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福州漁女·
慶脆脆将屋子裏外少了的東西一一喊出聲。
院子裏的柴火、竈上的雞鴨肉蛋、還有大鐵鍋,最過分的是三葉子的屋子被拽開,裏邊的小被子、枕頭、新衣裳、連帶着慶脆脆縫好的吊頂帳簾都被一扯兩半。
拿走這些東西的人家臉面上無光,裏正并鄉老的吩咐要送回來,自然不敢抗。沒臉親自送來的,便使喚家裏的小輩來。
此時在院中的人瞧着源源不斷往回送的東西,尤其是于裏正,恨不得把頭紮進地縫裏。
最過分的是一個七八歲的小男娃,手裏提拉着一雙已經破了洞鞋底子磨爛的草鞋。
他還不懂為啥家裏奶奶讓他跑一趟,不過瞧着人多熱鬧,孩童聲音帶着愉悅,“王二嬸嬸,我奶說這是你家的破鞋,讓我還回來。”
慶脆脆認出這是李婆子的小孫子,“爛鞋是我塞到竈上燒火用的,辛苦你奶花着一雙眼尋摸。你回去告訴她,三葉子少了一件素色的單衣,她要是不送回來,裏正可是上門親自要了。”
李小孫子不解,“我奶說那衣裳好,要給我弟弟穿。”
他奶還說,要是大些,那件衣裳就是他的了。
裏正越發沒臉,示意于家人把李小孫子拉出去,過一會兒回來,手裏正提着那件衣衫。
慶脆脆翻撿,一看好好的幾道繃扣都讓扯爛,袖子上裁去了好大一截,又是一肚子氣。
李婆子不甘心全掏出來,于家人又不能真的進門翻,必然是讓她拿剪子割了。
院子裏好的輕省的東西,差不多都還回來了。
就連原本一籃子的雞蛋,幾個争搶的婦人迫于壓力,均攤給了錢。
有些吃的喝的,犯不着計較。
慶脆脆:“原本家裏是有好茶水招待幾位尊貴客人的,可惜這杯子茶盞都碎了,大水缸讓人一腳踢爛了,只能招待不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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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這般,鄉老等人就知道差不多了,該給個說法了。
先是指着裏正一頓指責教訓,又對着花溪村的百姓說了許多道理,如此這般那般,最後的意思不過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畢竟都是一個鎮上的,有醜大家往裏藏。
最後給的說法是村裏公費賠王家二房一貫錢。
裏正負責村裏的課督賦稅,掌管戶口和納稅,村裏是有公賬的。
慶脆脆沒開口,這麽多外人不比在花溪村,若是她強橫,原本占理就能被傳成賴賴。
而且有些事情不會放在明面上說,慶脆脆看人群中江裏正和孫老族公的眼神,猜測于裏正的位置坐不穩了。
——
很快,三天後村裏所有當家頂門戶的都被叫到裏正院子議事。名義上為了盛夏開渠灌地的事情。
午後,王二麻子回來了。
小院子已經修整,村裏賠償的一貫錢只花了一半,水缸桌椅等都補上了。
慶脆脆給他倒一杯茶水,聽他說片刻前發生的事情。
裏正換了一個人,不出意料,是孫家人,在村裏一貫有好善樂施的名聲的一個。
原本趙族公反對,但是前段時間趙家分房的事情鬧得不清不白,趙家族裏的男丁互相争吵,頭一回在全村人面前意見不統一。
說起趙族公,王二麻子解釋道:“那日不是趙族公不來,是他來不了。他中風了。說話一抽一抽的。”
趙族公已經是古稀年紀,原本該保養身子,可惜好強一輩子,臨老卻出了同族要分房的醜事。一夜過去,中風癱了半邊身子,手指抽搐,連話都說不清楚。
“村裏人都說是報應,說是那個沒了的孩子夜裏去讨債,趙老族公做了虧心事,所以才有如今的待遇。”
慶脆脆聞言并不多說,只是感慨三大姓在村裏鼎足抗霸的日子不會再有了。
有道是法不責衆,那日哄搶王家二房的事情後,慶脆脆再收魚的時候便不收花溪村部分人的海貨。
哪怕那些人家換了人來,低聲下氣地哀求,甚至有些願意用比碼頭上還低的價錢,慶脆脆都拒絕。
不少人未必真心覺得自己有錯,畢竟王家二房又沒有損失什麽,還白得了一貫錢呢。
被幾次拒絕後,心裏冒火,覺得他們不送魚,光靠王家那些人,一天也收不了多少,有他們求上來的時候。
他們打着看笑話的心思,誰知王家二房隔天就買回四頭騾子,每天天不亮,上工的從王家牽着騾子出發,半上晌送回沉甸甸的兩筐,半後晌又是兩筐。
騾子是牲口,一次扛回百十來斤的東西,再加上那些零散送魚的,王家二房一天少說得收上千斤的海貨。
蓋第二三間竹屋子的時候,慶脆脆正大光明地從裏正處花銀錢買了地,村東頭緊鄰山口的一大片開闊地足有三十畝荒地,慶脆脆全要。
新上任的孫裏正做不了主,往縣裏跑了一趟,再回來的時候地契文書全都有了,他樂意這三十畝地都用上。
裏正并不是安生做一輩子的。
哪個村子人口多了,開墾田畝荒地多了,每年稅糧再多些,那可都是裏正的功績,保不住能得縣太爺親見,給家裏賜個牌匾什麽的。
慶脆脆八十兩銀票掏地爽利,有了三十畝的地,花溪村誰敢說她家生意是占了公地,占了阖村的便宜?
很快第二間和第三間晾曬院子都起了,這一次家裏的生意更大,需要的人手更多了,慶脆脆對村裏人報有戒備之心,特意去了一趟縣裏。
縣裏不比鄉下和鎮上,有城牆護持,什麽行當都有。
人牙子領了七八個剛出十歲的小丫頭和男娃,“這是我這一批教導過的孩子。手腳麻利,人也老實本分,小夫人您用着放心。”
慶脆脆選了兩個眼睛老實,不會亂飄的男娃,在女孩跟前倒是猶豫了。
她沖牙婆笑笑,“我家裏做小本生意,買人不在伺候精貴事兒,你這處可有粗使丫頭?”
牙婆子又領了四五個進來,“這幾個是剛買回來的,還沒怎麽教會做事。原本是要送到人牙市場的,就先讓小夫人您選吧。”
慶脆脆一眼就認出了其中個子最高的那個。
正是上一輩子在她之後送到縣太爺後院的福州漁女。
原來她竟是淪落到此處的。
只聽她說過,是家裏爹死了,族親搶走家中房屋,除了弟弟被留下,她和她娘都被賣了。
看她臉上髒乎乎的,眼神麻木,想必這一路吃了不少苦。
江州本地姑娘大多嬌小,瓜子臉杏圓眼,她生得比旁人高,手腳長,穿衣裳要多料子,吃飯也得好幾口才能飽,行情肯定不好。
慶脆脆卻沒猶豫直接點她。
她自己淋過雨,若是有機緣,也想着給別人撐撐傘。
轉身同牙婆說定價錢的時候,卻沒看見知道自己即将被買走,那個福州漁女眼珠一動,落在站在院中高大的郎君身影上,直等到男人回頭後,僵木死板的臉上一瞬間像是被點醒,露出一個腼腆可愛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