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二日,江墨早早起床,魏将仍舊坐在庭中椅上,看着那人收拾着,一絲不茍,落寞、孤單而又透出幾分絕情的味道。江墨背好藥箱,就要出門,魏将連忙跟上。
“司命大人,我此去也許要耽擱幾日,你不必在此蹉跎,去留自便。”
魏将看着已經恢複了元氣的江墨,“不用,近來清閑,我也正想随處逛逛,便同你同去。”
“随意”,江墨心裏默默嘆了口氣,也好,遇上怨靈也許他可助我一臂之力。
如此,一如那日,江墨在前魏将在後,不緊不慢地往花家莊走去,一路無話。
到了花家莊,江墨見此處人間稀少,說是花家莊,卻寸草不生。剛進莊裏,江墨就覺得濃烈的怨念撲面而來,震得他心潮翻湧。魏将在後,顯然是也知曉了。江墨施法護住心神,卻仍舊是不動聲色地往莊裏走。
小小怨靈,難道還能傷了他不成?
好不容易遇見一位出莊的老伯,江墨上前,作了一個揖,吓得那位老伯愣在原地。魏将看着一板一眼、頗有禮節的江墨,忍不住笑起來,可夢中所見又讓他将那抹已經綻出的微笑深深收在了心裏。
“老伯,請問花家莊一位陳姓婦人身懷六甲,你可認識?”
老伯忍不住用懷疑的眼神看着二人。
“老伯,莫要誤會,我是外面來的郎中,來為她診脈。”
老伯看着靜默一副讀書人的打扮,看了看四周沒有什麽人,才小聲說道:“還看什麽啊?就是妖孽轉世啊。趁早走吧,小心惹禍上身!”
“老伯,此話怎講?”
“哎哎,我是為你們好,趁早走吧!”說着老伯不顧江墨的追問,一個人急匆匆地趕路走了。
“若想知道,何不問我?”
“你?你會說?”江墨看着魏将,想來也是,司命大人如何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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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将顯然是不滿意江墨此刻懷疑的态度,開口道:“此婦人丈夫于一年前暴斃而亡,婆家以為其克夫,雖然身懷六甲,但是腹中胎兒也被認為是不祥之人,遂将其逐出家門。婦人只得回娘家安家,可是腹中胎兒已滿十月卻遲遲未能降生,族人都以為是妖孽轉世,輾轉來到此處。”
“司命大人知道的還真是詳細。”江墨聽着魏将的詳述,原來這就是她這一世的經歷。
“江墨,此女子身上怨氣極重,你要小心。”
“有什麽可小心的?只要引出怨靈,怨氣自可化解。”江墨說着追随着怨氣往前走去。
“但願如你所想。”魏将追上江墨的腳步。
江墨循着怨氣來到一處,只見一間破舊的茅草屋立在那裏,想不到昔日的貴妃娘娘如今居然流落至此。
這都是他江墨所做下的孽啊。
魏将似是知曉他所想,說道:“富貴有命,與人無尤。”
江墨也不理他,敲了門見無人應便往屋裏走去。
入眼是一位婦人,挺着高高隆起的肚子仰卧在榻上,看見江墨與魏将,掙紮着想要爬起來,江墨忙伸手搭在了婦人肩上,柔柔笑道:“莫怕,我是郎中,聽人說起你,來為你診脈。”
也許是被江墨和善的笑容感染,婦人安定了不少。
而旁邊的魏将也為江墨那笑容動容,貌似自己還從未見過這張純淨的臉上展現過這般溫暖明媚的笑容......
江墨搭上了婦人的脈搏,靜下心來望聞問切。
“不必擔心,只是一口氣積在腹中,我會幫你。”江墨柔聲安撫道,婦人感激般地點了點頭。
末了,江墨沉思着來到屋外,魏将跟随着他。
“怎麽?很棘手?”
“恩”,江墨也不隐瞞,“怨氣阻攔了胎兒的降生,必須除掉怨氣,只是稍有不慎,怨氣便會入侵到胎兒體內。”
“江墨,你為何非要救她?看她額上生氣,她已活不了幾日了,何必為了一個将死之人這般勉強自己?”
“這是我的事,你只說你幫我還是不幫?”
“我若不幫呢?”
“那我自己來便可。”江墨說着便要回屋。
魏将伸手抓住了江墨的手腕,涼涼的,透着股冷清決絕的味道,“你若定要助她生下那孩子,那我便幫你。只是那婦人,你我都無能為力。”
“我只求能夠救下那孩子。”江墨的眼睛好像又飄蕩到魏将不可感知的遠方......
“好,我幫你。”江墨聞此也不道謝,抽出手來。
“江墨,要吸出怨靈必須得有引子,你有嗎?”
“不勞你費心”,江墨淡淡看了魏将一眼,說着便往屋裏走去。
進了屋,魏将正在尋思江墨口中的引子究竟是何物,只見江墨從胸口拿出那枚美玉,沉思片刻,便将其從紅線上取下。
“随身之物,你舍得?”魏将多少從江墨的夢境中知曉了着美玉的來源,怕是那人送與的定情之物。
“留着也不過是懶得扔罷了,如今也算有些用處。再說”,江墨自嘲地笑了一笑,“怕這玉石,天下随處可見了”。
看着江墨那自嘲的語氣玉笑容,魏将不覺心頭一滞,“那這玉上怨氣?”
“你不必知道!”
魏将看着江墨一臉的戒備中帶着的那些不容人輕易觸碰的傷感,江墨,如果這個孩子對你來說真的那麽重要,你會為了他拿出雪融嗎?
魏将不再問,只專心按照江墨所說等待助江墨一臂之力。
江墨手執美玉,那一日匆匆一瞥,魏将并未見到那玉上缭繞的黑色怨氣,如今見到竟帶着幾分江墨特有的冷清與執着。江墨将那玉貼在婦人腹上,只見一股墨綠色的怨氣漸漸地從婦人腹中升騰而出,一點點爬上那枚玉上,而江墨此時已經被那強大的怨氣逼得心神不寧。
先前怨氣鎮住了腹中胎兒,讓他沉睡從而未能如月降生。如今江墨試圖引出那怨氣,怨氣一動,胎兒也被喚醒。此刻還有那麽幾縷殘存的怨氣附在胎兒身上,讓江墨不得不小心對待——
——這個孩子,是他的債。
江墨雖是鬼差中的鬼醫,但擅長的并不是鬼怪法理,而是岐黃之術。如今加上元氣大損,如今已經是力不從心。
眼前的景物越來越模糊,可手裏握着的那塊玉的觸覺卻越來越清晰,越來越讓江墨覺得拿在手裏的不是一塊沉寂了百年的美玉,而是自己一顆被狠狠踐踏的真心!
也許是因為怨氣越來越重的緣故,江墨覺得這塊玉越來越涼,膈在手裏,讓人想要甩掉。可是江墨卻知道自己不能放手,非但不能放手,還得牢牢握住。
江墨将所有心神集在了婦人和手中玉上,突然眼前竟漸漸出現了幻覺。那一段三百年前的往事,為何今日又出現在自己面前?
“這一雙手,真是比女子的手還要細膩......”
“江墨,你喜歡本王吧?”
“江墨,你要知道我是魏王,娶妻是遲早的事。但是我心裏,是只有你一個人的。”
“江墨,你願意為了我,去斷昏君子嗣嗎?”
“我家王爺說他和江禦醫素昧平生,從未相識!”
“将之待我很好,将之......”
......
江墨的眼前出現了兩個魏将,一個絕情決意的魏王,一個是高高在上的司命大人。
往日種種竟像傾瀉洪水般湧向江墨,江墨原以為自己是恨着魏将的,絕情決意的恨!
恨他欺騙自己!
恨他已有如花美眷相伴卻還信誓旦旦!
恨他不見自己最後一面!
恨他害自己孤苦伶仃!
卻原來,這恨裏還帶着怨,那麽纏綿,那麽長久卻又那麽絕望的怨念,深重得不願意與另一股怨氣共處一處。
江墨被這交替的兩股怨氣撕扯着,彼此走向不同的方向。
怨氣沉浸在他的心中,魏将并不知,只看到那婦人身上的怨氣,時而進入玉中,時而又被彈出玉外。卻突然化成了一只厲鬼的摸樣,直直朝江墨撲來。
魏将瞧得心驚膽戰,想當初自己與東海厲鬼大戰三百回合也是氣定神閑,未曾如今日這般煎熬難耐。看見厲鬼相的怨靈朝江墨鋪面而來,魏将連忙施法為江墨設出一道屏障。
“江墨,你害我麟兒性命,害我雖為貴妃卻未能得子,我今日定要你一命抵一命!”那怨靈在屏障外張牙舞爪,咬牙切齒,散落的頭發被風吹散,露出一張蒼白而猙獰的面孔。
“江墨,你沒事吧?”魏将伸手扶住他,江墨搖了搖頭,只盯着那只怨靈看。
“孫貴妃,我知道,前世是我害了你。所以江墨此生特來護你母子平安。可你怨念這樣深,不僅會害了今生的你,還會害了你今生的孩兒。不得已,江墨只能收了你,讓今生的你安然産子,就當是贖罪吧。”
“江墨,你會如此好心?!呵,無需多言,今日本宮定要你狗命!還我孩兒!”怨靈又向屏障撲來。
魏将似乎還從未聽到過江墨如此詳細而耐心地解釋一件事情,可對象竟然是只化成了厲鬼的怨靈。魏将也不再等江墨出手,搶過他手中玉,施法将那怨靈強行拉了進來。
臨了,魏将只是不動聲色地反轉了手腕,将那一縷飄浮在外的怨氣打回了婦人胎中。
江墨看着怨氣全無的婦人,平靜了自己被往事擾亂的心緒,虛弱地笑着,好像對着婦人說,好像又在喃喃自語,“想來要不了幾日,你就會産下腹中孩兒了!”
婦人在榻上昏睡......
一切又恢複了寧靜,好像剛才的一切不曾發生過一樣......
魏将卻只是沉默着往屋外走去......
作者有話要說: 這是很早之前想要寫的一個故事,愛恨癡纏,其實只是心裏的一份執着。因為愛,才會有怨念,又糾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