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舉手
左思烔果然還是“太年輕”。她讓學生主動報名參加公開課,結果,報上的人數只有7個!
教研主任得知了消息,用一種過來人的目光斜了她一眼。
這,太令她感到難堪了……既然學生不主動,那她只能“求求”他們了!
求學生的方式很簡單,那就是——賣慘。
第一步,說自己看到只有七人報名,實在很失落。話術是,“我這是第一次上市級公開課,你們居然只報了7個人上來”“你們太不給我面子了”。
第二步,說自己平時對他們很好,沒料到他們這麽不積極,自己也很難過。話術是,“我平時待你們不好嗎”“其他老師都在開我玩笑,說我的學生不愛我,我可憐死了”。
第三步,視情況而定,若是學生還是不積極,則上升到病态心理。話術是,“同志們吶,幫幫忙嘛,你們這個樣子,很容易讓我自閉的”。
如此一番應用下來,幾乎班上所有學生都會舉起手來。
只是,在實際操作的過程中,左思烔敏銳地發現了新的問題——在幾乎所有人都興沖沖舉手的情況下,竟然還有一男一女兩個學生沒有配合,始終保持沉默。半年多的班主任工作經驗提醒着她,這兩個學生或許有必要安排面對面交流。
班主任的工作就是,發現問題、分析問題、解決問題。她之所以平時比其他老師忙這麽多,就是因為她實在太會發現問題了。
換言之,自找的。
臨到放學,左思烔找來了未舉手學生中的女孩。
她叫向天歌,是班級裏的音樂課代表。
向天歌是怎麽也沒有想到,僅僅是因為自己沒有舉手報名參加公開課,就會被班主任叫到辦公室來。她以為班主任是要訓斥她不配合工作,因此臉上挂着顯而易見的膽怯。
左思烔指了指跟前的凳子,示意她坐下,然後問:“最近學習壓力大嗎?”
竟然不是訓話?向天歌稍微放松了些心情,搖搖頭小聲地說:“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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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左思烔的印象裏,她的聲音一直都是小小的,一副怯生生的模樣,仿佛一只懵懂的小羔羊。
“那麽,和同桌關系怎麽樣?”
向天歌仍舊老實回答說:“還好。”
“和前後周圍的同學關系怎麽樣?”
“也還好。”
“你覺得我怎麽樣?”
向天歌瞪着眼睛看着班主任,左手推了推眼鏡,回答:“很好。”
左思烔笑:“在學校裏最好的朋友是誰?”
“姚華華。”
左思烔點頭,是向天歌的同桌。她繼續問:“最近在學校裏,有什麽不開心的事兒嗎?”
向天歌搖頭,默不作聲。
“那,”左思烔謹慎地問,“在學校外有什麽不開心的事兒嗎?”
她抿了抿嘴唇,低下了頭。幾秒鐘後,她搖着頭說:“沒有。”
好,那就是有。
看來要家訪了。
左思烔不再問關于她的問題,而是将話題轉移到了別處:“張威,你跟他熟嗎?”
張威,今天也沒有舉手。
向天歌擡頭,眨了眨眼睛,認真地說:“不是很熟,坐得遠。”
“他最近……”左思烔不知該如何向女生打聽一位她并不熟悉的男生。
“左老師,您也聽說了?”只要不再談論她自己,向天歌巴不得把話題趕緊轉移出去。
左思烔立馬警惕起來,但面對稚氣未脫的學生,她算是老姜了,因此沒有顯露出什麽異樣表情,而是淡定地沖向天歌點點頭。
女生聳了聳肩,露出無奈的表情。
左思烔微微皺眉,似乎這裏面藏着很嚴重的事情,她說:“我聽聞得不詳細,你們都聽說了什麽?”
“呃,”向天歌在大腦中努力快速組織語言,“我聽說是初三6班的三個男生,已經打過他兩次了。”
打他?!左思烔驚住了,她完全沒有聽任何學生和老師提起過,校園暴力!
果然發現了個大問題……但她佯裝鎮定:“嗯,我也只聽說了這些。還有呢?”
“第一次聽說是在男廁所,第二次是在校外打的。”
她緩了緩自己的情緒,問:“這是什麽時候的事?”
“就上個禮拜四,第一次。這個禮拜二,打了他第二次。”
左思烔心想,若是連向天歌都這麽清楚事情的細節,看來,全班是沒有不知道的了。可也不見班長和副班長同她說起,這幫班幹部實在是白養了。
“他們為什麽打張威?有什麽過節嗎?”
向天歌說:“好像是張威之前下樓梯先撞了他們,他們才盯上張威的”。
“就只是這個原因?沒有別的過節了?”
“對,左老師,初三那三個男生是校霸。”
校霸?這個詞已經從左思烔的生活裏消失很多年了。
“你知道那三個男生叫什麽名字嗎?”
“我不知道,李攀他們知道。”
左思烔輕微點頭,不再繼續問下去。
在向天歌離開辦公室後,左思烔默默呆坐在位置上,久久陷入沉思。
心煩。
懊喪。
總之,情緒極其低落。
左思烔一直以為自己班級工作做得還算不錯,原來,事實并非如此。不是班級風平浪靜沒問題,而是她沒發現隐藏在海面下的波濤洶湧。
對面的教學樓,有的學生在打掃衛生,有的學生正在說話聊天,有的學生在追逐打鬧。
校園,對于大部分孩子來說,是美好的“象牙塔”,純淨的“烏托邦。
但是,對于個別孩子來說,這裏孕育着邪惡,隐藏着恐懼。
左思烔不得不承認,身為班主任,她實在是失職了。
晚上,季梵發來微信。
那時候,左思烔正在翻閱有關校園暴力的電子資料。
-季梵:我要轉戰寧夏了-
自打上周天晚上接機那次尴尬的聊天後,兩個人已經有四天沒交流過了,每夜的“晚安”不算在交流之內。
值得一提的,當天晚上,季梵把自己的微信頭像,換成了戴着禮帽穿着禮服的小兔子。
一只小公兔。
應該是與她推薦的《白兔與月亮》那則寓言故事有些關系,但她沒有問。
-左思烔:你的工作還真是天南海北地跑,不容易-
-季梵:你的工作是和培養祖國的花朵,更不容易,比我厲害多了-
但凡不涉及感情,只聊工作的時候,二人的交流最是輕松。
-左思烔:有的花又香又美,有的花是食人花。“校霸”,了解一下?-
-季梵:校霸?我一手打倒一個,都是小屁孩而已-
-左思烔:正是因為年紀小,他們的惡才無底線,我剛得知,我班上有男生被霸淩了-
-季梵:校園暴力?-
-左思烔:嗯嗯,被揍兩次了-
-左思烔:我正在讀相關資料,沒處理過,不知道該如何處理-
-季梵:這種事情好處理,先找家長,再犯,就報警-
-左思烔:我本來也是這樣想的,但資料上寫得要複雜很多-
-季梵:複雜?怎麽講?-
-左思烔:你真的想聽?感興趣?-
-季梵:你講的我都感興趣[俏皮]-
他的興趣明顯是對人不對事。
-左思烔:不聊這個了,并不是什麽開心的事情-
-季梵:那聊些別的,你看我的頭像如何?-
-左思烔:不錯不錯,可可愛愛-
-季梵:一個小兔子-
-左思烔:[可愛]-
-季梵:我不是月亮-
我不是月亮。
看到這五個字的時候,左思烔愣了一瞬。
-季梵:你是小兔子的話,我也是兔子-
-季梵:如果我是月亮,那你也是月亮-
-季梵:總之,我要和你一樣-
月亮和白兔的故事裏,左思烔把自己看成是白兔,她把季梵看做是高挂在夜空中的明亮的月亮。
對方高高在上,而她在下方仰望。
-左思烔:天上會有兩個月亮嗎?-
-季梵:那一起做星星,閃閃放光芒-
-季梵:彼此照亮-
左思烔笑了。
-左思烔:這倒不錯,那你是不是又要換頭像了?-
-季梵:是的-
左思烔又笑了,盡管他是個二十六歲的大男人了,竟還有一股孩子般的稚趣。
-左思烔:你會成為天上最亮的星-
-左思烔:照亮很多很多人,成為很多很多人的仰望-
-季梵:這是你對我的期待?-
-左思烔:對,正能量的好演員,做得到吧?-
-季梵:當然,左老師交代了,肯定要做到-
-季梵:你也會照亮很多人,你可是光榮的人民教師-
-左思烔:對,咱倆都“閃閃放光芒”-
-季梵:我去找頭像-
不一會兒,季梵的微信頭像變成了一張星空圖。
見對方如此積極,左思烔便也很配合地換上了類似的星空圖。
猛地一看,倒是有些情侶頭像的意思。
這時,楊帆發來了微信消息。
-楊帆:姐妹,你是有什麽情況了嗎?萬年不換頭像的你,為何今夜反常?-
不愧是好閨蜜,真是對她的情況了如指掌。
-左思烔:沒啥原因,想換就換了[可愛]-
-楊帆:你在掩飾什麽?[思考][思考][思考]-
左思烔知道自己在說謊方面實在不算聰明,只好将話題往其他方向引。
-左思烔:姐妹,向你請教一下校園霸淩的事情-
果然,楊帆作為一名教師,是真的對這種事情感興趣。
左思烔将自己了解到的情況全部告訴了她,向她請教該怎麽做。
楊帆的态度十分堅決,不建議左思烔碰這個事,而是讓她交給“校霸”的班主任去處理。
左思烔向來很尊重楊帆在工作上給自己提的各種意見和建議,更何況她查閱的部分資料上也有類似的話。
因此,第二天,她便将這件事告訴了初三6班的何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