,突然心裏湧上了巨大的不舍與痛苦,不管心中如何驚懼,他還是愛着她的,如果他早知道,她就是她的話……
咆哮變成了低吟與嗚咽:“嗚嗚……秋也,對不起……如果早知道是你,我一定會好好待你的……不要恨我,不要忘了我,好麽,秋也……”他嗚嗚哭泣着,漸漸地不再蠕動了。
直到瞳孔擴散的一瞬,他仍在問自己,為什麽這一切會發生在他身上,難道是報應麽……
他帶着對她的愛與恨永遠閉上了眼睛。
下雪了。
李秋也走出監獄大門的時候,天上的雪花一片片飄落下來,鵝毛似的,又輕又軟,地上已經積了白白的一層。
一輛商務奔馳旁邊,保姆小宋并兩個保镖正在等她。
見她出來,小宋忙上前來給她披上羊絨風衣:“太太,下雪了,真難得一見。”
“嗯……”她的臉色和雪似的白,一對兒微微發紅的眼眸水波潋滟,望着天空。
“高先生他……”小宋試探着問道。
“死了。”
話音落下,一滴眼淚還是沒有控制住,順着她的眼角滑落下來。
明明不愛他,卻還是莫名其妙為他掉了滴眼淚。
小宋默然,她看着李秋也的神色,似乎是有點傷心的,只得站在那等着她。
李秋也沒有伫立太久,便擦了擦眼淚,神色如常道:“你好像有什麽別的事要和我說。”
小宋趕緊道,“剛才張媽給我打電話了,說您這邊要是完事兒了,晚上六點她要來拿她的東西。”
“随她吧。”她沒什麽精神地上了車。
“太太,剛宋秘書打電話來說,您之前要求撤回的報紙還是發布了。”她小心把報紙地給她。
李秋也看到報紙封面上被抓拍的自己穿着一身白色的西裝,即便是如此正式的衣服,也掩蓋不住她的豔色。媒體給她的title是,新晉美女富豪。
“Fuck!”她有點生氣地随手将它扔去了一邊。
“宋秘書說,已經要求報紙趕緊撤回來了,報社那邊也正在挨家挨戶回收。”
“這有什麽用……這是拿我當活靶子麽!”她說完,又覺得和一個保姆說這種事全無意義,更何況,就算控制了報紙和媒體,也控制不了網上的悠悠之口,她曝光在大衆的視野下,是遲早的事兒。哪怕管的了這一時,也堅持不了太久,于是她對司機道,“先開車去一趟家樂福。”
小宋覺得很奇怪,太太經常去家樂福,但是每次去了,什麽也不買,就又空手出來。她暗暗嘀咕,這或許是有錢人的什麽怪癖吧……
黑暗的房間,男人正在完成一件藝術品。
或許,只有他自己覺得是藝術品。躺在鋼絲床上的女人已經奄奄一息,曾經美麗的眼睛只剩下了兩個空洞。男人的嘴裏慢條斯理地在嚼着什麽,紅色的血泡在他的唇間翻滾,等他吞咽完畢,這才拿出一卷紅色的膠帶來,貼在了她嘴上。
貼成了一個十字。
黑洞洞的,湧血的眼睛,加上那鮮紅的十字,說不出的詭異可怕。
他憐惜地撫摸着她的頭發,食指放在唇邊,發出了輕輕的“噓”聲。
随即,他脫掉了手套,伸了個懶腰,邁着悠閑的步子走出了陰暗的地下室。
窗外,天氣雖然寒冷,卻是陽光燦爛。他打開門,取下了今天的報紙。
修長的手指才一展開,就僵住了。随即,報紙像水波似的抖開了紋路,緊跟着“噗通”落在了地上。
也不知過了多久,這人重新彎腰,将報紙撿了起來,修長且骨節分明的手指撫摸在了那封面女人的臉上……
他低聲道:“終于找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