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喪禮
他突然想起來了這個女孩,是那個姜若男要找人“教訓”的人。他急忙翻找到李秋也的筆錄,筆錄是王所長親自寫的,他看到筆錄上說,當天李秋也壓根沒去小樹林,而是在和父親遛彎,還碰到了不少鄰居,大家都給他們做了證。。
更還有學校的老師作證,說李秋也品學兼優,才貌雙全,是個不可多得的好孩子。
李秋也只是個高中生,她的父親原來是下屬廠區的軸承車間主任,現在升了副經理,和紡織廠那邊顯然也沒有任何聯系,但或許是那墨點給了趙大志靈感,他總覺得,作為這個事件的中心人物,即便鬥毆的人不是李秋也叫來的,她也還能提供一些的別的信息。
這樣一想,他果斷收拾東西回了家,打算第二日尋個機會再去問問李秋也。
廠區的學校放學了,學生們開心地奔了出來。趙大志不必太費力,就看到一個漂亮的女孩和她的朋友有說有笑地走了出來。
老實說,第一眼看到她,趙大志是有些震驚的。
是的,震驚,那種情緒已經超越了驚豔——他不敢相信李秋也長得那麽美。
她不但生得一副與周遭格格不入的絕美模樣,身上還透露着一股子書卷氣,文雅清冷的氣質和其他不修邊幅的學生簡直截然不同。甚至于,她走路的姿态,也十分優雅從容。
廠區的職工大多是大專以上畢業,按說那些孩子也都算是文化人的後代,但她卻就是有着與衆不同的光輝,美得高傲且獨特,興許是因為她太白了吧,活脫是小龍女從古墓裏走出來。
趙大志被她身上的光芒晃得心發慌似的亂跳,心想,這樣一個女孩,難怪姜若男看她不順眼。
他不遠不近地跟在她們身後,直到兩個女孩相互道了別。
這樣跟着她,或許能發現她接觸了什麽社會人士也說不定。
畢竟,如果是李秋也這樣漂亮的女孩,似乎央求別人做什麽,對方都會答應。之前趙大志就聽說過學校裏的女孩會找校外的混混給自己撐腰,甚至于打架、搶劫。
路上的學生漸漸少了,行人也少了,他只得跟得更遠了一些。這時他發覺,李秋也要去的地方,似乎是姜家的方向。
他帶着滿心疑惑跟了上去,果然,李秋也在姜家的家屬樓外不遠處站定了。
姜家住在一樓,此時喪期未過,門外用白布支着涼棚,四角都紮着一叢叢白布白紙,立着黑白相間的花圈以及紙紮的小人兒。小人兒臉是慘白的,偏偏又禿了兩團紅臉蛋,妖異至極。偏家屬樓的牆又是灰色的,遠遠看去,仿佛一切都失去了顏色,再加上那隐隐綽綽、若有似無的“嘤嘤”哭泣,很是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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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滲人,但是想想對方是白發人送黑發人,又叫人忍不住心酸。
李秋也站在那,看着涼棚下姜若男的母親仿佛老了十歲一般,正抹着眼淚在和鄰居絮絮叨叨說着什麽,不必猜也知道,她在講自己家孩子的事。
趙大志意外地看到,明明方才還和同學有說有笑、仿佛沒有任何煩心事的李秋也垂下了頭,臉上流露出一種凝重又愧疚的神色來。
他眉頭一皺,又眯着眼睛仔細看了看,沒錯,雖然只能看到她的側臉,但是她确實是在愧疚。
為什麽,她為什麽會愧疚?難道說這件事,真的和她有關?
這時李秋也走倒涼棚下,低聲道:“姜媽媽。”
姜母擡起頭來,看到她的校服和那張美麗的臉,顫聲道:“是你……”
不等李秋也說話,她便啜泣着道:“你是個好孩子,還肯來看她……我聽說若男曾經欺負過你,對不住對不住,是我管教得不好,她那個老子重男輕女,職工又只讓生一個……我總想着,把她教得男孩氣一點,誰知道,她卻變成這樣,真的對不住啊……”
李秋也垂着頭,一言不發,白色的涼棚下,她的臉也白得和那紙紮的童男童女一樣。
姜母顫巍巍地地給她一把香:“好孩子,你給她上上香吧,她死了,那些狐朋狗友一個露面的都沒有,只有你,我一看你啊,就知道是個好學生,哎,我悔死了,都是我不好,要是讓若男多和你這樣的小姑娘一起玩兒,她也不會有今天了,都是我的錯啊……”
在姜母的哭聲和衆人的寬慰聲中,李秋也僵着臉給姜若男上了一從香。随後,她從兜裏拿出一疊錢來遞給姜母:“阿姨,這是我攢的零花錢……”
姜母連忙推了回去:“好孩子,你的心意阿姨領了,但阿姨怎麽能收你的錢呢,你有這份心,就很難得了……”
鄰居亦小聲贊道:“這小姑娘,可真是個好人吶……”
從姜家離開,李秋也的臉色越發像覆着寒霜了。
“李秋也。”趙大志叫住她。
她身子一震,并不像一般人那樣聽到叫聲就立刻轉過來,而是頓了兩秒,才慢慢轉了過來:“你是?”
“我是咱們廠區派出所的,我叫趙大志!”他走近了看,越發覺得這個姑娘格外動人,她唇紅齒白,眉目如墨,只外表就比別人出色了一大截,像最近電視劇《聊齋》裏的姑娘。難怪她一走出學校來,周遭的男生女生都跟探照燈似的往她身上看。
“趙叔叔好。”她很禮貌地說道。同時,她也在不露痕跡地打量着趙大志。眼前的男人,像極了她父母那個年代喜歡的電影裏的帥哥,譬如那少年便背負着血海深仇的苦命俠客,濃眉鳳目,芝蘭玉樹,神情剛毅,卻又若有似無地總透露着一點脆弱的感覺。
趙大志則對她的稱呼表示驚恐:“別,我才24,叫叔叔就老了。”
“你找我有什麽事麽?”她木然問道。
“沒什麽,看到你去姜家了,覺得好奇,想問問你……我記得,姜若男是想要教訓你的對吧,你不恨她,還來看她?”
“恨她她也已經死了。”
“我剛才一直看着你,她死了,你為什麽愧疚?”
李秋也漆黑的眼眸看了他一眼:“你跟蹤我?”
“不,只是我也在姜家附近,剛好看到了。”
“……”她面無表情地說道,“我愧疚,是因為我覺得我間接害死了她。其實,我只是想氣氣她,我膽子小,根本不可能去小樹林,我想讓她白等一場,但是沒想到……”
“只是這樣麽?”趙大志試圖從她的眼中看出些什麽來,但是她的眼眸或許太清澈了,像通透的黑水晶,看不出任何情緒。
“不然呢?”李秋也忽地笑了,“你覺得是我找了人打死了她,現在愧疚心使然,所以才來給她家人示好?你覺得是派出所所長和刑警們包庇了我,其實我家裏是個很有勢力的□□頭子?”
趙大志一頓,臉沒來由地紅了,“我……我不是那個意思……”這女孩怎麽說話如此老道,表情又成熟得不似這個年紀的人。
但是他同時也意識到,她說話的聲音優美好聽極了——有多少看上去誘人的美人們,一張嘴卻能從語調與措辭中被人聽出土與俗來,再不就是聲音粗嘎如公鴨,讓人聽了覺得大煞風景;而李秋也柔美的談吐,正和她優美的儀态,美麗的外表相吻合,越發令她美人的形象得以強化,一下子在美人的基礎上,還多出了大家閨秀的風韻與氣度來。
這樣的聲音,哪怕罵髒話,那髒話也會變得動聽吧。
“你跟着我,并不是因為那個案子吧,”明明氣質文雅的她,笑起來卻像個妖姬似的,“每天都會有男孩跟着我,我只是沒想到,連警察叔叔你,也會做這種事,你是什麽時候喜歡上我的?”
“什麽?!”趙大志又好氣又好笑,斬釘截鐵地否認道,“你這小孩,說什麽傻話呢!”
他當然只是為了找到那個害死姜若男的人。
退一萬步說,即便真的和李秋也無關,她也并不認識那個人,但也有可能是這個暗戀者自作主張為她出頭的。
李秋也微微聳了聳肩:“你大可以否認,不過,哪怕你現在不喜歡,跟着跟着,也就喜歡了,所以你,還是專注在你的案子上吧。”她的眼波在他臉上流轉過,“雖然你長得挺帥的,但是我可不會嫁給一個警察。所以你要小心,喜歡上我,是一件很辛苦的事啊。”
趙大志啼笑皆非,“小姑娘,自戀可不是一件好事。”說完,他猛地察覺,自己的思緒被她帶跑了!
等他再想說什麽的時候,李秋也已經遙遙走遠了。
趙大志只覺得心莫名跳得厲害,同時又從李秋也身上看出了一點不同于一般孩子的東西,仿佛是一種危險的氣息。
他的手捂在胸口,默默地想,真的是我多心了麽……
李秋也的話仿佛有某種魔力,從那天之後,趙大志一有空就等在她學校的門口,如此兩三次後,他竟也已經說不清楚自己到底是真的為了案子,還是為了看她。
而李秋也卻只裝作沒看到。
趙大志從未見過如此棘手的姑娘,才小小年紀,就有這樣的底氣。她的信心與高傲,仿佛并不僅僅是相貌和成績帶來的,還有別的隐形的什麽,讓她有着上位者才慣有的傲慢和不屑,仿佛天下的一切事情,都盡在她的掌握之中。
而且他跟了這麽久,一點收獲也沒有。
她每日的路線相當單調,無非就是家和學校。誠然,會有男生追上她表白,或者想要送她回家,但那些男生他也調查了,不過是普通的學生,社會關系簡單得不能再簡單了。
僅從目前的結果來說,李秋也相當清白。
但其實李秋也并非看上去那麽胸有成竹。
最初這個英俊的小警察找上她,只是讓她覺得有意思。他長得好看,身材高大瘦削,同時,又不是那麽蠢,竟然能懷疑到她身上來。
她很樂意和他玩兒一些貓捉老鼠的游戲,比如故意跑去紡織廠附近轉悠,看他以為有了重大發現又失望的搞笑表情;又或者,她會故意和社會上那些追求她的人說兩句話,于是趙大志會跟見了魚的貓似的捉住他們回去審問,她能因此獲得好長時間的清靜。
可是很快,她便有點不耐煩了,歸根到底,這個游戲她雖然還沒玩兒膩,但她讨厭被警察跟着。
而且一個對案子如此執着的警察,又聰明,可真是危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