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失戀
會在這裏遇見林鵬，項曼曼也有點驚訝，她躊躇了一下，揚揚手裏的畫稿：“我拿這個過來給童智傑。”
秘書熱情道：“你就是項小姐？童經理已經交代過了，他還在開會，很快就結束，請你稍等。”
項曼曼點點頭。
林鵬還是一臉詫異，欲言又止，他穿着不像上次聚會時襯衣牛仔褲那樣的休閑，今天是來和童智傑談廣告業務的。
“上次吃飯你怎麽沒來啊？”林鵬問。
林鵬後來真的請大家吃飯，偏巧那天有同事找項曼曼換晚自習，人家有急事，她也不好拒絕，只好托柳曉閱轉告一聲。
小小的候客廳只有林鵬和她兩個，說話都有回音。項曼曼有點不自在，林鵬的眼裏充滿了探詢，但他沒有貿然問她，她也沒法解釋什麽。
好在會議很快結束了。
童智傑一臉疲憊走進來，淡淡對他們點點頭，說了聲抱歉，然後直接拿過項曼曼遞來的畫稿，說：“辛苦你了，我讓陳設計師先看看。”
他叫來秘書，把畫稿拿出去，又笑着對林鵬說：“沒想到你今天來，正好，我說了要感謝項曼曼幫忙，請她吃個飯，你就搭個香邊。咱們邊吃邊說吧，最近事太多。”
“好啊，那還真是來得早不如來得巧！”林鵬飛快看了項曼曼一眼，笑容不減，“項曼曼，我可沾你的光了！”
項曼曼怔怔點點頭，跟着兩個人走進電梯，童智傑很紳士地讓出中間的位置，對她溫柔笑了笑。
項曼曼迅速低下頭，僵硬地站在中間轉過身面對着電梯門。
林鵬輕輕笑着感慨：“哎，項曼曼上班了人也自信了啊，能答應幫你做設計。以前我們想讓她幫忙辦個板報，她可是都死活不肯的，還要輔導員親自出馬。”
“是嗎？那我還真有面子啊。項曼曼，你想吃什麽盡管說啊，別和我客氣。”童智傑語調溫和說着，又自然和林鵬閑聊着工作近況。
電梯無聲地快速向下，空調的風由上往下吹，可項曼曼只覺得全身燥熱，心如亂麻。她緊緊攥着拎包帶子，向門口挪了半步，不讓他們兩個看到自己漲紅的臉和羞辱的淚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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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是沒有心理準備的，可還是猝不及防，或者，她心底裏還是不願意相信童智傑對她一點真心也沒有。然而此刻，童智傑保持距離的親切打破了她的幻想。她懷疑在這裏遇到林鵬也是他的陰謀，即使不是，他的态度已經足夠說明問題了。
也許很久，也許很快，電梯“叮”一聲到一樓了，項曼曼竭力穩步踏出去。
身後童智傑溫和地問道：“項曼曼，你想吃什麽？”
項曼曼深吸了一口氣，正要轉身開口，電話忽然響了，她拿出手機一看，迅速接通：“喂，你在哪？對，我已經出來了……好的，我這就過來！”
她微笑着轉身，對身後兩人說：“不好意思，我朋友來接我了，以後有機會再一起吃飯吧！”
童智傑和林鵬都是一愣。
林鵬滿臉驚訝：“你談朋友了？”
項曼曼低頭笑了笑，既不說是，也不否認，讓聲音更加柔和平靜一些：“學長，我先走了啊，林鵬，有空再聯系！”
她不再看表情僵硬的童智傑，轉頭大步出了大樓。
迎面一陣風撲散了她渾身的熱氣，她才感到後背隐有涼意，手心裏也全是冷汗。只有眼眶裏還是熱熱的。她微微仰起臉來，任風吹得她的長發亂飛。向後飛揚的裙擺緊緊裹着雙腿，她用盡力氣大步下了臺階，心裏不停提醒自己，穩一點，穩一點。
一直坐上了出租車，她才覺得自己像洩了氣似的渾身發軟，手腳還在發抖。
手機又響了，項曼曼看着許秦的號碼，不想接，她現在沒有任何心情和力氣去面對任何人了。可是手機一直響一直響，司機奇怪地轉頭看了她一眼。
項曼曼無力地接通電話，許秦的叫嚷就冒出來：“喂項曼曼，你怎麽了？剛才你說的什麽啊，莫名其妙的，你不是不接手機的麽？出什麽事了？”
項曼曼虛弱地說：“沒事，我還在外面，回去再給你打電話。”
這時候的手機接電話還要收費，她買了長途卡，和許秦約好，只要在家撥手機，在對方也在家就用座機回過去。即使沒接到許秦的電話，她也會找這個借口推辭，只不過這樣會更有可信度吧？
她眼前浮現童智傑那一瞬間驚愕惱怒的表情。
他一定沒想到，一向對什麽都遲鈍糊塗的她，反擊得這麽迅速，毫不遲疑。
她不是沒有過幻想。
她和他，這是一個适合言情故事的浪漫開頭。一場誤會讓男主注意到女主，也許是不服氣，也許是好奇，也許是感覺到她的特別，他展開追求，幾經曲折之後是甜蜜的幸福。
可是現實是不一樣的，至少，項曼曼的現實。她早該清楚這一點。
車窗模模糊糊映出她的臉，相貌只能勉強算秀氣，而性格普通偏于內向；她清楚，她是用三十歲的磨練支撐二十歲的自己，才能勉強和他們站在一條起跑線上，如果是以前的項曼曼，縮手縮腳畏首畏尾，那麽即使有那天吃飯的一幕誤會，也勾不起這個男人一點好勝和興趣。
也正因為她不是以前的項曼曼，不會傻乎乎被愚弄欺騙，等事後明白過來再不停地懊悔自責。她總算聰明了一回。
可是她還是相信了的。
江水拍打着堤岸，緩慢悠長，對岸燈火闌珊，和江上閃爍的點點波光，一片模糊。
她在江灘坐了很久，将近到她平常約會結束的時間，她才回家。
爸爸已經睡了，媽媽在網上打麻将，問了幾句“吃飽了沒有，快去洗漱早點休息好上班”之類的，眼睛盯着屏幕，沒太留意她的神色。
第二天一早，爸爸出門鍛煉，媽媽還沒起床，項曼曼去上班了。
班裏兩個學生在校外找人打架，鬧得有點大，項曼曼全心處理這件事，送醫院，請家長，調節矛盾，沒有時間再去細想別的。
這一天回家比較早，剛上床，手機突然響起來，項曼曼看着那一串數字，雖然删除了聯系人，她多少還有些印象，這是童智傑的電話。
項曼曼想不出他為什麽又打電話來。大家心知肚明，自此不相往來是最好的；如果是為了道歉，都過了快半個月，實在是沒有必要了。
她按了挂斷，調好鬧鐘準備睡覺，電話又響起來，項曼曼緊緊盯着那個號碼。
項媽刷一聲把門打開：“咦？你幹什麽呢？怎麽電話一直響也不接？”
項曼曼手一哆嗦，按在了接聽鍵上，童智傑沉穩的聲音傳過來：“項曼曼？”
項曼曼第一個反應就是挂斷。
項媽瞪着她看了兩眼，做了個警告的手勢，很自覺地把門關上了。
項曼曼不想他再打來，直接關機。可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着。一會懷疑他會不會半夜跑到她家門口來，一會笑自己是言情小說看多了才會這麽想。
第二天起床，眼睛浮腫，項曼曼只好拿毛巾報上幾塊冰塊敷着，一邊手打開衣櫃翻衣服。剛拿起白底藍花的束腰連衣裙，又挂回去；再拿起一件，還是放回去，折騰半天也沒選好。
項媽看着時間，進來催她：“再不走就趕不上了，挑什麽啊！這個藍花裙子就很好，你好幾次約會不都穿過麽？”
項曼曼只覺得煩躁，沒好氣說：“那件都舊了，我要買新的！”
她把媽媽推出去，看着一櫃子的衣服。
她不肯穿白底藍花裙，因為童智傑很喜歡她穿這件，誇她皮膚白；那件斜襟古雅的白色麻衫配水色長裙，童智傑說很娴靜；還有那件黑底白花配小開衫的裙子……凡是她約會穿過的，只要看見心裏就梗着不舒服。
難不成把這些衣服都丢了？
她還在攢錢，所以盡量買的都是最适合自己最耐看的。真丢了可舍不得。
項曼曼忽然覺得自己很懦弱，不就是被騙了一回，不就是失戀了麽，難道她三十好幾還在意這個？上輩子她也遇到過覺得不錯的相親對象，可惜人家最後看不上她，她傷心幾天也就過去了，重活一回還不如那個時候不成？
吃一塹長一智，這兩年沾了重生的光，過得太順利了，所以老天再給她提個醒而已。她應該比上一世更成熟更有擔當。
項曼曼一咬牙，抓了第一件裙子穿上，拎着包沖出了家門。
上車找了個座位坐下，打開手機，翻出童智傑昨晚發的短信，他說在樓下等她，她今早才看到。
她上車的站是首發站，這麽早車裏空蕩蕩沒幾個人。
項曼曼定了定神，既然決心面對，那就不要逃避。她深吸一口氣給童智傑打電話。
“不好意思，昨晚手機沒電了，請問有什麽事嗎？”項曼曼很滿意自己的聲音，同和家長說話一樣輕柔理智。
童智傑沉默了一秒鐘，說：“今晚我們見個面吧，你的稿酬還沒有給你。”
果然，這個好面子的人不是來道歉的。
項曼曼輕松笑了一聲：“哦，好的，謝謝，今晚我有晚自習，稍微晚點不介意吧？”
“好。”童智傑簡短答應了。
項曼曼先說了再見，先挂了電話。
一天她都處于亢奮中，就像準備迎戰。
見面了，兩人說了幾句寒暄的話，童智傑拿出一個信封，微笑：“錢不多，希望以後還有合作的機會。”
“好啊。要謝謝你給我賺錢的機會。”項曼曼也微笑，抽出那幾張紅票子，然後說，“正好今天這頓飯我請你吧，算是謝意。”
項曼曼的意思很明确：你不在乎，那麽我更不在乎。
童智傑的眼神微微一沉，頓了頓，苦笑着說：“其實……”但是他沒說下去。
項曼曼不以為然地笑笑。就算他解釋又有什麽意義呢？現在她不認為他是惡意報複，也相信那不是陰謀，但是在朋友面前他最直接的反應就是答案。雖然她知道他們還要時間，他暫時不願承認他們的關系也不要緊，但她不能忍受他故作姿态的用心。
她心裏有一絲痛快。她第一次發現，針鋒相對有的時候比忍讓退縮然後自己生悶氣好。
不逃避是對的。上一世除了同宿舍幾個，她和同學們基本沒有再聯系，雖然柳曉閱弄了個QQ群，可她從來沒在上面聊過，離得越久似乎就越不知道如何開口。這一世她不再這麽隔絕，而童智傑和她的幾個同學都有聯系，她何必和他撕破臉。那樣反而顯得自己多麽在乎他似的。
吃了飯，她也欣然接受童智傑送自己回家。不在乎是最好的武器，若無其事是最大的保護傘。
到了小區外，項曼曼下車。
“項曼曼。”童智傑忽然叫住她，他的面容在黑暗裏，看不清楚。
但是項曼曼知道他一定看着自己，她漸漸收起笑容，目光哀婉，低下頭側過臉去。
她看過一本專門談戀愛攻略的書，說男人會對自己傷害過的溫柔的女人戀戀不忘。因為他們認為那樣的女人會死心塌地愛着自己，男人會不自覺把她對自己的好和後來的女人處處比較，愧疚的同時也遺憾，甚至後悔。
她希望他後悔。
“曼曼……”童智傑一把拉住她的手臂，那熱度和氣息讓項曼曼全身一僵，有些退縮。
如果他全無真心，也許就不會找這個借口再見面；然而他的真心只有那麽一點，抵不過他的虛榮心，他的理智和盤算，大概，是她不值得他全心全意付出吧。
項曼曼分辨不出自己的憂傷是真的，還是做給童智傑看的。
她是動了心的，不然也不會這麽恨他耍弄自己。
也許,她肯低頭，她還是可以做他的女朋友，哪怕讓所有認識他們的人都認為是她主動追求他。一直付出真心，也總有被感動的那一天吧？
然而她不能，應該說是不想。
她不是十年前的自己，沒談過戀愛，卻沉醉于漫畫小說中的愛情故事，期待一段自己願為之粉身碎骨的愛情。
她三十二歲，自己掙錢，買房子，裝修，還貸款。也許在別人眼裏算不得什麽，可是十年前的自己，一定不相信自己能做那麽多事，敢做這麽多事。那個時候，她是連向陌生人問路都要恐懼半天的。
現在，她不肯屈就這樣一件小事，所以其實她也沒那麽喜歡他，是不是？
那她又何必怨恨呢？
這只是一瞬間。項曼曼在眼淚落下來之前，毅然下了車，關車門的時候，她的微笑出自真心：“再見，早點休息。”
高跟鞋的聲音被公園裏跳舞的音樂淹沒，她身後的車子突然發動，絕塵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