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再遇路癡女
提前二十分鐘到班,沈阿姨家正接待三位客人,都坐在正廳沙發上閑聊。夏唯看了,約莫是一雙中年夫妻,帶着個和夏唯年齡不相上下的女兒,穿着考究,一看就是上層人士。
“來了呀。”沈阿姨見夏唯走至一旁生澀的站着,立刻春風滿面的朝她伸手,夏唯走過去,被沈阿姨握住右手向客人介紹說:“這是我的小助理。”說完沈阿姨又親昵的接下夏唯手裏的紙袋,丢在茶幾上。
這樣的稱呼讓夏唯有一些茫然,對面客人顯然也是一頭霧水的神色,摸不準夏唯地位高低,立時用十分謙和的姿态與她招呼。
“那你先去忙着,阿姨今天要陪客人。”沈阿姨面容和藹的拍拍她胳膊。
夏唯忙應聲轉去了廚房,帶上橡皮手套,先把煲湯準備好,按下按鈕,轉身去冰箱取食材。
蔬菜放到案板上時才想起,外面那桌客人是否會留下一起用餐?夏唯舉棋不定的放下刀,忙走出廚房,想要詢問阿姨菜色是否照舊。
可到了偏聽,就聽見正廳聊得正酣。
那個身穿毛呢長裙的婦人,嬌嗔似得對沈阿姨嘟囔:“你再喊她來一下嘛!這麽多年老朋友了,自己女兒幫我們引薦一下都不肯!”
沈阿姨面色為難的笑笑,“你哪次來我沒讓她跟你打招呼呀?”
“那也不能打個招呼就散了嘛!坐下聊聊天啊!”
“诶喲!你跟她能聊什麽呀?”沈阿姨撇了撇嘴。
“拉拉家常嘛!她小的時候我還抱過呢!你瞧着幾年一過,長這麽大一個,就不認我這個阿姨啦?你看看,每次來都是一句‘叔叔阿姨玩得開心點’就走人了,哎呀我這顆心啊,都快結冰啦!”婦人一臉誇張的心疼模樣。
沈阿姨還未來得及接茬,一旁那個年輕姑娘立刻跟着她媽抱怨道:“就是就是!我都沒見她笑過,那麽好看的人,怎麽總是冷冰冰的呢?”小姑娘嘟起嘴。
“那她就這性格嘛,我能怎麽辦?”沈阿姨無奈的一攤手。
婦人剛要反駁,卻被一旁中年男人做了個手勢打斷,男人沉聲說:“正常、正常。本事大的人麽,性格多孤傲。”
“哪裏孤傲啦!我瞧她新聞發布會那談笑風生的!”婦人轉頭看沈阿姨:“而且誰不知道她對你孝順又乖巧啊?你說一聲讓她坐下陪我們聊聊,我就不信她會不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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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聽話不代表她樂意啊。”沈阿姨瞥了她一眼,繼而小聲嘟囔:“我自己閨女我還不知道麽,我要是強行讓她參與浪費時間的應酬,事後她能用一千種方法,側面提示我她不喜歡這樣……”
那年輕姑娘立刻撒嬌似得懇求:“沈阿姨,您就請她出來坐坐吧,我只想聽她說點什麽,随便說點什麽……哪怕沖我笑一下也好!”
夏唯站在偏廳等了許久,一直找不到間隙打斷她們的對話,心說不能再浪費時間,幹脆先幹其他活。
可四處都是一塵不染,即使硬打掃一遍,也看不出有什麽區別,夏唯在各個屋子間穿梭,終于在一樓長廊的盡頭,拐進一間像是迷你圖書館的書房,裏面有三排高大的書架,堆滿了新舊不一的書本。
夏唯猜想書本底下必然有灰塵,立刻興高采烈的去擠來抹布,開開心心的幹起活來。
從迎門第一座書架開始,夏唯從最低一層開始把書抽出來,賣力的将木板上積攢的灰塵擦去,而後先不将書放回,等水跡徹底幹燥後,才将書仔細的插回去。
就這麽風風火火的幹到第二層,夏唯開始糾結了,最上面一層位置太高,她又不敢去搬那些不知價格幾何的椅子來墊腳,只能連蹦帶跳、踮着腳把書抽出來,廢了好大番力氣。
書是全拿下來了,可抹布夠不着木板上面的平臺。她腳尖踮得酸痛,勒着下層木板的手漸漸因用力而變得青白,最後舉着抹布的手終于還是脫力的垂下來。
夏唯賭氣似的看着最上層的木板,最後猛地一擲,成功将扔布丢了上去。
于是,她夠不着抹布了。
夏唯急的一臉汗,開始對着書櫃蹦跳,動靜漸漸大起來,對抹布的執着讓夏唯都沒注意到書架對面緩緩變得濃郁的修長陰影。
就在她快要洩氣時,頂層木板上的抹布突然自己緩緩滑動到了邊沿,“友好”的對她垂下一只角。
“……”夏唯仰面半張着口,難以理解的看着抹布的舉動,可也沒多想,急忙拽着角把它抽回來,欣喜的把失而複得的抹布捧在眼前看了看,剛要擡頭繼續幹活,餘光卻瞥見第二層書本上方與木板的間隙裏,一雙幽深的琥珀色眼睛,微微歪斜的角度,正探究似得俯視打量着她。
“啊!”夏唯被這突如其來的眼睛吓得失了魂,退了幾步,一個趔趄摔倒在地,卻顧不上疼痛,連滾帶爬的奔出了書房。
“阿姨!沈阿姨!”夏唯嗚咽着奔到客廳一頭撲進沈阿姨懷裏。
“怎麽了這是!”沈阿姨大驚失色,對面的客人也十分驚愕。
“眼睛……眼睛……”夏唯幾乎要脫口而出說有鬼。
此刻書房裏的人緩緩繞過書架走出來,一個修長紮眼的身形,微卷的長發海藻般攏在雙肩,寬松剪裁的暗紫色羊絨收腰短裙,以完美的比例露着颀長筆直的雙腿。
“什麽眼睛呀?”沈阿姨憐惜的抱緊瑟瑟發抖的夏唯,仍舊沒聽明白,卻聽見偏廳傳來慵懶的腳步聲。
“潼恩!”一旁那個年輕的姑娘突然露出驚喜的神色,所有人都順她目光看過去。
夏唯仍舊把腦袋埋在沈阿姨懷裏,心情稍有緩和,就聽見沈阿姨扭頭疑惑的詢問:“怎麽回事啊?你欺負她啦?”
夏唯聞言稍微緩過神,這才想到那人可能是沈阿姨的女兒。真要命,這家夥待在書房裏怎麽一點動靜都沒有!
她又是自責又是埋怨,哆哆嗦嗦擡起頭,猝不及防,對視上沙發後立着的那個人,霎時間看傻了眼。
那人微斂下巴,看她的神色疑惑,似乎在努力回憶着什麽,淺琥珀色的眼瞳清冷疏離,眉眼深邃,輪廓美得紮眼,眉尾揚起的弧度,顯出一種陰戾的魅惑。
夏唯一瞬間莫名想起在車庫走投無路時,那束神跡般的光芒,魔法時刻的分針與秒針再一次相合。
“究竟出什麽事了呀!”沈阿姨埋怨的看着那個人,一臉要為懷裏夏唯做主的表情。
夏唯陷入茫然的呆滞,這樣的表情,映在那人的眼裏,一瞬間,琥珀色的眸子恍然一睜,似是終于認出來,繼而撲哧笑出聲。
一笑一排小白牙,眯縫着的桃花眼格外惹人憐,左眼下方一顆淡淡的淚痣……我的天!夏唯想要捂住活蹦亂跳的胸口,怎麽會有這麽好看的人?
身後那個年輕姑娘同樣被驚得一叫:“她笑了!”繼而因失态死死捂住自己的嘴。
對面的男中年見情況不對,忙起身道:“既然沈姐家裏有事,我們就先告辭了,改日再來拜訪。”
一旁母女顯然不同意,可剛要反駁,就被那男子嚴肅的使了眼色,只好悻悻的跟着道別離開了。
屋裏一下只剩下三人,夏唯還淪陷在她的魔法時刻中無法自拔,命運來的太突然,她都忘記提起根本不存在的裙角,像眼前那人優雅的行禮。
“你說話呀丫頭,怎麽都成木頭了”阿姨眉頭一皺仰臉呵斥道:“潼恩!你究竟對她做了什麽。”
夏唯忙回過神,尴尬解釋道:“我我我沒事!阿姨!對不起啊,誤會了,剛我進屋的時候看見個陌生人,以為……以為是小偷呢!被吓着了”
阿姨深吸一口氣緩緩閉上眼:“诶喲……我以為怎麽回事呢,吓死我啦!”
潼恩目光依舊落在她身上,面上卻已經沒了笑意,邁開長腿繞過沙發,坐到了兩人對面,并沒有開口解釋。
阿姨又哄了會兒夏唯,将她擱置在自己身旁,餘光掃見桌上的公文袋,微微一蹙眉,伸手撈過來,問:“這什麽呀?”
“我媽媽的工傷賠償合同。”夏唯如實答。
沈阿姨聞言露出喜色,是很誠懇的替她欣慰,大大咧咧的就解開公文袋上的繞線,急問:“賠了多少呀?”
夏唯提起這事很開心,立刻答道:“将近三萬呢!醫藥手術費才一……”
“就這麽點兒啊!”阿姨臉一沉,把袋子摔回茶幾上,埋怨的看着夏唯:“一只好好的胳膊吶!”
“已經很多了。”夏唯沒出息的笑了笑:“畢竟休息幾個月就會養好的啊。”
“不行!”阿姨一嘟嘴,眨巴了下眼睛,一扭頭,充滿希望的看向了潼恩。
夏唯疑惑的跟着看過去,沙發上坐着的那個美人似乎對阿姨的目光有些煩躁,蹙眉別過臉去呼了口氣,仿佛在讓她別多管閑事。
“哎呀寶貝呀!”沈阿姨拿起合同一挪屁股,依偎到美人身旁撒嬌道:“你快看看呢,這丫頭家裏可憐的,從小就沒有爹地,媽咪手還斷了啦~~”
美人微微皺眉,一臉無奈,向接過一坨大便一樣接過文件夾,拆開迅速翻閱,只在幾張做了停頓,而後将其中一疊單獨抽出來,丢到茶幾上,默然開口道:“這份不簽。”
“為什麽?”
“為什麽?”
夏唯和沈阿姨異口同聲問。
潼恩彎身把胳膊支在一雙長腿膝蓋上,看着手裏的文件說:“傷殘鑒定還沒下來,他們給你按照最低級的賠付标準算的,桌上那份是‘自願解除勞動合同協議書’,簽了就只按四個月基礎工資賠,工傷期間他們是無權解除勞動合同的,你們最高範圍可以領取二十四個月的基礎工資,他們鑽了二十個月的空子,約四萬人民幣。”
夏唯驚得一時說不出話來。
沈阿姨卻依舊人心不足蛇吞象,扒着潼恩問:“加四萬也不多呀,一只胳膊呢!”
潼恩不耐的斜了她媽一眼,從身側口袋裏抽出一支筆,在作廢的那疊合同最上方空白處,寫下一行字,撕下來推到夏唯面前說:“去省一院做傷鑒,按照紙上的電話,讓這兩人處理。”
夏唯愣愣的看向那行字,一串手機號,陳副院長。另一串手機號,周律師。第二行是“八級傷殘”四個字,落款是潼恩的名字。
夏唯懵懵懂懂,難道還沒做檢查,這個美人就能替醫院規定傷勢級別了?
沈阿姨喜笑顏開,摟着潼恩的胳膊問,“那這樣一共該賠多少呀?”
“九萬多。”
夏唯頓時眼前一黑,感覺眼前這個美人又帥出了新高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