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争端漸露
偏生,半途聶宗主尋來,要找我長兄議事。
聶大哥見我的臉已然恢複,爽朗大笑,很為我開心,連連稱贊這是溫氏覆滅之後第一等的好消
息。
時下的世家,不但有着很多令人難以置信的奇特愛好,還有些流傳日久的陳詞濫調、愛慕虛榮。
比如,他們對世家子弟的容貌的要求,甚至超過了對他們的實力的關注。
我藍氏雙壁這雅號,有多少緣故,是因為二哥與我,确實是有着其餘人比不上的容貌。
甚至最初,我家大哥做宗主之前,也是要各大世家被拉出來品頭論足,排一排什麽世家公子榜,
站一站榜首。
不過,後來這些江湖流言對于一位宗主而言,未免不夠恭敬尊重,被我安排人暗地裏止住了。
身為男子,本是不應該過多關注容貌的。
但是,顯然,其他人不這樣想。
如今事務繁多,百廢待興,當是大局為重。
長兄自然是同聶明玦一同離去,臨去之前還要囑咐我,務必去信雲深告知叔父,并且一定要親去
二哥面前,叫他看看。
這下子,我是不去找二哥也不行了。
長兄在聶家主面前交代我的事情,我又如何能不去做呢。
這可不是就我兩個的時候私下說說,我還能敷衍糊弄過去。
不夜天城大殿之外,懸崖邊上。
魏嬰俯視着深不見底的懸崖,我二哥一步一步走了過去,兩人正在敘話。
“藍湛,你說眼下這些人,又孰正孰邪,孰黑孰白。”魏嬰聲音很輕,我勉力聽到一句,還是誅
心之語。
這一句話問出口,魏嬰自己也頗為不愉,連帶着心中不适。
我二哥急忙伸手去扶,又讓他凝神。
大病初愈之人,原本也不宜多思多想。
我那從不與旁人碰觸的二哥啊,他的潔癖就沒有對着魏無羨發作過。
我見周圍并無靠近的弟子門人,擡手招來守在門口的藍氏弟子,叫他私下布置,務必不要令其他
家族的子弟私自靠近這處懸崖。
安排妥當,這才放心走近那一黑一白兩個人。
正巧聽見二哥詢問魏嬰可願意修習洗華的琴譜,我心裏咯噔一下。
如今魏嬰正因為陰鐵和陰虎符一事不好解釋,也無法解釋,而疑心大起,懷疑他人會把他和丢失
的那一塊隕鐵聯系在一起。
畢竟,溫若寒死前,也在猜測最後一枚陰鐵在魏嬰手上,在場諸人全都聽到了。
所以,魏嬰十分忌諱親近之人提及他的功法之事,偏生如今,他本就心思敏感,對待藍湛這名知
己要求更高,哪裏聽得一絲半點不信之語。
魏嬰既然疑心藍湛懷疑自己,自然直接問了出來。
偏生我二哥不知道趕緊解釋自己對魏嬰有多麽擔心,擔心他的身體和心神承受不住陰氣不斷侵
襲,居然還連連追問魏嬰何時修煉的陰虎符。
魏嬰莞爾,反問我二哥可相信他是在屠戮玄武的洞裏取得了一把陰鐵劍。
我二哥還在問,“何時取得,何時練就,為何明知是陰鐵還要去練。”
你就說你相信他,不就得了,會不會哄人啊你。
果不其然,魏嬰回答了兩個問題,直接就被第三個問題問急了。
我急忙靠過去,提高聲音說道:“他相信你,我也相信。”
話說,我都站你倆背後半天了,就沒人發現我麽?
兩個人這時候才看到我,魏嬰先是驚喜,便又情緒低落了下去。
二哥看着我,我也看着二哥。
這個年歲正是少年人大變模樣的時候,我們四目相對,已經不像過去那樣酷似照鏡子一般了。
他比我高了,也比我黑了些。
“我二哥從未懷疑你,我也是。”我先行錯開目光,對着魏嬰又重複了一遍。
二哥接着說道:“魏嬰,你答應過,讓我幫你。”
魏嬰看向我,又看向我二哥,自嘲的低下頭笑了,“可是你如果不信我,又要怎麽幫呢?”
“陰虎符終究不是正統,一旦心神不穩,就無法控制。”我二哥拉住魏嬰,繼續苦口婆心。
魏嬰耐着性子繼續解釋,他不是溫若寒,陰虎符也不是陰鐵。
他只是要你一句信任罷了,你怎麽就不肯說呢,二哥呀。我正要插句話,好打破他們之間尴尬的
氣氛,就聽見下方傳來求救之聲。
山下樹林中,金子勳帶着一隊人正在追殺一些溫氏族人。
我們三人見此,一同前去探查情況。
大戰之時不見金子勳如何出力,如今卻拿着溫氏老幼戲耍取樂,甚至是虐殺手無縛雞之力的女
子、孩子。
二哥和魏嬰立即上前阻止,也只來得及救下了一名帶着孩子的婦女。
我落在後面,捂住了心口,心中一片空茫。
我居然連憐憫之心都喪失了麽?
看着這一幕,我甚至沒有任何心緒波動。
理智告訴我,金子勳這是不對的,他簡直就是個畜生!可是,情感上,我卻沒有一絲一毫的觸
動。
眼睜睜的看着她們接連死去,我居然沒有絲毫施救的欲望。
金子勳巧言令色,令人作嘔,我的理智告訴我。
這裏的一切與我無關,我的感情告訴我。
令人作嘔這件事,和理智有關麽?這應該是情感控制的吧。
“宗主有令,凡是跟陰鐵有關的人,一個都不能留。聶宗主和藍宗主也同意了,難道你們江氏還
有什麽疑問嗎?”金子勳生的不差,聲音也不難聽,就是說出來的話臭不可聞。
“我倒是不知道,我藍家宗主何時下了這樣一道命令。金公子,飯可以多吃,話可不能亂講。我
姑蘇藍氏還沒有濫殺無辜的毛病,若是金公子當真持有我家宗主手令,還請将之請出一觀!我藍
氏諸人,自然唯命是從,無有二話。”提劍向前,我一句句給他頂了回去。
你們蘭陵金氏怎麽做,我管不着,拉我大哥下水,憑你一個連金家少宗主都不是的內門弟子也
配。
事涉姑蘇藍氏尊嚴,我心中又有起伏。
我藍家今時今日,早已恢複元氣,真打起來,不怕你們金家!
若非長兄與二兄不願争權奪利,這仙督之位還不一定落在誰手呢。
我苦心孤詣布局多年,可不是為了此時此刻還要看我二哥受無名之輩羞辱的。
金子勳滿臉得意的笑就這麽被我這麽打掉了,他氣急的指着我,你了半天,也沒你出個所以然,
最後拂袖而走。
上一個被我氣半死的是溫晁,然後他很快就死了。
不知道你金子勳的命,有沒有溫晁的硬朗了。
魏無羨陰氣纏身,卻依然心憂天下,一腔熱血尤未冷,一身傲骨尤未折。
不像我,漸漸不似生人。
走邪道那個的心懷天下,憐憫衆生。
走正道的那些卻不一定就都是好人。
岐山的怨氣,岐山溫氏的結局,令魏無羨心中失望。
他是赤子之心,如何能見得政客的血腥醜惡。
蘭陵金氏就比岐山溫氏幹淨多少麽,不過是一雞死一雞鳴罷了。
我二哥,笨嘴拙舌,又被魏嬰一番搶白,叫他去彈奏《安息》,居然就這麽讓魏無羨走了。
我二哥聽話,居然真的原地演奏《安息》。
遠遠傳來笛聲應和,想來魏嬰也沒有走遠。
我搖搖頭,對于他們這也不知道該說了是心懷大義超度亡靈的善舉還是身為一宗首腦不務正業的
行為作出什麽評價。
此時此刻,我即刻返回藍氏營地,将我藍家弟子中的隊長以上之人召集起來開會,宣布長兄對溫
氏餘孽的态度。
蘭陵金氏不要我家幫忙,我家也不會去随便趟這渾水。
不過,我長兄既然認可金光瑤所言手沾修士血者死,餘者送入窮奇道安置,那麽我藍氏就必然要
執行到底。
如若遇到金氏子弟虐殺老弱婦孺的,一律留存證據,全部送到金光善面前。
一應後果,由我承擔。
我倒要看看,聯軍面前,蘭陵金氏要不要臉面。
如今的岐山,需要的不是《安息》,是對金氏□□的制衡!
此時不抗争,日後,誰還會把我藍氏宗主放在眼裏,莫非還要任由他金氏黃口小兒也能随口污
蔑、信口雌黃麽。
我藍家,可也不是任人揉捏的軟柿子!
此事後,我通報長兄,因是先斬後奏,兄長不忍苛責,反倒為我遮掩,只當是自己下令。
一時之間,引來衆人側目。
不過,我藍氏弟子的戰力,在這場射日之争中體現的淋漓盡致。
藍氏門人實乃出力最多、戰功最多者!
金光善自持身份,不願與我長兄求和,便送來了金子軒和金光瑤。
他這第一板斧被輪好,我自然也不會讓他第二板斧輪舒服了。
金子軒,說實話,是個好兄弟,也是個好人,就是跟金光善不像。
他本就不贊成金光善斬盡殺絕的意見,又如何當得了說客。
三言兩語,就被我長兄帶進溝裏,兩人詩詞歌賦、傷春悲秋去了,世家子弟能說的也就是那麽些
東西。
金光瑤不知是從哪裏得知,如今藍氏營地是我在管理,直接找到我這裏。
我二人多次于大戰之前溝通聯絡,不算是陌生人。
但是,自我觀感,我與他也不算很熟。
金光瑤也不知道是天生的自來熟,還是天生的厚臉皮。
講情懷,套近乎,裝可憐,拿當日我為他擋刀說事兒,見我不為所動,終于把笑臉一收,拿出了
金氏的交換條件。
金氏按照當日所言行事不再濫殺無辜,我藍氏也不會故意找麻煩。順便還能為金光瑤提供一些便
利,換取金光瑤權利範圍內的一些便宜。
我家長兄與金光瑤交好,我又有劇情為憑,自然知道蘭陵金氏落到金光瑤手裏,比在金光善手中
對我家有利一千倍。
不過,談判,總要一步一步來,一下子拿出底牌,對誰都不好。
這一點,我清楚,他也清楚。
我二人喝着同一盞茶,各懷鬼胎,将金氏與藍氏日後的路安排的明明白白。
藍氏只求偏安一隅之地,并無問鼎之心。
至于金光瑤,不怕他野心大,他野心越大,百姓的日子才會越好。
指望那些糜爛的仙門百家,當真不如指望金光瑤。
我的時間不知道還有多久,總不能再讓長兄這樣無知無覺得去幫助金光瑤,再靠着金光瑤的良心
獲取他主動給予的報酬了。
放到明面上,對大家都好。
你們兄弟情深,請不要帶上身後的一大家子,我藍氏上下百餘口,不能全挂在金光瑤對我長兄的
情誼上。
心中無情,腦子就更加清楚了,算起利益來,也能更加清晰明了。
臨走之時,金光瑤仿佛第一次認識我一般,重新與我見禮,做了自我介紹。
我不明所以,還是端着高深莫測的範兒,回禮。
後來,赤鋒尊、澤蕪君、斂芳尊,三人結拜,上報仙門,下安黎庶,傳為佳話。
我也是納悶了,聶宗主百般看不上金光瑤,跟他結拜作甚,給自己找不痛快?總不至于就為了聽
斂芳尊一句大哥,一輩子壓制人家吧。
我還在找溫寧和溫情,這些日子我從未放松對溫氏俘虜的主意,但是并沒有看見他們姐弟,實在
令人憂心。
我現在只想着,恐怕要去一趟窮奇道了。
三尊并號,藍金關系緩和,金光善趁機在不夜天舉辦大型宴會,意欲一舉奠定蘭陵金氏霸主的地
位。
宴席之前,諸家前來拜望發起人金光善,他把金光瑤帶在身邊,盡情享受衆人的恭維。
我與兩位兄長到的不早不晚,上前拜見。
論情,叔父未至,我們确實都是晚輩,家宴上論起來低他一頭也沒什麽。
兩位兄長并行,二哥錯後半步,我依然再錯後半步,進門之前,就被二哥拉了一把,與他并排而
走。
與一側站立的江氏見禮,長兄言道恭喜,此次是江氏新宗主第一次正式出席仙門百家的宴會,有
一些昭告天下的意味。
“江澄惶恐,日後還請藍宗主指教。”江澄與我長兄言笑晏晏,很有氣度。
我不用看都知道我那二哥又去盯着魏無羨了,擡起頭正巧對上金光瑤的視線和他臉上兩只酒窩。
我扯了扯嘴角,移開了視線。
老大赤鋒尊和他家弟弟是最後到的,長兄帶着我們讓開了正面的位置,站到了東面去。
四家相互見禮,長兄叫金光瑤改口叫大哥,聶明玦也生受了,又是一派其樂融融了。
可惜,金光善要搞事情,搞到了聶明玦的頭上,金光瑤不管願意與否都得配合,更何況他也不見
得就有什麽不願意的。
一番座位的推讓,重新列席之後,聯軍統帥聶明玦坐在了金光善下首位置。
一次定下主次尊卑,就是永遠定下了。
昨日還殿前喋血,今日便歌舞升平。
如非此時我心有異常,不知道會不會氣得幹脆不來此地參與這無聊的宴會。
城下還有無數百姓受苦,城裏如何就覺得大功告成呢。
我一邊想着一些不應當想起的問題,一邊随着二哥端坐。
果然,此時此刻,我面部表情很正常,一點都不會因為想起一些不好的事情而失禮。
可惜,二哥先受不了走了。
我想了想,跟着走了。
左右我兩人慣常在外人面前都是如此,也沒什麽好令人難以接受的。
長兄同金光瑤聊的投機,沒有關注我們。
金光瑤應當是又看見我出去了,也沒有出聲兒。
不過,跟着他出了大殿,見到他去找魏嬰了,我也就識趣退回了大殿繼續端坐。
與江師姐說了兩句,就繼續端坐。
三軍之中,我曾經代管軍中雜務,此間衆人認識我的卻沒有幾個。
當初的軍中勇士折損的十分多,以至于如今坐在這裏飲宴的,居然大多是生面孔。
果然是黑色幽默啊,穿錦衣的不養蠶,吃白米的不種田,戰後慶功的沒上戰場,哈哈哈
金光善定下了今日主次,十分得意,他帶着諸人共飲,顯然是仙門第一人了。
我家桌上擺着的都是白開水,我嘗了一口,仰頭喝了下去。
如今,我姑蘇藍氏自成一派,清河聶氏自來桀骜,只有江氏宗主年少最好拉攏。
金光善談及當年早已取消的一樁婚約,卻不去提退婚的前情,畢竟知情人死的差不多了。
只是說道故人情誼不可辜負,希望金江再結秦晉之好。
江澄不查,被金光瑤問住。
事關江師姐婚姻大事,江澄又是第一次做家主,一時之間也不知該作何答複。
加上還有看熱鬧起哄的,吹噓寧拆十座廟不毀一樁婚的,紛紛特熱心的催促江澄答應。
這事兒江師姐不便答話,我們也不能開口,僵住了。
我似乎,還從沒有在人前護過江家阿姐一次。
是我的不是。
總算還有個魏無羨,站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