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22)
逃離,可這麽突然,他還沒有做準備好呢。然而方寰不等他點頭答應,方寰夾緊馬腹,座下駿馬當即甩起蹄子奔起來了,方寰左手穩穩攔住慕塵的腰,右手揚起,對後面跟來護衛的人比了個姿勢。
擺脫了侍衛,這春意盎然的天地間只剩兩人一馬。越過小山丘,越過樹林,來到一處綠意濃濃的平緩草地,馬蹄漸漸慢了下來。
方寰翻身下馬,落在地上。
慕塵環視周圍,而後扭過頭不解的俯視着對方。
“坐了那麽久,大腿不痛嗎?”方寰仰着頭,向慕塵伸出手,“來,下馬。”
慕塵猶豫了幾秒,最後還是把手搭在方寰的掌心裏,卻沒有料到方寰竟是直接拽他下來,驚呼一聲,待睜開眼看時,自己人已經被方寰抱住了。
方寰看他心有餘悸的樣子,笑他:“怕什麽,不是有我護着你?”
慕塵怔然,心頭竟有一股莫名的情緒,為什麽越是在這個時候,這個人越是對他好呢?成心讓他下不了手嗎?
“傻了?”方寰放他着地,像看一個不懂事的小孩一樣看着他。
想到這周圍可能藏着方宇的人,被這樣對待,慕塵臉露羞意,依舊低着頭。
方寰摸了摸他的腦袋,嘴角高高翹起,忍不住将這可意的人兒緊緊擁入懷中。
兩人身子相貼,慕塵不夠他高,微微踮起腳尖,讓自己的下巴恰好抵在對方的肩膀上。相比于方寰的全情投入,慕塵卻是有些漫不經心的,雖被方寰抱着,他的目光仍在青翠的灌木叢間四處梭巡,企圖找到那些來接應他的人的蛛絲馬跡。
“慕塵,我好想,就這樣和你在一起,到天荒地老。”也只有在這樣的荒郊野外,擺脫了所有身份地位的束縛,方寰才敢如此自然如此放松地,就像一個平常普通的人一樣,他把臉埋進慕塵的頸窩,說着心裏最真的話:“慕塵,答應我,不要離開我,永遠待在我身邊。”
永遠?
捕捉到這兩個字眼,本因方寰的溫柔深情而有些意亂情迷的慕塵霍然清醒。
再不下定決心,恐怕他真的不可能逃離這以愛為名的可怕的禁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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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不遠的林子中驟然傳來一聲鳥叫,兩人分開,方寰警覺的望向那邊,可見林子裏久久無動靜,心想這方圓內已經遣侍衛駐守,不會有什麽問題的,遂沒有繼續懷疑了。
而慕塵卻知道這是他和方宇約定好的信號。該來的始終要來,拖泥帶水是成不了事的!他咬了咬唇,狠下心,一把撲進方寰的懷抱中。
從來不得慕塵如此主動,方寰大喜過望,心裏仍有些不确定地想:這人終于願意敞開心扉,接受自己了嗎?他不敢肯定,望着慕塵的眼睛,卻沒有想到慕塵的臉竟然離自己越來越近,直到自己的嘴唇被對方的兩片柔軟觸碰。
這一突然舉動令方寰驚愕不已,瞪圓了眼睛。
慕塵心跳如擂,帶着幾分小心翼翼,輕輕吻住方寰,他從來不曾這樣,加之另有他因,更是緊張得無以複加。不得不說,慕塵在這方面實在是笨拙得很,他努力地回想,方寰之前是怎麽吻他的,就用那樣的方式加以實踐。眼看這一出美人計就要泡湯,慕塵焦急得額頭都冒出了細密的汗,他左手攀住方寰的背,盡量讓自己貼緊對方。
方寰還在不可置信中,下意識地摟住慕塵,閉上了眼睛。
慕塵的右手悄然伸出,那把匕首赫然已握在他的手中。
仰着臉,睜開眼,望着眼前這個曾讓他深惡痛絕的男人,此時慕塵心中竟沒來由的有一種心酸的感覺。他是真的喜歡上這個人了吧?那麽,就更不應該剪不斷理還亂了!
就這樣吧!這段孽緣早該斷了的!雙唇往方寰壓得更緊,慕塵擡起右腕,将劍刃對準對方後背的一個地方,義無反顧地插下去。
“啊!”驟痛傳來,方寰痛呼一聲,本能地推開慕塵。
方寰的力道很大,慕塵猝不及防,身子飛了出來,重重的跌在地上。
方寰目眦欲裂,扶住心口,感覺刀尖刺入皮肉的地方血液正在迅速地順着破口流淌。他遭受了從所未有的打擊,上一刻他還欣欣然彷如處于天堂,誰想竟是令人無法置信的地獄。他真想一把掐住那個背叛他的人的脖子,将他的頭擰斷!
可是那人卻艱難地從地上爬起身,直視着他,目光是畏懼的隐忍的複雜的。方寰霍然想起多年前,那個手握着寶劍指向自己的少年,那意氣飛揚的無所畏懼的眼神。正因如此,他才忍着痛,一字一頓地質問:“為什麽?”
“因為我恨你,從未變過!”慕塵往後退了好幾步,終于吼出了這一句。
方寰瞪着他,抿緊了唇,沒有說話。
“你給我那麽多傷害,你一句話就廢掉了我苦練十多年的武藝,你一個念頭就将我的清白奪去,你一道聖旨就讓我成為天下人的笑柄,讓我擡不起頭來,我不該恨你嗎?”慕塵将幾年來所積壓的一腔憤懑一吐為快:“你打我,罵我,當衆辱我,不許我違逆你的旨意,到底,我在皇帝陛下您的心中,不過是心血來潮時的玩物罷了!”
“慕塵。”方寰疼得額角冷汗直滴,聽得慕塵像竹筒倒豆子一樣把話說出來,一臉震驚,他從沒想過慕塵心裏對他竟是如此的想法。這些時日,慕塵對他表現出來的親近,難道都是假的?
“我不夠愛你嗎?”
慕塵哼了一聲,對方寰的疑問嗤之以鼻。
“難道就因為你愛我,我就非得愛你,死心塌地的做你那可笑的妃子?你口口聲聲說愛我,你有問過我,我願意嗎?你說讓我永遠待在你身邊,難道,難道我就得忍受着世人的嘲笑與辱罵,就那樣一輩子陪着你,不能過我自己的生活?”慕塵說着說着,兩頰竟挂滿了淚痕。
他望着方寰,望見方寰的腳下的草地上一灘紅紅的血跡,咬了咬牙,手探進脖領,一把拽下那塊紅玉,扔到方寰的面前,緊握拳頭,壓抑着顫抖的聲音,求道:“方寰,放了我吧,我們本來就不應該在一起的。”
不待方寰回答,慕塵轉身而走。
沒走兩步,就聽到方寰微弱的喊了一聲他的名字,接着就是“碰”的一聲,摔到地上的聲音。
慕塵心中莫名地痛起來,眼淚模糊了雙眼,卻怎麽也不肯回頭,心想:就這樣結束吧。
作者有話要說:
☆、信
十日後。
“幸好,這刀子避開了重要髒器和穴位,否則後果不堪設想呀。”老太醫大發感慨,親手為方寰纏上紗布,“皇上,這傷雖然不致命,也要悉心休養,才可痊愈。”
方寰雙腿盤坐,閉目不語,一向顯得剛毅沉穩的臉竟罕見的挂着失意的憔悴。
“皇上,丞相及衆位大臣在殿外求見。”門口站守的侍衛進來通告,方寰并不理會。
這時一道緊急軍報傳來。“啓禀皇上,舉事叛軍今早已經攻下融州城!”
融州城?方寰的眉毛微微動了動,他睜開眼睛,開口喚人:“讓他們進來吧。”又讓老太醫趕緊包紮,并令侍女來給他穿好衣服。
說是穿衣服,倒沒有像以前那樣穿得嚴整,只是簡單地裹了一件松散的外袍,不至于見不得人罷了。
大臣們已然進殿,齊齊向方寰行禮,方寰隔着珠簾紗帳,讓他們将緊急之事一一說出,自己則是凝神細聽。
就在他和慕塵出游的那一天,方宇竟趁機攜同家眷出逃,原昭王府內一概仆人侍從早被遣散,等陳耐帶人前往時,昭王府內已是人去樓空。而方寰遇刺這一消息傳出,更是朝野震驚,百官一時慌了手腳,也沒有那麽多心思去顧及逃逸的昭王了。
誰想五日之後,就從昭王封地那裏傳來方宇叛亂的急報,此事一出,更讓朝局動蕩。接連幾日紛紛傳來西南動亂爆發的消息,卻沒想到短短幾日,叛亂已經波及到南方城池了。
這時人們才真明白過來,昭王反了,還是早已預謀好的了。
內亂突起,人心不穩,一時之間,百姓對此議論紛紛,惶恐不安。
因此,這些大臣們連日徘徊在方寰的寝宮前搓手跺腳急得如熱鍋螞蟻,卻思及皇上重傷在即,不敢輕易打擾。此時,得方寰批準,自是趕緊想皇上陳說事态緊急,急忙尋求解決的辦法。
老太醫來不及退出,便在方寰身側靜立谛聽,并時刻關注着方寰,以防方寰聽到不好的消息暴怒起來會出現預想不到的狀況。
此次議會長達三個時辰,若是平時,老太醫自然管不着,但見皇上臉色不好,擔心其傷勢加重,不禁出口提醒。終于,大臣們紛紛退下,老太醫重新為方寰查傷,竟發現那潔白的紗布上又滲滿了血跡,為之嘆息:皇上受此重傷,又遭遇兄弟阋牆,真是禍不單行呀。
對于方寰來說,昭王反叛不算什麽,這本就在他的意料之中,只不過來得快些罷了。最讓他受傷害的是慕塵的逃離,身上的痛或許可以痊愈,心上的傷卻難以消弭。方寰遭受的不僅僅是背叛,還有否定,這讓他身為皇帝的驕傲的自尊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打擊。
本來,所有的事情都是在他的掌控下的,就連皇弟的犯上作亂,也是在他的預測裏。
可是慕塵就那樣的挑戰了他的自信。他萬萬沒有想到這個最親近的枕邊人,竟然會在向他示好的同時給他狠狠的一刀,還從他的股掌間逃脫。
真夠諷刺,也夠無奈。
手裏還握着慕塵扔還給他的紅玉,掌心的溫度渡到玉上,摸起來是暖暖的。方寰癡癡地看着,那玉上的雕琢、鑲嵌都是他親手而為。可那人權當這不過一場笑話。
只餘他一人的屋內,方寰暗暗嘆息。付出了所有的感情,得來的竟是這樣的結果,真是令人傷懷。
那日他遇刺,驚鴻趕來救他,立馬封鎖了消息。慕塵沒有跟着回宮,不免令人猜疑,便令人傳出是慕塵被行刺者擄走了。方寰不知道為什麽自己明明是到了怒火滔天的地步,卻還是一心地想要維護那個人。這就是愛吧?可惜的是,那人完全不懂,也不放在眼裏。
他真的把那個人逮回來狠狠地懲罰一頓,也的确在昏迷醒來的那天立馬吩咐驚瀾去尋慕塵的蹤跡并将其帶回。
慕塵若不是與方宇勾結,哪裏來的那麽大的自信出逃呢?恐怕慕塵對此是圖謀許久了吧?想到這裏,方寰非常恨他,恨不得将他壓在身下蹂躏。可是轉念間,腦海裏又浮現出那人一番言辭後泫然淚下好不可憐的模樣。
或許在兩人的關系裏,他一直都是處于強勢的一方,而慕塵自小在江湖長大放任自由,自是不肯受他拘束制約。
方寰雖是當局者,倒不迷惑。這幾日養傷卧床,無法操勞政事,他已經将事情的前因後果思慮得清清楚楚。身為君王習慣形成的冷靜自持,讓他不至于沉溺于過分的憤怒情緒中,讓他保有理智與思考,正因如此,他也漸漸認識到了自己的霸道給慕塵帶來的傷害。
反省過後,便是行動。方寰是想到做到的人,一向不拖泥帶水。
不顧後心的撕裂般的痛楚,他坐到桌前,提筆蘸墨,攤開一張信紙,微顫着手一路刷刷寫下,字裏行間充滿了他對慕塵的愧疚歉意還有愛意。
寫罷,他将信紙小心翼翼地折疊裝進密函,又拿了另一張紙,寫給弟弟。
慕塵自從那日随着方宇派來接應他的人匆匆南下,到如今在渠州府裏已經待了十天。方宇忙碌于舉事,兩人只有匆匆一晤。
盡管對于未來何去何從,慕塵一時之間舉棋不定,他亦不想待在方宇的封地裏,因為他感覺這好像是從一個牢籠移到另一個牢籠。
另外,他的心并沒有想象中暢快,明明費盡一番努力從那苦海逃離,他卻沒有覺得有多如釋重負。或許心裏隐隐是在擔心着那個人吧?那一刀他雖然避開了重要的位置,可畢竟是不小的傷害呀。
又過了好幾天,心裏做了一番計較,慕塵決定向方宇辭行。他之所以願意留在這裏耗費時間,也不過是想找機會見婉兒最後一面,可是那些下人都說夫人不在渠州城,慕塵失望之餘,只能嘆息。終究他還是要孤獨離開,連想見的人也不能見了。
出乎意料的是,這一次,方宇主動派人來找他了。
“若非你的幫助,我的事情也不會那麽順利,慕塵,你的功勞很大。”
不得不承認,有時候,在慕塵眼裏,昭王和那個人實在是很像。
“我們不過是互惠互利罷了。”慕塵語氣有點冷,說道:“謝謝你救逃脫,只是我沒有殺死方寰。”
方宇聞言,有些得意地分析着:“應該是我謝你才是,你若殺死了他,正國無主,群起紛争,倒會亂成一團。這樣更好,他一受傷,加之你的離去,一定會方寸大亂,實力削減,而我也有了和他分庭抗禮的資格——”
慕塵卻懶得聽下去,打斷方宇的話。
“我要走了。”
“走?”方宇很是驚詫,問道:“這天下那麽大,你要去哪裏?”
慕塵淡淡說道:“天大地大,總不至于沒有我的容身之所。”
對于慕塵的去留,方宇這些日子來,也曾考慮過。慕塵刺傷了皇帝之後,他的利用價值也就沒有了。沒有利用價值的人,要怎樣對待,這是個問題。他的确想過要過河拆橋,但想到慕塵與自己曾有的交情,還有慕塵與婉兒的關系,再想慕塵是不會危及他大事的人,方宇最終還是決定放對方一馬。
“好,我贈你財物車馬。”
慕塵沒有拒絕。現在的他身無分文,若要出行,自然不便,他再讨厭方宇,也沒有迂腐到那種程度。
臨行前,方宇親自送他,沒有說什麽客套話,而是從懷裏掏出了一封信,遞給慕塵,說了一句:“我沒有看過。”
慕塵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沒有看信,直接拿過來塞進衣內。上了車,慕塵猶豫了半晌,終于對方宇說道:“婉兒,她是個好姑娘,請你以後好好照顧她!”說完,策動馬車,再不回頭。
出了渠州城,又行了一段路程,慕塵才停下來。趁着歇腳的時間,他先給馬喂草喂水,這才坐下來就着水啃幹糧,趁這時機,他将方宇給他的信拿了出來。
信函表面是空白的,火漆完好,顯然沒有任何人打開過的痕跡。
他輕輕撕開邊緣,将潔白的信箋抽出來。他一直以為這是婉兒寫給他的信,展開時是小心翼翼的,帶着敬慕。直到那再熟悉不過的墨色字跡闖入眼簾,他大吃一驚,手不由自主地抖了抖,還未看清信上寫些什麽,手一松,信箋就掉在草地上。
不得不承認,這些年的糾葛,讓那人在他的心裏烙下了無法磨滅的印痕,他對方寰已經無法做到視而不見。慕塵心裏砰砰直跳,眼睛往草地上瞄了好幾眼,才将它撿起來。
“慕塵,回來吧,我既往不咎。”
簡簡單單的十個字,并不像以前那樣剛勁有力,比劃有些虛軟。腦海間頓時浮現出方寰忍着疼,顫着手寫字的模樣,慕塵的心沒來由的一緊。
但只一瞬,他便清醒了。
回去?既往不咎?
哼,他費勁一番周折,好不容易才逃了出來,又怎麽可能回去呢?那裏可是給他一生帶來屈辱的地方!
想罷,他的雙手各執一邊,“嘶”的一聲,完好的紙張就被扯開了一道長縫,就像兩人之間無法填補的溝壑。
慕塵怔怔地看着那裂成兩半的字,動作不自覺的停下來。他想要将這信箋撕碎,卻再也下不了手。
唉,慕塵長嘆一聲。終于,他還是罷手,将信紙折好,塞回信封,收進衣內。
就當是一個紀念吧。
作者有話要說:
☆、舊情未了
東南諸城已經淪陷,事态危急,方寰養傷未到一周,就親自出來主持朝綱。
方宇養精蓄銳,韬光養晦,他的實力,簡直不容小觑。原以為這個弟弟不過是出來蹦跶一下的跳梁小醜,誰想派去鎮壓的軍隊只不過和他打了個平手,使得方寰不得不正視這場對決。
那日,他發了密函與方宇談判,卻不料方宇不知好歹,聲明定要與他一争高下。
眼看這一場兄弟間的較量,就要演變成國家內的紛争動亂,方寰無法坐視不理。
憂憤交加,才短短半個月,方寰看上去非常憔悴,他身負重傷,又失去心愛之人,接連的打擊讓他身心具疲,好像老了好幾歲。
而另一邊,慕塵一路東行。
他已經決定好去別的國家隐姓埋名度完餘生,只有這樣,他才能擺脫方寰對他的影響。
南方地區,春意盎然,慕塵卻是滿心荒蕪,路上孤獨無聊,無依無靠,他一心彷徨,不知所措。
慕塵已經趕了三天的路。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他走的不是官道,途上人煙稀少,隔了很久才能遇上一兩個山野樵夫,因此對于他而言,此時聽到有馬蹄聲傳來,他很是驚訝。
“駕!”
女子清亮的聲音越來越清晰,是異外的熟悉,慕塵心下一動,停下馬車,往後望去。
盈盈的身影漸漸逼近,映入眼簾,慕塵又驚又喜,心裏狂呼:婉兒!
婉兒一身衣裝簡約,策馬奔來,直到慕塵面前才勒馬停住,翻身躍下,氣喘籲籲地喊了一聲:“慕塵。”
慕塵驚詫地望着站在自己眼前的這個人,激動得無以複加,生怕這是自己的錯覺。
“婉兒,你,你是來送我的嗎?”
婉兒望着他有些呆呆的樣子,本來欲喜極而泣卻又笑了出來,她搖了搖頭,明明一臉笑意,卻伴着一臉淚痕,輕聲道:“不是。”
“那?”
慕塵話還沒問出來,婉兒已伸出玉手,将他的嘴掩住,同時抱住了慕塵。
“我每天都在想,什麽時候,我才可以放心地和你在一起,”婉兒揚起秀麗的臉龐,癡癡地望着慕塵,淚水不斷從她的眼角滑落,“現在終于是可以了。”
慕塵卻是突然清醒了過來,冷冷的話脫口而出,“可你已經是——”
婉兒一怔,從慕塵的懷裏離開,動了動唇問道:“你嫌棄我了?”
見她一臉受傷的模樣,慕塵不忍心,忙說:“不是。”
“慕塵。”婉兒看着他慌亂的神情,破涕為笑,握住慕塵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你願意相信我嗎?”
慕塵覺得有些古怪,問道:“相信什麽?”
“我和宇哥哥是假成親,為的就是能夠進宮看見你。”
慕塵詫異之極,目瞪口呆。
“宇哥哥是個好人啊,他極盡能力幫我,我和他雖有夫妻之名,他卻從沒有越雷池半步。”婉兒自顧自地說着,明眸對着慕塵的眼睛,問:“我說的這些,你相信嗎?”
慕塵簡直無法相信這是真的,上天到底還是眷顧于他的,他顫着聲音回答:“我信,我信你的。”
婉兒重新投入他的懷中,說道:“你終于從那人手裏逃出來了,慕塵,以後,我們還在一起,再也不分開了,好嗎?”
慕塵正想大點其頭,卻猛然想起自己現在如今已經一無是處,心底驀地一痛,他輕輕推開婉兒,落寞地轉過身。
“婉兒,你走吧。”
“為什麽?”
“我已經……配不上你了……”想起那些不堪的過去,慕塵哽咽難受。
“你好傻,這又不是你的錯。”婉兒繞到慕塵面前,拉着他的手,望着他的眼睛,懇切地說:“慕塵,忘了那些你不願回想的事情吧。我們找個沒有人認識我們的地方,隐姓埋名,好好地過日子,好嗎?”
心裏還在亂成一團,一個字已先從他的嘴邊溜出來。
“好。”
慕塵和婉兒在一起,好似一對神仙眷侶。
只是,兩人之間仿佛還是隔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畢竟,這些年的經歷讓兩人的心,都不如年少時那般純淨透明。
盡管每天都可以從慕塵臉上看見笑意,婉兒敏感地知道對方的心裏仍然有解不開的結。慕塵的眉宇間隐隐流露着幾分憂郁,可男孩子的心事總不願向女孩子述說,婉兒也無辦法。
兩人路上走走停停,說說笑笑,終于到了毗鄰管國的彌州城。由于要去的國家是個水路發達的地方,他們在途中就将馬車變賣換成了天下通用的銀子攜在身上,只餘一匹較為健壯的馬陪着。
此時正是陽春三月,草長莺飛,春花爛漫。
兩人剛好路過一片像海洋般無邊無際的油菜花田,此情此景,更添愉悅。把馬拴在田埂邊的大石上,婉兒拉着慕塵的手,興奮地竄進花田裏。慕塵亦是一臉笑意,任她牽着,看她活潑歡快的模樣。
“慕塵,我在這裏舞劍給你看,可好?”婉兒秀眉一揚。
慕塵環顧這一片金燦燦的花田,想了想,說道:“這花田不是我們的。”
“那有什麽關系?”婉兒毫不在意,信誓旦旦地說道:“你放心,這麽美好的東西,我不會劈斷它們的。”
見慕塵終于點頭答應,婉兒将笛子塞到慕塵的手裏,自己拔了劍跑到一個較為寬闊的地方。
春光明媚,婉兒在絢爛的花海裏,揮劍起舞,優美的身姿在花叢中若隐若現。
慕塵抱着笛子,呆呆的望着。
他發誓,這是他這一生中見過的最美好的場景。一輩子也忘不了。
劍氣讓鮮黃粉嫩的花瓣滿空飄揚,随後紛紛墜落。
婉兒舞罷收劍,隔着花雨與慕塵默默對視。兩人嘴角都不約而同地翹起來。
“慕塵,來吧。”
慕塵跑過去,見婉兒重新擡起手臂,知她之意,以笛為劍,與其對招,就像年少時一起練武習劍一樣默契。
作者有話要說:
☆、驚瀾的心意
這是一家毫不起眼的邊關客棧,可對于驚瀾來說,卻是與以往他停留的客棧大有不同。至于為何不同,自然在于這裏面住着特別的人。
黑暗的屋子裏,驚瀾貼着一面牆,站着仔細聽隔壁廂房裏的動靜。
“慕塵,地上涼,你到床上來吧。”
“可是——”
又聽得女子咯咯地笑了,下地走動,“我們從小一起長大,也老早定了親,還計較那麽多?”
那邊屋裏頓時沒了動靜,驚瀾屏息凝神去聽,過了好一會兒才聽見慕塵猶豫的聲音,“可我們還沒有成親,不必了,我就在地上睡,反正一路都是這樣過來的。”
“唉,慕塵,你怎麽那麽迂腐固執?難道睡在一張床上,就得有什麽大不了的事情嗎?”驚瀾聽得有衣料摩擦的聲音,像是說話的人在拽慕塵起來,心想,這位慕塵的青梅真不是一般女子。
最後,驚瀾有些失望的聽到慕塵爬上了床,心裏恨不得将這堵牆打穿。失落歸失落,他還是貼着牆繼續聽那屋裏的動靜。
“慕塵,你不蓋被子嗎?幹嘛堆到中間。”
“我……”
驚瀾聽牆角聽了差不多兩個時辰,直到月亮西斜,那邊屋子一男一女說話的聲音斷斷續續,漸漸消停,他才坐到桌前,倒了水喝。
盡管是受皇上差遣而來,驚瀾實際上已忘了自己的使命。
慕塵一出昭王封地,驚瀾就一路追随,明明知道慕塵的下落,他卻遲遲不傳信向皇上複命。
他都忘了,他是什麽時候,就已經喜歡上這個男子了。他見慕塵一人落寞東行,真想跑到慕塵的面前,述說自己的心跡。然而,他心裏很清楚,慕塵只不過把他當成了好朋友,而他一直都把自己的心思隐藏得很深很深,深得除了自己就沒有人了解。所以他只是一路上默默地為慕塵掃除可疑的人,幫慕塵抹掉痕跡,以免有他人追蹤。
婉兒的出現,更讓驚瀾心生退意。
慕塵每天臉上的笑意都是發自真心的,驚瀾看得出來,因而,他更加心傷,他知道,自己在慕塵心中永遠只能是一個朋友。
想起今晚聽到慕塵和婉兒的對話,知這兩人決定出國,驚瀾也暗下決定,明天他就傳書謊稱慕塵不知所蹤,然後趕回皇城,繼續為皇上鞍前馬後,把這份情意徹底忘了。
半夜,驚瀾和衣躺在床上,卻無法安然入眠。想到明日就此離去,以後與慕塵天涯路遠,再無相見的可能,他就無法安之若素。
他本是性情放漫不羁之人,凡事一過就不放心上了,長這麽大,他還是第一次像這樣煩惱。長嘆一聲,驚瀾閉上雙眼,打算不管這等事了。
這時,耳力聰穎的他聽到了異常的動靜。
默默地數着屋外那交疊的輕到極點的腳步聲,一、二、三……四!越數驚瀾越是心驚,這個普通的客棧怎麽突然間出現了那麽多高手?
驚瀾悄悄下地,躲在門邊撲捉着對方的一舉一動。聽着聲音的方向,驚瀾發現原來他們就在自己的隔壁鬼鬼祟祟地活動。
隔壁不正是慕塵的所在?
驚瀾心頭一跳,輕步回到卧床取自己的劍,再次走到那堵牆邊,聽着鄰屋裏的動靜,确定他們已經全部進了慕塵所在的屋子,驚瀾看了一眼那有些老舊的門,心想開門恐怕會驚動他們,幹脆從開着的窗戶那裏跳了出去。
落在平地,驚瀾向上一望,看見那間黑漆漆的屋子裏隐隐約約有人影晃動,心想鐵定沒好事,他将劍綁在背上,徒手攀壁,偷偷爬到窗口伺機而動。
這四個高手訓練有素,手腳麻利,很快就将床上的兩人裝進麻袋,輕而易舉地分別将他們扛起來,正欲出去,卻不想有人破窗而入。
“快把他們帶走!”他們反應竟是格外迅速,其中兩人将兩個裝着大活人的麻袋推給其他兩個同伴,留後掩護。
驚瀾拔劍直擊,兩人亦出刃格擋。
“你們是什麽人?”驚瀾眼看另外兩人黑衣人奪門而去,劍劍相逼,攻勢猛烈。
對方并沒有回答,全心全意地投入戰鬥。
雖然驚瀾的武功比這兩人更勝一籌,但雙拳難敵四手,一時之間亦是應接不暇。等到他打倒兩人,追出門去,已經看不見另外兩個黑衣人的身影了。
望着夜色空茫,驚瀾又急又怒,返回屋中,一把拽起還未死去的人,将劍橫在他的脖子上。
“說,你們是誰派來的?”
那人被驚瀾一劍刺中,軟在地上毫無反抗能力,又得威脅,臨死之際,恐懼異常,連忙求饒。
“是五皇子——”
驚瀾待他一說完,劍一狠刮,那人就再無說話的能力了。
五皇子?
正國上下現在只有一個皇子,哪裏來的五皇子?
驚瀾眉頭緊皺,霍地靈光一現,才稍微松了口氣。
原來如此。
方寰接到驚瀾的消息已經是半個月後了。
這時的他并不在皇宮,而是禦駕親征至南方。
到底這場和方宇的鬥争是他們兄弟間的事情,不應該牽扯到天下百姓,方寰即便傷重,也不願繼續待在宮裏安閑地等待軍報。然而這樣一來,卻阻礙他傷勢的痊愈,盡管太醫大臣齊心勸谏,方寰仍一意孤行。
幸好南方的氣候溫暖宜人,并不會讓人難以适應。只不過,軍旅途中,諸多不便,即使從宮中帶了随行醫師,也無法給方寰最周全的治療護理,因此方寰的傷是一拖再拖。
“皇上,休息一下吧。”驚鴻走前一步,輕聲提醒。
“無礙。”方寰揮了揮手,繼續看着桌案上的緊急情報。他的聲音裏明明透着一種無法形容的疲憊,可表面上卻在強裝自然。驚鴻年少起就任了他的侍衛,兩人間交情不淺,此時見了這番情景,更是心緊,但知方寰為人,強勸亦是無益,無奈之餘施禮退下。
等驚鴻走後,方寰才将驚瀾傳給他的密報拿出來看。
這已是第三次了。
慕塵。紙上那兩個普普通通的字,如此輕而易舉地跳進他的眼睛裏。
這家夥可是進了狼窩呀。
方寰眼神陰沉,薄唇緊抿。
作者有話要說:
☆、五皇子
感覺渾身肌肉酸軟無力,使不起勁來,想必是中了什麽迷藥才會這樣。慕塵皺了皺眉,艱難地睜開眼,瞥了一眼周圍的環境,霍然大驚,這裏不是他所待的客棧。
怎麽回事?
慕塵睜大眼睛,猛地坐起身來,發現自己剛才是在一張陌生的床上。
“你醒來了?”突然屋裏有人對他說話,語速很慢,似乎帶着一股與生俱來的驕傲。
慕塵馬上朝那冷冽聲音的來源望去,只見一個年青男子負手臨窗而立。
“你是誰?”慕塵感覺那人的背影有些熟悉,一時卻想不起來,思及如今的境況,不免生起幾分擔心,下了床,盯着那人的背,質問道:“婉兒呢?”
對方緩緩轉過身,待看清面目,慕塵呼吸一緊,咬牙切齒道:“是你!付楚鍛!”
“真是榮幸,在下還能讓你記住。”男子背着光朝慕塵微微一笑。
“你抓我意欲何為?”
“聊聊天,敘敘舊。”
慕塵才不相信他的鬼話,這個人曾害得他被吃了莫名醋的方寰用馬鞭威脅,還禁了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