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天子笑談
明月當頭,清風習習,真是巧啊,魏公子。
我簡直想要笑出聲了。
我家二哥哥還是頭一次說這麽長一段話呢,雖然是說魏嬰觸犯藍氏家規一二三。
魏公子叽裏咕嚕解釋了一堆着邊際的和不找邊際的,又意圖拉我二哥和旁觀的我一同飲酒,果然被打了吧。
我立于一側,并不插手。
二哥應該是有意試探魏公子深淺,也就用不到我上前了。
更何況,背水是一柄短劍,我本也不善于近戰。
兩人你來我往,誰也奈何不得對方。
我那二哥哥聰明又機智地切斷了兩瓶天子笑中間的草繩,魏嬰為了救那心愛的佳釀不得不翻身下來。
一瓶入手,另一瓶麽。
我伸手一招,及時拯救了這瓶天子笑。
右手執劍,左手托酒,魏公子見我竟是極為開心愉快,一邊拱手為禮,言道“多謝藍三公子相救”,一邊伸手來拿。
這樣活潑生動的少年當真是經年未見了。
我旋身後退半步,恰好躲開魏公子的手。
來此十二年,有多久沒有想笑了呢。
魏無羨,久違了。
二哥翩然落地,白衣飄飄,恍然若仙。
“你轉身。”
其實,我與二哥,聲線已有不同。
十幾歲的少年進入了變聲期,聲音更為低沉。
我的聲音,較二哥還要清涼清脆一些。
魏公子縮回手,抿抿唇,低低應聲回頭,正看見我家那刻滿家規的銘文碑。
魏公子先是詫異于我家家規之多,微微一笑,一扭身又飛上房頂。
約摸,他是不做希望拿到我手上這一瓶了。
喝了一口酒,魏公子膽氣更壯,竟是調侃起我家二哥來。
我那二哥也不知是心情好還是心情差,竟也去接他的話茬子。
叫魏公子一頓搶白,就成了冷酷無情、不通情理、刻板迂腐之人。
我覺得今晚其實我應該在房間裏不出來的,這樣就不會這麽辛苦忍着了。
我好想笑啊,又要憋住,好難受。
魏公子叽裏呱啦說了一堆,尚未說出回雲夢要作甚,便再一次被凄慘禁言了。
二哥回頭瞪了我一眼,身後跟着嗚嗚咽咽的魏公子,道“走”。
我托着酒瓶,想了想,幹脆澆了花,方才跟上。
不過,二哥瞪我作甚?
叔父與長兄正圍着今天白日裏帶回來的屍身研究,兩人舉着燭臺,氣氛還有點恐怖。
這幾個月,周邊時常有修士失蹤,長兄命二哥和我一同下山,逡巡數日也只發現這一具屍首。
因正好是我家外姓門生,便帶了回來。
二哥提着魏公子的脖領子,往前一用勁兒,魏嬰就趴在了地毯上。
這地毯還是我家自己産出的呢,毛料細膩,花色清雅,又好清潔。
等等,我的注意力好像跑偏了。
長兄藍渙,表字曦臣,尊號澤蕪君。
兄長兩人,你來我往,三言兩語,就給魏公子定下了家規三百遍的懲戒。
禁言解開,魏公子手舞足蹈一通解釋,又聞得家人已經被我二哥迎進山門休息,便意欲與藍二公子表示謝意。
偏偏我家這二哥哥早早就忘記如何與同齡人相處,見魏無羨笑嘻嘻的欺身過來,竟是後退半步拉開了距離。
若非見他那只握劍的手都捏紅了,當真還以為他有多嫌棄人家呢。
這樣活色生香的佳公子,我家二哥哥動心與否呢。
反正我雖沒有大哥讀心術一般的讀弟神通,但有賴于我二人一胎雙生,還有些心緒感應。
我此刻心中似酸,既不是我的情緒,那就只能是二哥的了。
魏公子穿白衣,清朗帥氣,又是少年朝氣,活潑潑熱烘烘,我家二哥哥也着白衣,清淩淩又幹淨,還真登對呢。
“鹹宜,你笑什麽?”長兄奇怪道,又看天色,憂心道:“今日怎麽還未休息?”
屋內人俱都看向我。
我笑了??
我保證,我臉上的肌肉一絲一毫都沒挪動!
“剛巧合完賬目,聽見外面動靜,冰便同二哥一起出門了。”我回道,略過笑這件事吧。
魏公子從我家二哥處吃了癟,又轉向我,“藍三公子,我那一瓶天子笑,行行好,還給我吧。”
他還心心念念那瓶子酒水呢。
“雲深不知處禁酒,冰已經将之處理掉了。”一拱手,我說道。
魏公子瞬間又從喜笑顏開變成愁眉苦臉,“三公子也太浪費了,還不如還給我。”
“既然是誤會一場,那就回去歇息吧。”長兄不欲再糾纏兩瓶酒水,便想勸大家都回房休息。
魏嬰撇撇嘴,正巧望見室內白紗蒙着的屍身。
魏公子果然是天生修習詭道的天才,一語道破其中不妥之處。
當年的劇情其實我已經忘的不少,能記住幾個名場面就得虧這輩子記性不算壞了。
這人這幅樣子,我只曉得是陰鐵導致,卻已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了。
魏公子一語道破,正是傀儡,可以被靈力操控的傀儡。
事後,我與二哥在院子裏曬月亮。
哦,我在曬月亮,二哥在思考并等兄長出來。
兩人一同讨論此事內裏緣由,做出一二猜測。
如今,溫氏勢力大漲,雲深傾覆就在眼前。
可我,什麽都不能說,聽着兩位兄長越猜越遠,只希望這些年做得努力能有一二作用吧。
自從父親去世,兩位兄長也越來越成熟穩重。
至于我,似乎越來越迷茫了。
我的存在,到底有什麽意義呢。
“你們此次一同聽學,也是時候交些朋友了。”長兄總是在擔心,我們兩個會悶死自己。
我是女孩兒這件事被兄長們無限淡化,二哥做事也總是會帶上我。
我知道,這是關心,是愛護,也是怕我寂寞。
雲深不知處,女子甚少。
長兄一邊鼓勵二哥與魏公子交朋友,一邊拿眼角瞄我。
我被他瞄的莫名其妙。
兩人交流完畢,長兄叫二哥先回去,又留下我繼續在院子裏轉圈。
“鹹宜,你對魏公子作何感想。”長兄想了想,似乎有些難以開口。
我莫名擡頭,不太理解。
“其實,就是想問嗯算了,鹹宜你也去休息吧。”長兄嘆了一口氣,揮揮手叫我回去。
家裏最笨的那個就是我,我常常難以理解他們欲言又止的那些話,反正我是讀不出來他們的想法。
長兄讓我回去睡覺,我行禮就回去了。
忘機二哥陰沉着臉,在門口等我出來,也是欲言又止,但終歸什麽都沒說。
我心中的一片空落落的悵然,似乎也不是我的情緒呀。
翌日。
鐘聲三響,清晨拜禮。
天地自然,開宗明義,明本、辯問、極言、勤求,為諸子戒。
三拜再叩首,第一篇研習藍氏家規三千五百條。
立在二哥身後,右側便是有趣的魏無羨魏公子。
顯然,魏公子并不覺得這堂課有趣。
聶懷桑公子帶進來一只鳥雀,啾啾鳴叫,叫他難安。
兩人竊竊私語,周圍的同學皆側目而視。
不知為何,魏公子回頭悄悄瞥了我一眼,我自斂身直立目不斜視,他又看向左上我二哥處,
正巧對上我二哥充滿冷意的眼神兒。
藍氏家規,娓娓道來。
魏公子卻總有打不盡的眉眼官司,并不是個好學生。
蘭室之內,也很久沒這麽鮮活過了。
真是懷念啊,這種好動的小學生一樣可愛的同學。
我又想笑了。
家規誦讀完畢,便開始行拜禮。
蘭陵金氏先上前,金氏此番是嫡子金子軒前來。
此子雍容而有風度,不愧為金星雪浪之家□□出來的少家主。
聶導正年少,還是一派孩童天真顏色。
孟瑤陪同他前來,送上拜禮。
偏生,我家有兩位不肖之徒,背後議論他人是非叫我聽個正着,我雖不才,禁言術會用不會解,但是禁言一炷香的時間還是沒問題的。
瞥了側後方一眼,被我禁言的兩個小同學通通低下頭。
可惜我只能管自家門生弟子,其他人家卻不能粗暴禁言。
叔父見此,輕呵一聲,全場安靜。
長兄溫柔心性,見堂下人面色有些挂不住,連忙出言解圍。
又是一聲澀音入耳,我家山門這結界真是該換了,三番四次的破啊這是。
等會兒,今天是拜禮,好像還有溫氏什麽事兒來着。
糟了,這麽重要的一件事我竟然給忘光了。
自打我掌家事以來,便特意給山門結界加了音效,家中嫡系和修習音律的弟子均能聽見。
叔父和二位兄長顯然也聽見了。
“溫二公子遠來是客,忘機、鹹宜,你二人前去請他進來。”兄長負手而立,将玉簫交到右手,言道。
顯然,山門弟子傳音已經到了。
這是一種音律的變換應用,只能點對點傳輸,也只有音律大家能夠使用。
藍氏的山門弟子靈力或許不強,但是音律一定學得好。
“是。”我與二哥出列應道,待出得蘭室大門,便往山下而去。
蘭室之內諸人均不曉得何事發生,唯有魏無羨若有所思。
我吹起竹哨,三短一長,喚來今日衛隊一同下山。
“藍氏動作到快啊,這是來迎接本公子的麽。”捏住我家弟子脖頸,溫晁一振袍袖,昂首道。
這穿紅色衣服的男子,面目張揚,氣質驕橫,就差把我是壞蛋寫到臉上了。
二哥擡手滅掉弟子脖頸上的火焰,揮開溫晁,我随後凝結出無根水給他治療灼傷的傷口。
索性傷口不大,治療及時,不會落下病根。
“溫二公子,這裏是雲深不知處,如若閣下是前來做客的,請進。”拉住二哥的袖子,我放下受傷的弟子說道。
溫氏勢大,争辯無益,争鬥亦不可取,只能暫時忍耐了。
“哼!”溫晁重重吐息,正想說點什麽,被一紅衣女子拉住,他聽了幾句,便沉着臉略過我直接上山了。
安撫好弟子,令下一班先上崗,我與二哥也随之上山。
半路上二哥嘴唇翕動,傳音給長兄,将山門之事一一禀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