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道歉
禮拜四, 果然，那三個學生帶着家長來了。只是，左思烔這邊卻只有她一個人。
三位家長中, 兩個媽媽一個爸爸。值得一提的是那唯一的男性家長，西裝革履戴着墨鏡，一副冷峻無情的模樣, 完全不像是來道歉的。
張校長将三個學生在菜市場霸淩的監控視頻拿給他們看。兩個做母親的臉色都十分難看, 但墨鏡父親卻依舊冷靜如一尊石像。
孟處長這時又将學生紮破左思烔車胎的事情一并說出, 讓三個家長想想改如何做出相應的賠償。
何老師并不知道學生竟然去報複了左老師, 當下，她眉頭皺得更緊了。
男家長翹起二郎腿, 說：“李峰偉做出這樣的事情, 是該由我們監護人負一定的責任。”
張校長看了他一眼, 心想原來這就是李峰偉的父親，國企大領導。
“但是，”他話鋒一轉，“我剛把孩子送進這所學校的時候, 我家李峰偉完全不是現在這個樣子。那麽，學校是不是該反思一下自己的教育呢？”
何老師低着頭不說話, 這句話她昨天給這位家長打電話的時候就已經聽過一遍了。
“李峰偉爸爸，你這是什麽意思？”李副校長不可置信地笑了笑, “你的意思是說, 是學校把你的孩子給教壞了？”
他雙臂環抱在胸前：“我可以這樣跟大家說, 我們整個家族都是985畢業的高材生, 只有李峰偉變成這個樣子，難不成是我家庭教育的問題？”
左思烔聽呆了，這是她第一次遇到如此蠻不講理的家長。這人能說出這樣的話, 他家孩子變成現在這個樣子，原因還不是昭然若揭麽？
“孩子是做得不對，說吧，要多少賠償？”他突然看向左思烔。
三個家長仿佛商量好了似的，一直只有李峰偉的父親在發言，兩個女家長始終保持沉默。
對方是想拿錢了事，盡管左思烔不滿意他的解決态度，但是犯不着和錢作對
左思烔開口說：“你們覺得多少錢能解決孩子的心靈創傷？對了，以及我的四個輪胎的修理費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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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兩根食指交叉，沖左思烔比劃了一下，然後雲淡風輕地問：“十萬給那個被打的學生，兩萬給這位老師，夠不夠？”
兩個女家長終于在這時做出了一些反應，面面相觑的模樣似乎很難接受這麽多賠償的金額。
左思烔望向張校長，企圖張校長在其中做出裁決。
張校長略略點頭：“十萬可以。”
“好，那我今天下午就提十二萬現金，讓我的司機送過來。”
兩個女家長突然松了口氣，就差将慶幸二字寫在臉上了。
張校長輕微地給孟處長丢了個眼色。孟處長突然開口說：“按照校規校級，其實，這三個學生是要留級考察的。”
李峰偉的父親原以為十萬塊錢已經解決了問題，沒料到學校要繼續作出處分。他冷笑一聲，問：“十萬不夠？那張校長痛快一些，直接說多少錢能了事？”
“這不單單是錢的問題。”張校長淡淡地說，“錢是錢，處分是處分。錢不是給學校，是給被打的學生。”
“少來了，”他直接說，“我願意出十萬塊，張校長還看不出來是什麽意思？”
孟處長接過話說：“校規校級有明文規定。”
“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左思烔此刻真的很想獻出自己的掌聲用來表達內心強烈的諷刺。
服了，真的服了。
“看來，李峰偉爸爸，這是不能接受留校察看？”孟處長問他。
“李峰偉馬上就要出國了，留校是不可能留校的。”
“那另外兩位家長呢？”孟處長繼續問。
兩個女家長也都紛紛搖頭，卻緘默不言。
“張校，”左思烔說，“張威的父親有提出要讓三個霸淩者給孩子道歉，還要做出保證以後不再去打擾他。”
李峰偉父親無所謂地聳肩：“讓李峰偉他們道歉，也不是不可以。”
“什麽叫‘也不是不可以’？”左思烔皮笑肉不笑地反問，“難道不該道歉嗎？”
“我聽說那個張威家庭條件很不好，是不是？這十萬塊錢，夠他家裏不吃不喝賺一兩年了吧？這已經代表了我的誠意，不比道歉有用？”
左思烔所幸直接露出無語的表情。
“給錢，道歉，就差不多得了。”他突然搬出李峰偉那個在市政協當大領導的舅舅，試圖給校方施壓。“吳□□主任本來今天還說要陪我過來一趟，我沒讓他來，鬧大了你我臉上都不光彩，這畢竟也算是學校教育和管理上的失敗。”
這也是你家庭教育的失敗，左思烔腹诽。
張校長覺得這句話使他很沒面子，但對方搬出了吳主任，他又不能直接怼他，便将問題在此基礎上二次轉移，直接讓何老師一人背鍋：“何老師的問題，學校會另外處理。”
突然被校長在這種情況提及自己，何老師的臉瞬間拉了下來。
李偉峰爸爸聽得出張校長這句話的意思，在場的所有人都聽得出來。
他很瞧不上地輕哼了一聲，說：“那這就是你們學校內部的事情了，我相信學校能做出比較好的處理來。錢，我下午就能拿過來，道歉的話，”他轉向左思烔問，“這位老師，對方家長有什麽要求嗎？我們登門造訪？”
“登門造訪倒是不必了。”
若是暴露了張威的家庭地址，左思烔放心不下。就目前這種情況來看，那三個小混蛋怎麽可能會産生真正的悔過之心？在左思烔看來，一個人若是沒有得到足夠的教訓，是很難悔過自新的。
讓張威見到假模假樣的他們，豈不是加劇他的心理陰影？
“那要怎麽道歉？”
“寫信或者錄個視頻吧。”她提出建議。
然而，這個建議卻被李偉峰的爸爸直接拒絕了：“不行，還是當面吧。”
“為什麽不行？”她問。
“不行就是不行，我希望這件事幹脆利落地結束。信？視頻？絕對不行。”李偉峰爸爸接着說，“關于那個監控，我希望校方能夠在這件事解決後徹底銷毀，不要因為三個孩子年紀小做錯了一些事情，就永遠留下污點。”
左思烔明白了，對方是怕這件事留下對那施暴者不利的實物證據。
實在是毫無誠意！
“面對面道歉，張威可能接受不了，”左思烔解釋說，“孩子現在産生了嚴重的心理問題，是不會出來見人的。”
李峰偉的爸爸冷漠地說：“那就沒辦法了，我們是要道歉，對方不見我們，那怎麽道歉？誠意已經擺在這裏了，更過分的要求，抱歉，無法配合。”
他認為寫信和錄視頻道歉屬于“過分的要求”。
左思烔真的很少有脾氣，但此時此刻她真的是壓制不住，質問李峰偉的父親：“你覺得你家孩子會真誠地道歉嗎？你所謂的誠意到底是什麽呢？”
“左老師，”張校長打斷她的話，“你差不多該去上課了吧？”
左思烔看了眼手機，确實。她知道張校長這時借以上課來支走她，封上她的嘴。但她下節真的有課，也只好無奈地點了點頭。
張校長對她大手一揮：“你上課去吧，後面的事情學校會解決好的。”
左思烔離開之前強調：“施暴者道歉并保證不再犯，必須要拿出誠意，否則，只是表明功夫做做樣子，對受害學生來說無異于二次傷害！”
李偉峰的父親斜睨了她一眼。
孟主任見狀，催促她道：“左老師你快快上課去吧。”
下午，左思烔從校長辦公室取到了十二萬元的現金。
不過，關于道歉和不再犯的保證，校方卻并沒有對她做出任何說明。
因為校長還要去市裏開會，左思烔只好去找孟主任了解情況。然而，孟主任的答複令她入墜冰窟。
“左老師，大局為重。”孟主任坦白地告訴她，“下半年的市一級文明校園就要評比了，李峰偉的爸爸在教育局也有人，他願意幫學校争取争取。”
“我沒有破壞大局啊。”左思烔有些費解。
“他的意思是，讓這件事趕緊過去，拿錢私了就行了。”孟主任推了推眼鏡，“至于道歉什麽的，他還是堅持面對面。對了，監控視頻你手裏的那一份，千萬不要洩露出去。”
左思烔盡量平複自己的情緒：“孟主任，你從張威的角度想一想，他願意見那三個小混蛋嗎？”
孟主任避重就輕：“怎麽能罵學生是小混蛋呢。”
“不就是三個小混蛋嗎？監控視頻您也看了，他們要不是未滿十八歲，早就該被派出所給抓起來了。”左思烔此刻難以控制自己的憤怒，“咱們學校這種處理手段，由着那個家長和三個混蛋學生亂來，無異于是給社會培養潛在犯罪分子。”
孟主任被她這句沒輕沒重的話吓了一跳：“左老師你一定要謹言啊！”
“沒有道歉，我直接拿着錢送去給張威爸爸，人家怎麽想？”
“那三個學生就要畢業了，消停點兒吧左老師。我這也是剛剛知道，李峰偉的爸爸，□□白道都有朋友，”孟主任掏心掏肺地說，“你看他上午看你的那一眼多吓人啊。”
“他還能害了我？”左思烔一副不可置信的樣子。
“害你是不可能害你的，但是，”孟主任聲音壓得低了很多，“耍陰招的話，真不好說。”
左思烔知道自己身單力薄，當下實在沒辦法以一人之力與“在□□白道都有朋友”的社會狠人展開惡鬥。
她問：“那孟主任說的消停，是指什麽？”
“道歉的事情就這樣過去吧，先把錢給那個學生，該治療治療，該住院住院，順便建議他去看一下心理醫生，做做心理疏導什麽的。”孟主任給出建議，“你就說，就說他們要當面道歉，是學校方面不同意，怕張威受不了。”
“我今天先把錢送過去。”左思烔沉默片刻，“但張威可能還是沒辦法來學校上課，畢竟那三個混蛋沒有拿出一丁點兒态度出來，這怎麽辦？”
孟主任想了想：“反正還剩下最後一個月，他們畢業走人，張威可以請一個月的假，我這裏都會批的。”
左思烔的表情透露出她對孟主任這一辦法的不贊同。
孟主任看出她的情緒，只說了四個字：“大局為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