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紅糟海鳗·
九月轉眼即過,剛進十月,王家二房的海貨生意便開始大收海鳗了。
海鳗長約成年人手臂,肉質緊實,每逢九月末、十月上旬是海鳗豐産的季節,內裏油脂豐厚。
不論是鮮活吃味兒,煙熏吃養生,都是利好的選擇。但是慶脆脆卻有另一種獨特的适合海鳗的腌制方式。
第一日收海鳗,一共收起上五百斤的海貨。
若不是鎮上大海鋪子補了一批貨,騰出一間晾曬院子,只怕換沒地方懸挂。
慶脆脆将竹屋後邊背陰處發酵了整整半年的青紅酒挖了出來。
青紅酒是由本地糯米和紅曲發酵而出,酒水一半封壇直接送到鎮上鋪子售賣,另一半則留下自用。
足有一人高的陶罐壇子,慶脆脆估量着今天海鳗的分量,只開了一壇。
本地剛下岔的新鮮糯米發酵,加上紅曲點綴,一邊留存着淡淡的酒香,另一方面滋味更能醇厚柔和。
新鮮收回來的海鳗在活蹦亂跳的時候,立刻剔骨,對半一分上下,而後切成小孩手掌般的魚段。
慶脆脆将提前煉制好的蝦油倒入大鐵盆中,旁人不知內裏,只當是尋常油。
手臂一般寬的大盆中只需要加四大勺子的酒糟,再加上各色雜料輔佐,最後點一勺子的白糖保存鮮甜。
這一大盆能腌制大約十條海鳗,遠不止今日收回來的百分之一。
所以慶脆脆便空出家中最寬的一口缸,足有四五人環抱。
馬嬸子和錢嬸子,再加上慶母和她,一共四個人,前前後後足足拌了三個時辰才将今日的海鳗全部腌制到位。
腌制好了,王海和王豐便立時上手挂架,最後一批完成的時候,一大缸酒糟正好用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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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睡前,慶脆脆再次去晾曬院子檢查一遍,囑咐王海和王豐夜裏留神,仔細有夜貓進來偷食。
之前就曾經發生夜貓闖進來,拖走不少魚。
後來家裏改工,将所有的晾曬通風架子上了透氣通孔的帳子。
這一批海鳗魚不能有損失,她已經答應和白家合作,這海鳗魚幹便是第一批交貨。算來利潤足有百十兩銀子。
其實家中并不是缺這百十兩銀子,而是鎮上生意越做越好,招了一些人嫉妒暗中下壞手,是以她不得不借靠東風。
本來白家便有意同她家合作,當初大海鋪子她想全握在自己手中,便沒有搭理白家的招攬。
如今鎮上的一些商戶欺她家新戶,聯合起來屢屢刁難,起初只是小打小鬧,她懶得理會。到了後來,敢結伴糾集鎮上的無賴們上門打砸。
慶脆脆前腳和白家生意談妥,後腳便有衙役奉縣太爺指令,轄地巡街而抓走那幾個地皮無賴.
殺威棒下一走,地痞無賴很快交代出幕後主使。
其中最大主使的鄭家,雖然并沒扯着鄭家家主打大棍,不過被拖出來背黑鍋的管事卻難逃罪責。以四十大棍警而告知,若是再有滋亂生事者,以儆效尤。
很快,鎮上的鋪子便重新恢複如常規。
背靠大樹就是好乘涼,所以這一批海鳗必然要按照承諾的那樣,半點差錯都不能有。
這幾日秋風松爽,雖然不及夏日燥熱,然,對于海貨晾曬,通風性和日照強度一樣重要。
不過五日,頭一批紅糟海鳗就已經達成預期的效果。
慶脆脆瞧着一片片鮮紅耀眼,心裏跟炸開花似的開心。
這一日正好是她家新房子立房架的好日子,慶脆脆将新一盆炒料端出去,緊鑼密鼓地開始給上工的人做飯。
頭一道便是她家腌制好的紅糟鳗魚。
紅糟鳗魚輕輕蘸取一小層薄薄的木薯粉,而後在熱油中炸制,表皮慢慢轉化為焦糖色,酥脆外殼是顆粒狀,最終出品,內部汁水充盈,魚肉緊實,一拉一扯見都是鳗魚肉的肉質紋理。
剛出一大盆,一上桌便被衆人吃得光淨。
靠海吃海吃鮮,第二道則是新收上來的一小筐黑背蝦。白灼蘸醬料吃,是最簡便易得的一道菜。
大油鍋中早有肥厚相間的五花肉煸成脆焦黃色,花溪村自産的番薯疙瘩滾大塊下鍋,加泡發了一整天的十來個鮑魚幹瀝水,而後醬汁點水,熬炖上鍋。
江州人常年吃米粥,不過此次來上工的人多是北地人,慶脆脆熬了一大鍋紅蟹肉粥,另一旁的大竈上同時蒸了兩大籠韭菜海魚餡的包子。
這一頓自然又同前幾日一般收獲滿滿的誇贊。
慶脆脆大方地承受贊美,倒是擠在衆人之中的王二麻子因為別人說了太多自己有福的話,臉上紅彤彤一片。
慶母瞧着外邊熱鬧,一邊在竈上幫襯,悄聲道:“你嫁進來這麽久,還沒有消息嘛?”
她方才繞去後堂,瞧着了晾臺杆子上有閨女的內裆。
慶脆脆愣一下,繼而搖搖頭:“不着急。現在家裏忙,便是有了,也養不好。等過上一兩年再說。”
過上一兩年?
嫁人半年若是都沒喜信,多少村裏人在背後指指點點。
慶母回頭見人群中笑得一口大白牙的女婿,越瞧越上心,“你可要把人抓牢了。別看這家裏裏外都是你忙活,女婿要是想要個孩子,你遲遲不給,難免生二心。”
慶脆脆搖搖頭,笑着對她娘道:“不可能。你女婿說了這輩子他要是心裏敢有第二個,甘願把剪子給我,讓我絕了他後半輩子的念想。”
慶母:“......”
是個狠人吶。
瞧着女婿平日裏客客氣氣的,原來為了哄媳婦開心,能說出這樣的話來。
到底是閨女房中事情,她不好幹涉太多。
只道:“你心裏有成算就好。”
何止有成算,可是有大規劃。
按照當初制定的三大計劃:
第一,王家在鎮上的鋪子成了,如今步入正軌,和村裏的晾曬期互相配合适宜。管事雖然是聘回來的,卻是有保人的,留下話說至少要在鋪子裏幹十年。
第二,三葉子學的一百個大字都達成了。
慶脆脆便在鎮上尋了妥帖的夫子,将他送到鎮上拜師傅念書,不寄希望他功名成業,只希望能懂做人的道理,将來有個傍身之技。
第三便是家裏的房子。
如今只是十月,按照大師傅的工期,能在十一月底将新家蓋好,到時候王家二房将是花溪村第一家有磚瓦房的人家。
有了房子,翻年一過,自己便到了十六歲。
等到明天三月三,她正式十六歲,便能同丈夫真正夫妻相交,綿延子嗣。
所以村裏人的議論她懶得聽,說些俏皮話安慰她娘後,慶脆脆一時沉浸在對于未來的美好向往中。
飯至一半,慶脆脆正被幾位幹活的人拉着請酒吃,笑鬧之中,小芬娘匆忙進來。
“脆脆,快些,這一回是大事。于家人拿着家夥什又打上門來了。”
慶母喊道:“又來?他們就不能安分些,好好在家過自己日子嘛?”
小芬娘一頭汗珠子,她是一路上狂奔來的,“裏正在後邊壓陣呢,不過我瞧着于家是當真的。說是要給于大壯償命。”
來上工前,大師傅就聽說花溪村的村風不正,欺負王家二房人單力薄,總是上門搶東西。不過後來說是換了個裏正之後還好些,怎麽還敢如此?
大師傅一抹油汪汪的嘴,甩胳膊道:“兄弟們,給王家辦事,咱們就是王家的工人,能眼睜睜看着這些鄉鄰欺負人家嗎?”
“不能!”
“不能!”
“不能!”
三聲大喊,慶脆脆原本的害怕心虛一去大半,她将小芬娘送到另一邊的糧食院子躲起來,別這時候出去撞上那些人。
再回來就見十來個幫工的膀粗腰圓的壯漢人手大棍等家夥什,頓時心安。
她前後回憶過那日的事情,又和王二麻子偷摸算了好幾次,确定沒有落人眼的地方。
除非是于大壯沒死,不過,可能嘛?
當時将人捅了一刀後,王二麻子用厚布将他流血的地方堵上,一路不曾滴落,只到了那幾處狼窩跟前将人丢下,才走開。
血布巾當時來不及處理,只好刨坑埋了。後來也及時帶回來燒了。而且他親眼看到狼窩附近都是零碎的肉塊。
那于家夫妻上門只能是聽了和于大壯走得近的人說了什麽。
慶脆脆神魂大安。
可惜終究不安,擱在身前的手哆嗦個不停。
王二麻子将她的手握住,道:“別怕,就是有了确切的罪證,一切都跟你沒關系。”
怎麽可能沒關系,她能眼睜睜看着他下大獄心安理得住在新家,過好日子嗎?
慶脆脆猛地閉上眼睛,暗暗告知自己一定要冷靜。
可當她看見被于家擡着進來,裹了一身白布,臉面幾乎看不出模樣的血乎乎的人時,心跳幾乎停了。
沒死!
于大壯沒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