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鎮上的鋪子·
起初是沒有鎮的,縣下的便是百戶成一裏,後來商客彙聚,百姓集聚不成縣但是課稅,故而命名為鎮。
臨海縣轄制範圍不大,下屬只有四五個鎮。
海貨生意慣常去的是五陵鎮,是臨海縣最小規模的鎮子,南來北往的生意人也不多,但花溪村王家二房的生意在此地最有名。
尋摸好一點的鋪子不容易,如果是縣裏的話,有人專門做倒買倒賣的事情,人稱掮客,能幫着推薦正處于售賣的商鋪,在五陵鎮自然沒有這樣的人。
不過慶脆脆在鎮上擺攤的次數多,且為人大方,不抹零頭就送一小竹筒的魚醬,處下不少好的交情。
前後打聽了一會兒,很快在鎮上尋到一處鋪面。
臨街,在鎮子正中,地段好,客流量大,前店後小院,小院子還自帶一口水井,鋪子前後兩道門,唯一讓慶脆脆猶豫的是,要價不斐,一口價五十兩。
店家是個四十多歲的老掌櫃,家裏兒子在府城讀書,據說是學識不斐,将來前程不可估量,所以舉家搬遷。
這鋪子之前是賣胭脂的,人一踏進去尚能聞到香地嗆人的氣味。
慶脆脆悄聲在丈夫耳邊嘀咕,“這股味道和你昨天買回來的香脂好像呀。”
王二麻子表示贊同。
家裏如今不缺錢,吃喝穿都有脆脆打理,他眼瞅着鎮上的小媳婦們都從香粉鋪子裏買東西,瞅着人不多,紅着臉給妻子買了兩盒。
最好看、最好聞的兩盒。
不過他有些遺憾,脆脆說自己不愛打扮,所以放起來了。
可不得放起來嘛。
那香脂海棠色,一點就暈得整個臉蛋紅撲撲的,家裏沒有亮锃锃的鏡子,她只當是尋常的香膏,一抹一小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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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葉子看了以後說像是山裏野猴子的紅屁股。
今日出門不敢多碰,生怕鎮上的人家以為她不正經。
這一處看過,兩人去了第二處。
第二處是王二麻子自己尋摸過的,他性子憨實,自從脆脆說了想讓他提前在鎮上尋摸鋪子,來來回回去過好幾次,那主家早就嫌煩了。
探眼一看,今日身邊還跟了一個月季般嬌豔的小娘子,頓時心裏一亮。
這是做主的來了。
慶脆脆聽店家熱情地介紹了半晌,前後看盡,道:中晌過後來給答複。
出門前已經在竈上溫上了飯,家裏三葉子也知道他們一去一整天,慶脆脆和丈夫尋了一家不起眼的面館。
一人一碗清湯面,吃過後躲在此處避陽光。
今日是個大日頭,空氣悶燥,兩處地方一個鎮中,另一個在鎮西,隔着些距離,自然一身黏膩。
慶脆脆喝了一碗苦荞茶,同丈夫商議,“你屬意的那一處鋪子是不錯,唯一缺點是在鎮子西邊,尋常來趕集的村落戶多是從東邊來。”
王二麻子沒想到這一點,“但是這個鋪子也有它的好處。靠西邊,若是咱們将來的生意再往大,縣裏的人來,或者是我們往縣裏去...”
他手指在桌上比劃下,道:“而且東邊有山貨的鋪子在,若是咱們落在鎮中,兩家肯定得搶客人。”
慶脆脆驚訝地看着他,“這是你自己想到的?”
王二麻子點點頭,有些羞澀,“難不成有錯?”
這可太沒錯了啊。
果然人在外邊跑動,接觸的人多了見識和閱歷就不一樣了。
“你還盤算着要把咱家生意做大?”
王二麻子往前湊湊,低聲道:“我打聽過,現在做海貨幹生意的,咱們家是獨一份。老話都說了,早起的鳥兒有蟲吃呢。”
慶脆脆看他落在桌上的大手,潔淨寬大,雖然膚色依舊發暗,早年在山上砍柴打獵受傷的疤痕猶在,卻有一種飽經風霜後恬淡的溫柔。
她伸手握住他的大掌,溫涼相觸,相輔相成,“那就選城西這一處的吧。我也覺得合适。”
王二麻子興高采烈地起身,“那咱們現在就定好吧。”
那店家說最近有不少人家在打聽呢,萬一叫別人預定去了就不好了。
慶脆脆由他拉着往外走,別人指點大庭廣衆、拉拉扯扯的細小聲音不斷,可她不在乎。
日子是給自己過的,她要是光在意別人的眼色,豈不是自找不痛快。
鎮上鋪子的價位自然是比碼頭那裏貴,幾番來回機鋒,最終以十三兩銀子購進。
那店家心理價位是十四兩,奈何這小婦人笑得跟朵花一眼,砍價起來一點都不手軟。
因着店面接手後還得重新修繕,磚石還有櫃子,都得重新換,店家最後退讓了。
砍了價錢,請鄉長和此處商頭管事的錢便是自己掏了,慶脆脆也不拖拉,本來今日出來身上就帶夠了銀子。
等到天快黑的時候,一切手續齊全,照舊是要請人家吃飯的,且在鎮上寫明文書,得有此處裏正的紅手印見證,兩人鎖上鋪子,一并去了相熟的酒樓。
酒樓掌櫃知道是他們來,特意讓人空出一間包廂,給足了王家面子。上的菜式也不俗,雞鴨魚肉都有,臨走前還一人包一只荷葉雞送上。
慶脆脆感念掌櫃的周到,正要結錢,卻被掌櫃的攔下。
“王二娘子不用跟我這樣客氣,我家東家最近看了我這酒樓的賬簿,誇我經營有道。是我沾了您家的光。這一頓便是某請了。”
慶脆脆便不再推辭,瞧他似乎還有話說,眼睛一轉便道:“明日我們還來鎮上,到時候親自與您道謝。天色不早了,還得趕回村裏。”
掌櫃便不留人,目送夫妻兩個走遠,背手向後,哼着小調子往後堂去。
有道是拿人手軟,吃人嘴短。
今兒舍了一桌好席間,明兒談事情的時候才好拿捏。
東家交代他勢必要在海貨生意上插手,他可不得好好籌謀一番。
——
第二日卻是只有王二麻子來,手裏提了四五條鮮活的大肥魚,還有一大筐珍鮑。
算下來,不比酒樓昨日那場席面差。
“家裏買了鋪子,我娘子更心急村裏的事情,實在走不開,這才讓我上門的。”
王二麻子憨憨笑了笑,一點兒也看不出昨天妻子說掌櫃惦記自家生意的震驚,他不時往外邊看,掌櫃場面話還沒完,就聽他道——
“哎,我家的騾子.....”
好嘛,騾子跑了,人一追出去,再沒回來。
掌櫃的無奈,只好到他家鋪子去問,結果門臉大開,只有打櫃子的雜工、鋪地磚的泥匠工。問主家去哪了,賣魚幹去了。
到了市集一問,魚幹賣完了,去碼頭了。往碼頭一攆,得,已經回村了。
一來二去,等到酒樓掌櫃見到兩位正主,正是王家海貨鋪子開業炸紅鞭的時候。
剛巧江州入梅,大白天的天色跟夜裏差不多,這家新的門臉門前兩只紅燈籠,屋子裏也是上中下三盞炸花燈,映得亮堂堂。
鞭炮一響,臨近的人家都湊過來看熱鬧。
喲,瞧瞧,搬出四五個籮筐呢。
哎喲,還搬了爐火出來呢,這生意人真豪氣,那大鐵鍋裏大半盆都是油呢。
‘嗤啦’一聲響,穿着白挂兜,嘴上捂着透氣麻罩巾的胖師傅将切得方正的半濕半煙熏過的魚幹下鍋,很快香氣四溢。
——“各位街坊鄰居,花溪村王二家的大海鋪子今兒個開張啦。”
喊話小二頭頂的牌匾,筆走龍蛇兩個字——大海
他嘴上也兜着一塊透氣的布巾,聲音卻是又響又亮。
——“開張前三日,不拘品類,買五斤送一斤。”
——“花溪村本地不傳秘方手藝,買到不知虧!買到心裏安!”
人群聽他喊得熱鬧,沖他問:“小二哥,你嘴上堵着布巾幹啥?”
小二笑嘻嘻:“這是我東家吩咐的,怕我們說話着急,萬一唾沫星子落在咱吃食上,豈不是不幹淨?”
說着将兩只手舉起來,“瞧,我家東西幹淨,尋常取貨稱量,都是戴上白麻手裹做事的。”
還真是,這麽瞧着,确實比手直接拿叫人放心。
這空擋——
大油鍋跟前的胖師傅不停歇,大鐵洞眼勺子來回翻,底下的木柴塊重填,前後不足一盞茶的功夫,一旁空着的大盤上就是炸制酥脆椒香的酥魚幹。
站得近的人已經能聽到魚皮上滋滋冒油的聲響,再看那飽滿的魚肉,饞蟲迅速被勾起。
“小二,你跟前那油鍋裏是啥?”
小二道:“這是我們店裏晾曬到一半的熏魚幹。開業前三天,每天十條,不要錢!分給大家嘗嘗,您要是喜歡,以後來我家嘗嘗。”
不要錢?
人群頓時意動。
卻見那小二身後走出一個同樣白衣兜身的窈窕身影。
有人眼尖,認出了人,“呀,你不是東市上那賣魚幹的小夫人嗎?原來這是你家的店呀?”
慶脆脆同那處點頭,“夫人好記性。小店剛開業,以後要常來呀。”
“肯定,肯定。正說你家魚幹不好買,每回擺攤的日子也沒定數。聽人說你來了,趕過去的時候,早就賣光了。”
那婦人同慶脆脆說過,扭身跟近前相熟的人家介紹,“你不是老問我家魚是何處買的嗎?就她家。以後就在咱們民居前,可不便利了。”
“就是她家?喲,那味道香得很。”
“是嘛,有那麽好吃?”
“別說了,你看,人家發魚幹了....往前走...”
慶脆脆将一大摞油紙放好,來上一個笑嘻嘻地問候一句,平均一人三塊,一大兩小,瞧出方才那位搭話的婦人,額外多包一個送過去,“夫人家小子不在跟前,拿回去給解解饞。”
有人瞧着了,發酸話,“我家裏也有一個小子,給我也來一包。”
婦人扭頭沖着那處啐一下,“好不要臉!周大家的,老娘在這小夫人手裏買了上百銅子的魚,是老熟客。人家厚道認生意緣,你大嘴皮子上下一劃拉,怎麽不說把這間鋪子讓給你呢?”
周大家的低眉耷眼,沒得了好面子,灰溜溜地往家去了。
自來走哪都有良善輩,也有不知廉恥者,慶脆脆沒在意,笑着同那婦人說了謝。
生意初開張,最重要的是亮山門,一整天裏店都忙得腳不着地,終于天黑落板子,一番算下來賣出整整三百多條魚。
有沖着白吃來的,不過終究是少數。
大部分嘗過以後,再聽了名號,多願意拿銅板買。一買了,沖着買五送一的便宜,多是分量不輕。
買的最多是一個小酒樓的掌櫃,一揮手要了三十斤的黃花魚幹,直接給了一大貫錢。
盤點算下來,這一天入手有八貫錢,換算成銀子都有七兩多。
不過生意開門紅,等到過了這三天的熱鬧,漸漸趨于平緩才看出态勢。
幸虧當時為了籌備開業,家裏積攢了不少的魚幹,她看看前堂,按照自己的吩咐,打櫃子的木工還在屋子上空前後左右架了四條長杆。一個瘦高個正在那處忙活,不停地彎腰起身,往上面挂海貨幹。
“小劉,歇上一會兒再忙活吧。”
小劉就是白日裏忙活的店小二,也是花溪村的,不過她爹娘沒了,家裏就爺爺奶奶,奶奶還是個半瞎,平常靠着爺孫兩個守着祖田三分地過日子。
村裏應該是傳開自己家要在鎮上開鋪子的事情,小劉主動上門,說想求個跑腿出力的活。
慶脆脆可憐他身世,但是也不爛好心,說定一個月的考量期,一個月給五十銅板。
要是第一個月幹得好,從第二個月開始每個月六十個銅板,最後一天領工錢。第三個月的上旬按照上一個月鋪子的盈利給十到三十個銅板做紅利。以此類推。
小劉當然願意。
從第一天開始就積極表現,此時被喊了休息,也是将前堂東西都挂好,這才到後邊。
慶脆脆指了指鄰靠前堂的屋子,地方不大,也就一人寬,但是有床有被褥,此時還點了一盞油燈。
“這一處是你夜裏睡覺的地方。雖說上了門板,但是夜裏你警醒些,別睡得太沉。畢竟鎮上人多,保不準有些賊來。”
炸魚的胖師傅是臨時工,只請了三天,在鎮上有自己的家,晚上不留宿。
晚上只有一個小劉守着,她也不放心,所以臨時把狗蛋哥請來作陪。
等到忙過最開始的幾天,店裏還是要找一個靠譜會來事的掌櫃。
等楊狗蛋到了,慶脆脆和丈夫才相攜離開,回到村子裏的時候,天上剛好有毛毛雨在飄。
這幾天海上不平靜,浪花大,尋常漁家不敢走深,所以暫時停了收魚的生意。
梅雨季就這樣,等到梅雨季一過,海裏的魚類貝類吃得肥碩,又是一大波生意卷來。
此時正好将鎮上的鋪子扶上正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