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想要分手的十八天
天邊漸漸暮霭四起,從二十一層的陽臺往外看去,雲朵層層疊疊,被落下的夕陽染上了一片鎏金,煞是好看。
莊澤坐在地上,定定地看着變幻的雲層,腦中一片空白。
先是裴俊逸,後是程青放,兩個人一起,把他好不容易才努力深埋起來的過去,一下子殘忍地翻了出來,清晰地擺在眼前。
那些被欺淩的屈辱,那些被謾罵毆打時的憤怒,那些被欺騙時的絕望。
初中三年、高中一年,他幾乎把自己都封閉了起來,最痛苦的日子裏,他甚至無數次地想過,要從學校的天臺上一躍而下,結束自己的生命。
外面隐隐有動靜傳來,莊澤一動不動。
不一會兒,身後傳來了輕微的腳步聲,程青放詫異的聲音響起:“坐在地上幹什麽?”
莊澤的腦袋有點木,好一會兒才低聲問:“程青放,你調查我幹什麽?”
程青放的聲音頓了頓,漫不經心地道:“哦,我還以為出什麽事了呢。這事我不是說過了嗎?知己知彼百戰百勝,像你這樣的小狐貍,我得打起十二分的小心才行,多了解一下,總沒有什麽錯——”
莊澤從地上爬了起來,許是坐得太久了,腦中有片刻的暈眩,他不得不抓住了移門的扶手。
程青放愣了一下:“你怎麽了?臉色怎麽這麽差?”
莊澤順手抄起陽臺上的一盆小多肉往他扔了過去。
程青放敏捷地一閃身,多肉砸在了門框上,“哐啷”一聲掉在地上碎了。
“莊澤!”程青放的臉色鐵青,“你別以為我慣着你你就可以為所欲為了,什麽狗脾氣,動不動就動手了?要真動手,你都不夠我打的——”
“來啊,你來打我啊!”莊澤的聲音嘶啞,仿佛一只困獸,“你有本事,就像莊臻一樣打我啊!程青放,我告訴你,你簡直不是東西!誰讓你這樣調查我的?你以為你是上帝嗎?要把一切都掌控在你手心?”
他撲了上來,毫無章法地揮拳朝着程青放揮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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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青放猝不及防,身上挨了幾下,他又不舍得下重手,狼狽地避讓了兩下,這才把人扣住了往床上一帶,制住了莊澤。
他的火氣竄了上來,正要給莊澤一點教訓,眼角的餘光一瞥,忽然一下呆住了。
莊澤被壓在床上,眼底通紅,眼神兇狠,然而,眼角卻有一點瑩光閃過。
他哭過了。
這個念頭一起,一絲懊惱頓時從程青放的心底泛了起來,他有那麽一點後悔。
是他大意了,應該把電腦設上密碼,這樣就沒這麽多破事了。
程青放破天荒地解釋了起來,“這件事情是我欠考慮了一點。我查你也沒什麽壞心,那天我看到你對那個裴俊逸有點反常,就想着去查一下,想着萬一他有什麽問題了也好提早幫你解決。也沒查出什麽,就知道在初中的時候莊臻拿捏着你私生子的身份欺負你了,還有,裴俊逸以前和你很好,後來你們倆鬧翻了,他媽和莊臻的媽媽是閨蜜,兩人關系不錯,我猜應該是他和莊臻合夥騙你什麽……莊澤……你怎麽了?”
被他壓住的手在止不住顫抖,程青放慌忙松開了他的桎梏。
莊澤翻過身,蜷縮了起來。
據說這是胎兒在子宮中的姿勢,最讓人有安全感。
程青放的心一下子被緊揪了起來,他隐隐覺得,自己可能低估了那一段欺淩對莊澤的傷害。
他重新抱住了莊澤,剛要再好好解釋安慰幾句,卻忽然發現,入手之處的肌膚一陣滾燙。
莊澤發燒了。
好像渾身被火焰炙烤着,又好像陷入了千年寒潭。
莊澤整個人都糊塗了,唯有年少時那被刻在骨頭裏的恐懼,還是揮之不去。
從前的一切,一幕幕地在腦中閃回,莊澤想起了他第一次見到莊臻。
那時,他剛從趙雲梅老家的小學畢業,被莊祁安接到了際海市,進了一所數一數二的民辦中學,和莊臻隔壁班。
莊祁安告訴他,這是他二哥,以後會在一個學校,會照顧他。
莊臻朝他咧開了一口白牙,笑得森然。
莊臻的确特別“照顧”他,初中三年,學校簡直就是他的噩夢,而裴俊逸和莊臻就是噩夢的罪魁禍首。莊臻威脅他,要是不聽他的話,就把他是私生子、趙雲梅是小三的事情在全校面前曝光,他當時膽小不懂事,被整整欺淩了一年半。
初二的時候,莊臻那夥人不滿足于這樣的欺淩了,想了個新奇的玩法,找了個人來演戲,和莊澤交朋友,那個人就是裴俊逸。
當時莊澤孤僻自閉,在學校裏幾乎沒有朋友,裴俊逸以看不慣莊臻的名義接近了他,對他噓寒問暖,幫他出主意對抗莊臻。
幾句廉價的關心、幾樣不值錢的禮物,讓孤獨的莊澤感受到了友誼的溫暖,他幾乎立刻就把裴俊逸當成了生死之交。
裴俊逸要買游戲裝備,他二話不說拿出了零花錢;裴俊逸要通宵打游戲,他翹課夜不歸宿陪着;他把心底所有的秘密都告訴了裴俊逸,最後甚至為了裴俊逸和莊臻那夥人打了好幾架。
期末考試時,他的成績一落千丈,從全年級前十掉到了中下游,還因為打架被記了一次大過。莊祁安知道了以後,把他吊起來用皮帶抽了一頓。
然而,身體的痛苦根本不及精神上的萬一。
第二天,他知道了他“唯一的朋友”是莊臻的發小,是裴家的小少爺。
“只有像你那麽蠢的人才會被騙,你以為人家會和你這樣的私生子交朋友嗎?你看看你渾身上下有哪一點配和我們稱兄道弟的?裴俊逸忍了你一年,總算可以看到你這樣的蠢樣了……”
那一群少年人笑得前仰後合,各種刻薄惡毒的話從嘴巴裏爆出來,一刀刀地割在莊澤的身上,裴俊逸也在其中。
自此之後,莊澤再也不相信任何人了,孤僻得好像啞巴一樣。初三期中考他在成績再次挂尾之後,沒日沒夜地懸梁刺股,終于在神奇地重新回到了第一梯隊,考上了市重點際海一高,把莊臻和那幫狐朋狗友甩到了身後。
上了高中後,噩夢還沒有結束。
莊祁安花錢把莊臻買進了一高,裴俊逸也因為競賽加分被一高錄取,裴俊逸故技重施,恬不知恥地又來和他交朋友,最糟糕的是,他在高一時發現了自己性向,正彷徨無依的時候,被裴俊逸察覺了。
那一陣子,他每天都生活在隐私被公開洩露的恐懼中,要不是後來裴俊逸和莊臻陸續出國,他又認識了簡徵和魯呈安,可能他就要崩潰了。
“為什麽……我沒做錯事情……為什麽要騙我……為什麽這麽恨我……”莊澤無意識地自語着。此刻的他,好像獨自一人被遺棄在了深海,每一秒都有被驚濤駭浪吞噬的危險,他努力想要抓住什麽,就算是一根浮木也好。
“小澤,你乖一點,要替媽媽争氣。”
“你這麽沒出息,不是我莊祁安的兒子。”
“莊子,我得去陪顧聿行了,你好好照顧自己。”
……
他張了張嘴,想要把這些人一個個地都挽留下來,可是,他的聲音卻好像被封住了似的,什麽話都說不出來。
迷迷糊糊中,有一絲暖意襲來,他本能地就往來源處貼了過去。
溫熱的唇一下下地落在了他的臉頰上、脖頸上,身體被輕柔地撫摸着,被需要、被溫暖的感覺漸漸驅散了那種恐懼。
他猛地睜開眼一看,程青放的臉出現在他面前。
昏黃的燈光中,程青放看起來有點狼狽,眼底有血絲,臉色也有些青白,衣領歪斜着,上面還有褐色的污漬。
“你總算醒了。”程青放長籲了一口氣。
莊澤看了一眼床頭的鐘,居然已經半夜一點了:“我……我怎麽了……”
“你燒得很厲害,我喂你吃了兩次退燒藥,還一直幫你物理降溫,要是再退不下來,我就要叫救護車了。”程青放自嘲地笑了笑,“沒想到我程青放也有照顧病人的一天。”
“謝謝……”莊澤的腦子還有點遲鈍。
程青放神情複雜地看着他,眼中閃過一道愠怒:“莊臻他們對你到底對你做了什麽?”
調查報告上雖然記錄了一筆莊臻和裴俊逸欺淩過莊澤的行徑,但具體因為年代久遠不可考了,程青放萬萬沒想到事情會這麽嚴重,居然讓向來冷靜內斂的莊澤這樣失了常态。
莊澤呆了片刻,垂下眼睑。
昏睡前的記憶湧上心頭,眼底的軟弱漸漸褪去了。
他冷笑了一聲:“你去查啊,你程老板不是無所不能嗎?要人生就生,要人死就死。”
程青放不知道該喜還是該怒。
剛才那個燒得迷迷糊糊的莊澤,讓人心疼;現在這個精神氣十足的莊澤回來了,讓人頭疼:“莊澤,我伺候了你整整七個小時,伺候親爹媽都沒這麽盡心過,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你就不能給我個好臉?”
“原來你要我的好臉啊,你程大老板說一聲就好了,”莊澤幹脆地問,“笑容要幾度的?三十度還是六十度?我去拿把量角器來,可不能弄錯了,省得程大老板一不合心意就去挖我家的祖宗八代。”
作者有話要說: 程青放:小家夥總算又會怼人了。
程青放:我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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