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藍冰是我
三歲那年,我發燒了。
雲深不知處最好的醫師整宿整宿守着我,額頭上的布巾子濕了幹,幹了濕。
我的二哥哥自出生起第一次離開我半月之久,他其實不愛哭的,但是我打賭,迷迷糊糊的我确實聽到了他的啜泣,似乎還看到了一雙通紅的眼睛。
大哥哥每天會來看望我,為我念書,念一些游記、雜記,也許他認為喜愛聽書的小妹妹會為了下一個章節的留白睜開眼睛。
父親和叔父時常嘆息,我是藍家這一輩兒最小的孩子,又是女孩子,他們也許正在後悔不應當像操練男孩子一樣折騰我。
在他們甚至準許我的母親踏出房門來看望我時,母親沙啞着嗓子叫着我的乳名,我知道我該清醒了。
穿越,并不是很令人愉快。
要現代人适應古代很困難,适應動不動就團滅的仙魔時代就更加是噩夢級別了。
對一個生活還算不錯,能有閑情逸致刷電視劇的現代女子而言,尤其如此。
誰會不喜歡現代生活呢,無憂無慮,平平安安的,不會某一天被人或者不是人的東西掐住脖子碎屍萬段。
陳情令是我所喜愛的夏日禮物,但是也并不代表我樂意去那個世界體味何為水深火熱、民生多艱啊。
值得慶幸的是,三歲之前,我幼小的身體尚且不能融合成年人的靈魂。
作為男神藍湛的胞妹,我,藍冰是個沉默乖巧的好孩子,聽話、努力,身體也鍛煉的很好。
足足發了一個月的燒,沒把自己燒死,就只能繼續活下去了。
畢竟,是人都不想死,我也不想。
哪怕,已經預見了未來火燒雲深不知處,幾乎滿門滅絕的悲慘,也很想能夠活下來。
甚至是穿越這種古怪至極的事兒都沒要了我的命,那麽在這個危機四伏、冷酷無情、無理取鬧的世界好好的活下去就成了我此時最為深切的願望。
生在雲深不知處,已經是此方世界對我這天外來客最大的善意了,我不應當揮霍。
後來,我醒了。
然後,繼續過日子。
雲深不知處的家規是自小就要背的,我的好記性就是背家規的時候鍛煉出來的。
其實我資質不咋地來着,沒有過目不忘之才。
雲深不知處的孩子自小就要好好鍛煉身體,為了日後走在斬妖除魔護衛家族的前列,藍家的嫡系更要加倍努力。
三歲之前,我應當是為了不被同胞哥哥落下太遠在努力,那麽三歲之後我就是為了活到劇終而拼命了。
長兄每每會來勸慰我,不要把自己逼的太緊。
但是,二兄的資質擺在那裏,我雖然不算太差,先天禀賦卻稱不上多好。
腦子不算好,身體也不算好。
每每兩位兄長背一遍,我必然要背兩遍三遍方能記下。
藍家的劍法抽象難學,寥寥幾個動作,有千變萬化之勢。兄長們學上一遍,就有十個變化自行領悟出來。我就是會基本功,練來練去還是基本功。
禦劍之法,更要講究悟性。我學了很久,要湛哥親自為我演示氣息運行的軌跡後,我才能照葫蘆畫瓢,看看能離地三尺。
甚至連琴譜、棋譜這種雜學,都繁雜深奧的十分不友好,看不懂、學不會、悟不通。學個吹哨子,也要兄長把着手來教。
那個叫蘇什麽的外門同學,學不會你不用自卑真的,其實我這個親傳的也特麽不懂來着。
我,約摸是和悟性這個東西不能做朋友的,所以我每日要揮劍百餘次,念書百餘次,吹哨子百餘次,随着年歲漸長,愈發次數變多、速度變快、熟練度在增長,但也就僅止于此了。
劍法變化是沒有的,悟不出來,就只能求快了,希望千錘百煉之後,能達成唯快不破的成就吧。
樂器是學不會了,吹個哨子湊合着來吧。
若非怕走在大路上被不知道哪裏出來的邪祟吸幹鮮血凄楚死去,我又何苦冬練三九夏練三伏呢。
天知道,雲深不知處甚至禁止熬夜,不是你想肝就能肝的。
這個號稱傳承千年的家族,卻沒有成體系的幼學教育,他們拿來啓蒙的就是家規和家訓,再加上家譜和家族名人錄。
武學玄學這種救命的東西,一律靠悟性,師傅言傳身教,雲裏霧裏,天天沖你拈花微笑,懂了就是懂了,不懂你想破腦袋也不懂。
湛哥做同學,小男神也是男神,學啥會啥,會啥精啥,每每被叔父誇獎,依然不驕不躁、穩若磐石。
我就學着湛哥,擺出一副寵辱不驚的臉,天天死記硬背,天天機械訓練,天天複天天,連欣賞湛哥英姿的時間都沒有。
每月能去見母親一面,并沒有因為我是女孩子而得到任何優待。
甚至因為我有些魯鈍,導致偶爾會被罰不能去母親那裏。叔父是很嚴格的,對我的教導一日不曾放松,對我的要求也一絲不會松懈。
這就是我乏善可陳的幼年。
結束于母親死去,父親閉關那一年那一天。
陪着越發沒話的湛哥去跪着,又成了我每月的功課。
其實,湛哥真的不哭,可是我的淚水卻滾滾而來不聽招呼。
他還會幫我擦眼淚來着,硬邦邦的繭子磨的我眼皮生疼,我就哭的越發厲害了。
每個月,我有了固定排毒日。
這時候,渙哥就被把我摟緊懷裏,他的衣服寬大的袖子上總是被我抹上鼻涕眼淚。
叔父每每在此刻縱容我,容我放棄儀态。
哭泣這件事,一直到我十歲挨了戒鞭,為止。
我知道,從此以後,我不能恣意哭泣了,我不再擁有這項權利了。
十歲那年我跟着兄長去夜獵,那時候長兄已然在外闖出名號,也會去一些危險的區域斬妖除魔。
那時,我和二兄已經在大學堂和大家一起學習了。
叔父為湛哥和我取了字,允許我和兩位兄長一起出門夜獵。
那天,長兄喚我“鹹宜”,我覺得叫“皆可”也行。
我名冰,字鹹宜,出自“萬物理順,內外鹹宜”。
其實這不重要,重要的是回來以後我挨了一頓揍,胖揍。
叔父慷慨的賞了我兩鞭子。
挺疼的,就像當年跪在雪地裏,二哥用長滿繭子的手揉我的眼皮一樣疼。
那天,路過一個村子,我殺了一只邪祟,一只被陰氣侵襲的大黑狗。
那只狗從黑乎乎的門洞裏沖出來的時候,我甚至手腳發軟,但是我身後有這一屆一同出來游歷的小同學們。
長兄在十步之外,帶隊的年長修士甚至在十五步之外,我身側是湛哥忘機小朋友,後面是一群還不如我的小同學。
于是我果斷用出練了不知多久的藍家劍法——刺,我的劍穿透了那只龇牙咧嘴的大黑狗,那只狗噴出的臭氣甚至熏得我頭暈目眩。
我的劍□□時,那只狗身上的血洞甚至沒有噴出多少血來,一擊斃命。
我看到長兄如釋重負的笑了,二兄松開了握緊劍柄的右手,身後的小朋友們個個崇拜的看着我。
然後,我應該是哭了吧,記不太清了。
反正,回去以後叔父要我跪好,賞了我鞭子,又給了我佩劍,獨屬于我的佩劍“背水”。
這麽多年勤學苦練,無非是為了能在這個妖魔鬼怪比人多的世界活下去罷了。
十歲那年,我突然發現,原來生在藍家,除了能夠安穩的度過幼年期,我也要為了身後那些充滿信任和崇拜的眼睛而奮鬥。
長兄總是喜歡藍色,他送給了我一只藍色的竹哨子。因為總也看不懂那些深奧的譜子,我對樂器也敬而遠之。
兩位兄長手把手教我音殺術,竹哨子以後就是我的标志了。
我給它起名“無尤”,兵器無過,若是有錯也是我這個禦使之人。
真的是一件極其幸運的事情,生在雲深不知處,雖則父母緣淺,卻有叔父、兄長隐隐呵護,諸多同門相伴成長。
我叫藍冰,表字鹹宜,這一代藍家藍氏雙璧的嫡親妹子。
十五歲那年,随同二兄出門夜獵而歸,雲深不知處正門外,清風習習、松柏青青。
山門外,雲夢的客人正因為丢失了拜帖而懊惱。
忘機先行,我錯後半步。
多年來的同出同進,又一同被叔父高标準嚴要求的教導,導致我兩人的行為舉止越發相像,舉手投足、形容氣質,般般皆同。
又因為是同胞雙生的緣故,又在少年時期,同樣一身校服白衣,便不是特別好區分。
所以,我總會錯後半步,從來只用玉簪、玉扣挽發,不佩冠。
長兄每每打趣,說道藍氏雙璧,應當是将他排除在外了,專指我家這對兒好兒郎才對。
叔父撚須微笑,十分自豪。
我家諸多門生,因多次夜獵為我和二兄所護持之故,也很是敬服。
山下彩衣鎮的姑娘們,也都習慣于稱呼我為藍三公子。
“姑蘇藍氏有規定,沒有拜帖不得入內。”山門弟子正與來客交談。
跳脫的少年擺出千般理由,意欲入內而不得。
忘機二哥目不斜視,自人群中走過,負手于後翩然若仙,持劍避塵舉重若輕。
我仿佛又聽見了山門內傳出的空靈琴聲,不自覺想笑,若非見到了回憶中的名場面勾起了記憶,我也許只會當這又是一個普通的歸家日吧。
少年江澄還是一個可愛的小少年,師姐看着竊竊私語的兄弟兩個滿目柔情,魏無羨君依然陽光俊朗不染塵埃。
實在是明媚的一天,明媚的一群人。
如果我們沒有帶回死狀詭異的屍體的話,今天真的很美好。
同山門弟子見禮後,二哥令擡着屍身的門人先行上山。
二哥從容穿過結界,我下意識回身,正對上一雙溫柔眼眸。
雲夢江厭離,江師姐微微一驚,收回視線抿唇斂身行禮。
我亦回禮。
兄長原本在等我,聽得那魏公子“邪術”一言,便索性也回轉過來。
此時江澄小少年灑然上前,先是自報家門,又一一介紹,再說“久仰藍二公子、藍三公子之名”,言談有禮,并不怯場。
忘機兄長收回視線,雙方見禮,言道“過獎”。
如果他不是說久仰藍三公子的話,我就信他真的久仰。
默默腹诽完畢,靜看兄長表演“沒有拜帖,不得入內”不讓進門。
其實,我覺得這個時候,他頻繁打量魏無羨就像江家師姐頻繁打量我一樣不正常,雖然兩個人的目光都挺隐晦的。
江家小少年明顯沒有他家師兄能說,所以随後被禁言的是倒黴的魏無羨君。
我家二哥哥潇灑離去,拾級而上。
獨留被禁言的魏無羨嗚嗚唔唔,不斷跳腳。
這一對小少年初相見,約摸算不得愉快。
可惜,學習禁言術是要靠悟性的,其中靈力運轉之複雜,導致我至今只學會施法,沒學會怎麽解開。
藍家山門弟子盡職盡責的為魏無羨君科普了一下藍氏禁言術,見此,我随着二哥上山。
江師姐欲言又止,我也不多言,只先上山去了。
行至半路,見二兄意欲轉身有所停頓,不知是否有些後悔。随後卻終歸沒有停下來,直接進去裏面了。
我是知道劇情的局內人,一如當年留不住母親的性命,我似乎也解不開魏無羨的禁言。
我不能說出我知道的任何事,貌似除了我的存在,也什麽都改變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