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厄運
天黑以後,真理巷的路燈下聚着三三兩兩下棋打牌的老大爺,象棋與棋盤碰出一聲脆響。天氣日漸暖和,遛孩子的家長手裏已經搖起了蒲扇,偶爾有人騎着自行車經過,邊打鈴邊喊說:“讓一讓——來讓一讓——”
宿硯從這些熱鬧的煙火氣中慢慢穿過。他停在馬路邊等着出租車來,有點熱,便随手把頸後的頭發撩起來,另外一只手摸出手機,順便把剛才撥出去的號碼存了。他其實想跟邵含祯說,讓你摔倒的原因應該只是一件在我們看來都無關痛癢的小事,因為那根厄運線很淺,很細、幾乎讓人看不見,大概只會讓人摔上一跤,疼一小會兒。
不過,宿硯終究沒有說出口。首先是因為不清楚自己講了一大通,邵含祯相信了多少——他不急,遲早會信的。
還有一部分原因,是他有點擔心如果邵含祯反問,既然是件無關痛癢的小事,那至不至于立刻就有現世報?他無法回答。大概是因為自己真的是個掃把星,把厄運帶到人身邊。
出租車很快就來了,宿硯招手上車。他家離得不近,在另外一個區。司機很健談,邊聽廣播邊和他扯閑篇。宿硯笑着偶爾回應幾句,車載廣播播報了一則前幾天交通事故的後續,司機顯然很在意,偏頭認真聽。播完以後,他才趁着紅燈回頭沖宿硯道:“你們這些年輕人一定要注意,千萬不能邊走路邊玩手機。你聽聽,走路玩手機讓車撞了吧,我聽朋友說脖子都撞斷了,啧啧,多吓人啊!”
宿硯抿起嘴笑了笑,接說:“知道了,師傅。”
說完他便低頭摸出手機,禮貌地發出“不想再聊天”的信號。宿硯把通訊錄劃開了再關上,他很清楚那個車禍中的人顯然不是因為低頭趕路的時候看手機才被撞斷了脖子。因為他脖子上有根黑色的厄運線,而那根線是自己親手系上的。
做了什麽惡事,才招惹來這樣慘烈的現世報,除了神佛、恐怕只有那個人自己心裏清楚。不過,宿硯還是很慶幸那人不是在被自己剛系上線時就撞斷了脖子。即便如此,他也不想親眼目睹慘狀。
邵含祯不是宿硯接觸過的第一個解厄人。最近他打聽了一圈,沒人聽說有剪刀迎來了繼承,這讓他有點奇怪。關州市有幾個解厄人他大致清楚,确實沒人把剪刀遞到下一個人手裏。
前幾個星期宿硯悄悄沖手風琴咖啡的那個女店員打聽過,邵含祯已經27歲了,解厄人在三十歲以後将不再能使用剪刀,也就是說他這個解厄人只能做三年了。這事讓宿硯有點奇怪,又不知道究竟是哪裏奇怪。他一路想着,進了家門。
蘇運秀正坐在沙發上看書,宿硯邊換鞋邊說:“媽,我回來了。”
“……嗯?”蘇運秀擡起頭,露出張和宿硯很像的臉,眼角有些淡淡的細紋。她放下書,下意識地問說:“念念,你去哪兒了,這麽晚才回來?”
說罷,她自己愣了下,臉上有些尴尬,“不說這個了。你吃飯了沒?”
宿硯笑笑,面色不改道:“吃過了。沒去系線,下班以後去吃了蛋糕,多和老板聊了幾句。”
蘇運秀不由摸摸自己的臉,宿硯知道她責怪自己不小心說錯話,便走到沙發前道:“那家店的曲奇很好吃,不甜,下次我帶點回來。”
“好。”蘇運秀點點頭,看着宿硯上樓往自己的房間走。宿硯的身影剛消失在樓梯上,沒一會兒又下來了,手扶着欄杆探頭道:“媽,我想搬出去住,就這幾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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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蘇運秀一愣,“怎麽想搬出去?”
宿硯眼睛眯縫起來,嘴角笑意不減,“我打算搬到真理巷去住,離圖書館很近,走路幾分鐘,上班方便很多。房子我已經在找了,過幾天爸回來,您和他也說一聲吧。”
“……好。”蘇運秀點頭,沒再多說什麽。
回到自己的房間,宿硯拉開椅子坐下,順手拿皮筋綁起頭發,翻開了桌上的書。他不喜歡空閑或是發呆,總要給自己找點什麽事情做,因為說不準什麽時候就會突然開始觀厄。父母一直不希望他搬出去自己住,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如此。盡管他正在專心致志做着什麽事,觀厄中的畫面也會不由分說突然降臨。宿硯看了幾行書,字倒是半句沒進腦子,他摸出手機,再次翻開通訊錄,找到了邵含祯的號碼。
市圖書館周五五點半關門,宿硯下班後會去手風琴咖啡店坐坐,一開始只是因為焦糖咖啡和無花果蛋糕确實很好吃。去了幾次,他便知道老板比自己大幾歲,在社區相當有人氣,全真理巷的阿姨嬸嬸都恨不得把自己家的單身姑娘介紹給他。宿硯相當理解,邵含祯長得挺好看,眼神清澈,而且一看就是那種負責任又擅長照顧人的類型。他應該是那種幹什麽都不會差,走到哪裏都受歡迎的人。
想着想着,宿硯突然很累。他把頭仰在椅背上,拿書扣住了臉。宿硯的左手舉到了半空中,屋裏只開了臺燈,暖色光,角落黑暗。他手腕上的厄運線卻比那角落還黑,緊密地貼合在雪白皮膚上。
宿硯把書拿下來一點點,只露出眼睛。他盯着自己手腕上的厄運線,低聲自言自語道:“拜托了……幫我剪斷命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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