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告別
到了中午, 左思烔終于被季梵放下了床。
在她洗澡的時候，對方很貼心地在廚房裏忙活着做午飯。
情形似乎和昨晚一樣，只不過浴室和廚房裏的人互換了而已。為防止昨晚的事情再度上演, 左思烔學着他的“習慣”，反鎖上了浴室的門。
不過，季梵并沒有像她昨晚上似的在浴室門外搞小動作, 做完飯後便只是乖乖地躺在沙發上玩手機, 等着她出來一起吃。
吃飯的時候, 兩個人聊到左思烔的工作, 自然而然地便談起了向天歌的這件事。
左思烔很不滿地說：“家委會的态度特別強硬。”
季梵咽下一口飯，很好奇地問：“家委會, 到底是什麽組織？”
“這麽說吧, 家委會是一個正在不斷擴權并試圖淩駕在一線教師頭頂且企圖和校領導平起平坐的家長組織。”左思烔認為自己概括得很精準。
“他們做得到？”
“反正現在是已經完全淩駕在我頭上了。”
“每個學校都有家委會嗎？”季梵皺眉, “我上學那會兒沒有這種組織啊。”
“基本咱們江州市的中小學都是有家委會的，但權利大小不一。”說到這裏，左思烔補充了句，“盡管現在權利大小不一, 但大趨勢都是在‘擴權’的。”
“有意思。”
“去年的元旦晚會，我們學校是在江州音樂大禮堂舉辦的, ”左思烔微眯起眼睛，故作神秘地說, “是家委會出手搞定的哦。”
季梵有些吃驚。
左思烔要的就是他吃驚的反應：“厲害吧？”
“确實。”
“自那次元旦晚會起, 家委會的權利就開始越來越大。”
季梵問：“所以你那個學生, 向天歌, 是一定會被勸退了？”
“不會有反轉劇情的。”左思烔嘆了口氣，“只可惜孩子們還給她寫了很多小信箋，一定都是勸她返校的話。”
“那你還打算給她看嗎？”
左思烔坐直身子應道：“當然了, 我要讓向天歌知道，大家并沒有歧視她。”
“如果她被感動了，不服從學校的勸退意見，”季梵看着她，“那你的工作不就難做了嗎？”
“季老師覺得我的工作就是勸退她？”左思烔笑。
“學校的指示你能不做？”季梵反問。
左思烔将筷子放下：“如果她堅持要留在學校，我就一定會堅定地站在她這一邊。”
“那你還說沒有‘反轉劇情’？”
“我是說學校和家委會的态度不會反轉，但向天歌會做出什麽決定，這就不是學校和家委會能控制的了。”左思烔搖晃着食指分析說，“因為向天歌本身沒有任何嚴重違反校規校紀的行為，她是不能被強制退學的。勸退勸退，你可以勸，我可以不聽嘛。”
“你站學生，就不怕被學校開除？”
“學校沒有開除我的權利哦，我的編制在教、育、局。”左思烔說這話的時候是有那麽一點子小驕傲。
季梵笑看着她：“不愧是左老師。”
“下午先看看向天歌是什麽态度，如果她願意留下來，我就站她。如果她不願意……我就尊重她的選擇。”
“你想留下她，對不對？”
左思烔出乎季梵意料地搖了搖頭，說：“對她和她媽媽來說，轉學就意味要離開這座城市。這是一個非常大的決定，會直接影響她們母女倆的一生，我覺得自己不能草率地表态。”
季梵覺得有些道理，點點頭應道：“不管左老師怎麽做，我都支持你。”
左思烔笑了笑，指了指自己的嘴巴說：“親一口。”
季梵很聽話，立刻傾身吻了上去。
對于這種“指令”，他沒道理不果斷服從。
左思烔驅車來到和向天歌約好的奶茶店。
這是一家市中心新開的門面，每個桌位都有小小的門簾做隔擋，非常适合閑談。
左思烔疑惑，這些學生成天到晚地在學校裏學習，竟然知道這些新開張的奶茶店？她都不知道！
向天歌穿着很流行的克萊因藍色衛衣，非常乖巧地坐在左思烔的對面。
左思烔将提前點好的奶茶放在她的面前，問道：“坐地鐵來的麽？”
她點頭：“很近，就二十分鐘。”
“這一周在家裏都做什麽呢？”左思烔喝了口店員推薦的“新款奶茶”，果然美味。
“上網課。”向天歌笑得有些害羞，“都是免費的。”
“好棒呀，在家裏認真學習。”左思烔給她豎起大拇指。
“左老師，我是來跟您告別的。”向天歌正襟危坐，臉上挂着平靜又內斂的笑容。
左思烔并不驚訝于她的這一決定，而是問：“要離開江州是嗎？”
她點頭：“和媽媽一起去南方。”
開門見山。
談話的進展超出左思烔的想象。
“哪個城市？”她問。
“湛江。”
“這麽遠？”左思烔有些吃驚。
“嗯，爸爸在那。”向天歌已經可以很自然地喊出“爸爸”兩個字。
左思烔了然地“哦”了一聲，又問：“那爸爸知道你們要去找他嗎？”
“他知道的，媽媽已經聯系到他了，他非常非常高興。”向天歌笑了起來。
這種笑容是發自內心的笑容，左思烔看到之後終于略略安下了心：“湛江有親戚朋友嗎？”
向天歌落了下肩膀，回答說：“沒有，但沒有是最好的。”
左思烔微微摩挲着下巴，認可道：“也是。”
随後，她從包裏取出班上學生寫給向天歌的小信箋，用眼神示意她拿過去。
“寫給我的？”向天歌有些吃驚。
“同學們寫給你的，大家都很想讓你留下來。”
“我現在可以拆開看嗎？”她看上去很是期待。
左思烔笑：“當然了，我都想看看呢。”
向天歌立刻上手打開這些小信箋，認認真真地看了起來。
在看到第七張紙條的時候，她的眼眶潤濕了。
左思烔好奇地問：“誰寫的？”
“我同桌，姚華華。”向天歌吸了吸鼻子。
“寫了什麽呀？”
向天歌直接将紙條拿到左思烔的面前——
不要走不要走不要走不要走！你是我最好最好的朋友，我也是你最好最好的朋友，對不對？我們說好了要一起考一中的！趕緊回來和老娘一起學習！不會有人欺負你的，你爸爸是個大英雄！我們都知道，所以你是大英雄的女兒！超級光榮有沒有！你一定要回來哦，而且抓緊回來，氣死那些大壞蛋！你如果真的走了，那些壞蛋不就得逞了嗎？！不能走，和我一起徜徉在知識的海洋，咱們蕩起雙槳呀~！我還期待着和你一起在一中追大帥哥呢！
左思烔看到最後一句話，不由地笑了起來：“在一中追大帥哥？”
向天歌害羞地點點頭：“聽說一中的學生都是又高又帥又聰明。”
“這倒是真的。”左思烔自己就是一中畢業的，她男朋友季梵也是。
“啊，好可惜呀。”向天歌又吸了吸鼻子。
左思烔又吸了一大口奶茶，說道：“建議你可以先看看李攀的紙條。”
“李攀？”向天歌聽到這個名字，立刻嬌俏地笑了一下。
“幹嘛笑成這樣？”左思烔感覺自己仿佛是在和小姐妹一起閑聊天。
“他肯定暗戀我。”向天歌也把左思烔當成了朋友。
左思烔很喜歡現在的氛圍：“快看看。”
向天歌很大方地抽出李攀的小紙條，非常費勁兒地将之拆開，仔仔細細地讀了一遍，然後笑着開口道：“他果然喜歡我。”
“啊呀……”左思烔感慨，看來李攀要傷心咯。
“我很舍不得大家。”向天歌微微低下腦袋，“媽媽說尊重我的想法，其實我不想走，但是不走不行。”
“為什麽不走不行？”
她深吸一口氣，擡眼對上左思烔的雙眸，回答說：“聽媽媽說，爸爸當初救下的那個阿姨，是正要被人強 | 暴。雖然最後被爸爸救下來了，但是村裏人都嫌她不幹淨。後來她就走了。”
村裏人都嫌她不幹淨……
“那個阿姨也沒有做錯什麽，她還是受害者呢。”向天歌雙手托腮，“但社會就是這個樣子的。”
“你對這個社會很失望嗎？”左思烔問她。
“并沒有，只是一下子懂了很多。”
“有人同情我，有人歧視我。可是我只想當個小透明，默默無聞的那種。”
“左老師，我沒有辦法在學校裏做個普普通通的學生了。”
她一下子傾吐了很多，最後笑着說：“……去一個新城市，新學校，其實也挺好的。況且，爸爸真的非常非常高興。”
左思烔認真地聽她把所有話講完，這才開口道：“和老師做朋友，咱們保持聯系，好不好？”
“那必須呀，”向天歌一下子笑得很甜，“左老師我超級超級喜歡你。”
“我也超級超級喜歡你。”
“我以後也要做老師，”向天歌攥了攥拳頭，“做一個像左老師一樣的超級好老師。”
“你覺得我是個超級好老師？”
不得不說，被人誇的感覺可真好！
“還有比左老師更好的老師嗎？”向天歌反問。
哇——！
“小嘴兒真甜。”左思烔笑。
“我實話實說，絕對不是拍馬屁。”向天歌捂着胸口，表示出極大的誠意。
“不過做老師可是很辛苦的。”左思烔苦笑。
“辛苦的活總是要有人做嘛。”向天歌的志向非常堅定，“雖然辛苦，但是每一分辛苦都很有意義。”
左思烔看着孩子炯炯有神的眼睛，用非常肯定地語氣說：“向天歌，你一定會成為一個好老師。”
傍晚時分，兩個人在地鐵口分別。
臨走之前，左思烔将一份信交到孩子手上，囑咐她回家之後再拆開看，并強調這裏頭有一個“大彩蛋”。
向天歌俏皮地說，她上了地鐵就要看，因為忍不住好奇心。
左思烔建議她不要，因為她看到信的內容後一定會激動到尖叫，到時候整個車廂的人都會把她當瘋子。
然而這句話起到了反向作用，它使向天歌更加好奇了！
于是——
剛一坐到地鐵上，向天歌就拆開了左思烔給她的信箋——
向天歌同學：
你好。
好好學習，未來可期。
希望你能夠成為最好的自己。
相信你一定可以！
——季梵
（知道你是季梵的小粉絲，特地幫你在微博上要到了他的親筆信！确實是他親自寫的！噓！不要告訴任何人哦！——左思烔~）
猛然，車廂裏響起一聲尖叫——
“我的媽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