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寡婦有喜·
“脆脆,我娘不是有意的,你知道我家的事情,自打我爹沒了,我和我娘日子艱難....”
慶脆脆跟着她一路往慶家走,聽她說了前後事情。
胡娘子有身孕了!
一個寡婦有身孕,說出去,不正是拉着全村往火海裏跳。
偏胡寡婦不鬧不吵,只今日從外邊回來,敲開慶家大門。
胡燕來越說哭得越急,“我娘很久不跟別人了,我繡帕子能掙錢以後,家裏清淨,外邊人不會來。脆脆,你信我的話!我不知道,脆脆,我真的不知道!...”
她哭得撕心裂肺,眼看上了村裏大路,慶脆脆扇了她一下,“你閉嘴!一路上悄默聲,別叫人看見你哭成這樣!”
這是兩家的醜事。
胡娘子咬死孩子是她爹的,偏胡燕來說得話在理,她繡帕子拼命,別人不知道,她最有譜。
哪一個良家出身的婦人願意委身多人?
要不是婆家不管死活,娘家視若無睹,胡娘子不會出此下策。做人尚有千千萬種品性,女人一旦當了娘,又是另一番心境。
別人再說其他,胡娘子終究是将燕來養到這麽大。
自繡帕子掙錢開始,她不止一次聽胡燕來偷笑,說她娘用不着再跟別的男人。她能養得起她們母女。
可萬萬沒想到,這裏邊還能攪和上他爹。
初初聽了,她直接腦子蒙了。
要不是胡燕來哭着喊說她娘要被慶翹翹打死了,她實在不願意摻和這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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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燕來念叨了一路胡娘子的苦,她想問,那她娘的苦又該怎麽說?
她是真怕她娘熬不過今晚,要是想到死路上去......
慶脆脆搖搖頭,抛開腦子裏的一片糊塗。
幸虧天色上黑,村裏小路上的人不多,兩人一路小跑終于到了。
門一開,慶翹翹警惕地看着她們,見後面沒什麽人,不知嘟哝一句什麽,扭身讓開路。
院裏朝正屋的空地上跪着胡娘子,頭發散亂,衣衫扯得不像樣子,臉上的巴掌印和胡燕來的一般無二。
她看慶翹翹,“你打的?”
慶翹翹不以為恥,揚高脖子道:“我打的。賤貨不該打嗎?”
是該打。但不能只打一個。
這事兒說長道短,源頭在她爹頭上,她爹不去招惹,能有如今的事情。
慶脆脆跟她說不明白,繞過胡娘子母女,往正屋去。
方才就聽着嗚嗚咽咽的細碎哭聲,進去一看,果然是她娘在哭。
背身朝牆,手裏攥着帕子,哭天抹地,只留一個脆弱無力的背影。
她看地心疼,問慶父:“爹,這事咋說?”
慶父坐在小墩上,被兩個閨女知道自己和別的女子偷人,面上無光,灰溜溜道:“不知道。”
慶脆脆心說:廢物。
平時吆五喝六,在家裏罵這個打那個,真到臨事兒了,縮頭烏龜樣。
她道:“不知道是什麽意思?不知道胡娘子肚子裏是誰的,還是不知道怎麽辦?”
外邊胡娘子耳朵靈,立時辯駁,“是你爹的。那檔子買賣我早就不幹了,我家燕來能掙錢,我犯不着。是你爹,你爹說你娘生不出男丁,遲早典妻,到時候就納我進門。我才願意的。”
她這話無異于紮心,慶脆脆眼看她娘一陣捶胸順氣,埋首在膝下又是低嚎。
連哭都不能放聲,誰讓這是一樁醜事,家裏還有慶翹翹沒嫁人,半點名聲都髒不得。
“爹,胡娘子說的,你認不認?”
外邊慶翹翹又張牙舞爪地撲到胡娘子身旁,三個人亂成一團,你罵我一句我捶你一拳頭,攪成一鍋粥。
紛紛擾擾,慶父反倒生氣,不知是哪裏來的氣勢,“問我作甚。你咋不問問你娘,她進門多少年了,要是她能生個男娃.....”
慶脆脆攔住他話頭,“爹,我娘就是生十個男娃,你該尋摸別的女人還是要找的。不用說那麽多,就問胡娘子肚子裏的,你認不認?”
不認,一碗堕胎藥,兩家悄默聲的當這事兒沒發生過,該給胡娘子糧面,慶家還是掏得起。
若是認了....
認了,她不知道怎麽辦?
總要先出一個決斷。
“爹,你好好想,我先出去和胡娘子說話,等會進來,你給個準信。”
出了外面,攪成一鍋亂粥的三個人還在糾纏,她瞧着慶翹翹倒是腦袋機靈,推搡着拳頭淨是往胡娘子肚子上走。
可惜胡娘子是個婦人,身上有力氣,再加上胡燕來夾在中間相護,慶翹翹光有陣仗,實則一點沒傷到實處。
她扯了慶翹翹胳膊,分開這團亂麻,“你衣裳要破了。”
這話一說一準,慶翹翹頓時急了,忙低頭檢查。
胡燕來護着她娘,一同跪着,眼神哀求,“脆脆,你幫幫我娘。她不是有意的。她是不小心...”
其實胡燕來想說,她娘是被騙的。
可她不敢。
慶脆脆示意她不要多說,看向胡娘子。
這一番折騰她累,腰背彎駝,三十出頭的婦人容顏平平,皺紋卻不少,歲月并沒有給她多少優待,只眉目間能看出年輕時候的一點清秀。
“嬸子,你自己跪在這兒,我瞧着你心裏是有了主意。直說吧,你想怎麽着?”
一院子終于有了能做主的了。
胡娘子不傻,這麽多年能寡着養大閨女,能吃苦是一回事,有主見是另一回事。
她不怕被看出心思來,從醫館出來她就想好後路了,她敢上門賭,是為了後半輩子有着落。
“這孩子肯定是你爹的。我這一年多,沒跟別人,除了月前你爹上門。那時候你和縣太爺的事兒有譜,他自己說以後不缺錢,只要我能懷上男丁,就納我進門。”
原來是從那時候開始的。
慶脆脆看她護着肚子,“一個月的胎,哪家醫館給你定脈象?”
胡娘子說了一個名字,是鎮上有名的醫館,不難找,自然不難印證。
“所以,這孩子我要留,按當時你爹說的,納我進門。”
“呸!你個賣娼的賤貨,還敢進我家門。拉你出去沉塘都行,你和你這犯賤的閨女一道死了算了....”
慶脆脆聽她一個尚在閨中的姑娘說得混不吝,實在不堪入耳。
“你閉嘴吧。家裏爹娘在,沒用到你呢。有這功夫,回去梳頭去,醜死了!”
慶翹翹冷哼一聲,轉身進了自己屋子,只不過開着門,時不時盯着這邊的動靜。
院裏一時安靜下來,過半晌,慶脆脆重新進屋,她娘已經不哭了,轉了身子,看她進來,委屈地低下頭。
方才外邊亂,裏邊有絮絮說話聲,想來,兩人已經說好了。
她道:“按理說我一個外嫁女,不好摻和娘家的事兒。所以我先聽聽爹的意思。”
慶父撩起眼皮,“認。你娘願意。大房沒個男丁不行,胡氏肚子裏總是個念想,生下來要是男娃,我有個後。”
果然如此。
只要踩中沒男丁,她娘天大的委屈都得低頭。
慶脆脆冷哼一聲,“爹想得挺好,這要是個女娃,一門六朵花,哪天您沒了,紙錢都比別家燒得多。”
哪有親閨女說親爹死的。
不過這當口,沒人敢說她不對。
慶父自己沒臉。
慶脆脆開門,站在當中,說得話裏外人都能聽到:“胡娘子,慶家的門你是一定要進?”
胡娘子點頭。
慶脆脆看向她身旁的胡燕來,道:“燕來,你我是手帕交的情分,我說話不避開你,這條路沒人逼,是你娘自己選的。往後是苦是甜,賴不到慶家頭上。”
胡燕來腫着眼點頭,“我知道。”
“進門有進門的講究。
頭一遭,我娘是大、是正,胡娘子是小、是妾,哪怕将來有了男娃,名字是挂在我娘名下,叫她娘,叫你小娘。這個可行?”
胡娘子點頭,只要是男娃,大房偌大的産業都是這個孩子的,叫一聲小娘,有什麽挂礙。她算得明白。
“第二,你進門,燕來不換門楣,她姓胡,胡老爹的墳香她給續。我爹有我們姐妹,将來有你肚子裏的那個養老送終,犯不着多一個閨女。自然,燕來出嫁,我爹不用掏半個銅板。這個你認不認?”
胡娘子心口直跳,猛地擡頭看她。
慶脆脆由她看,轉頭問胡燕來,“燕來,這個你願意嗎?”
胡燕來從她娘的舉動還猜不出她娘的心思,那就是個傻子了。
她娘死活要進慶家門,有為她自己後半輩子打算,為肚子裏的打算,還算計着能領她這個白來的閨女給慶大叔磕頭,好換上一副體面的随嫁。
她心裏發苦,更覺得難堪,“不要。我只有一個爹。用不着慶大叔給我陪嫁!”
胡娘子低聲喊她,見攔不住閨女,只能無奈地握緊拳頭。
“大姑娘真是個厲害人!”
“這世上的人常說幫理不幫親,我做不來。
胡娘子,這件事要是講理,往最難看了說就是我爹哄你一場,私了,給你一點錢作罷。公了,裏正喊人拉你沉塘。還要賠上燕來後半輩子”
可。慶家什麽都不虧。
胡娘子唯一的依仗就是慶家大房沒個男丁罷了。
慶脆脆又道:“你進門做小,不是主子,安分過日子養孩子,大家相安無事。可要是仗着肚子逞威風指派我爹,作踐我娘,生出別的幺蛾子,連人帶肚子裏的一并出門。
我雖然外嫁出門,是王家人,但是給我爹再典個妻的錢還是有的。”
她得給她娘撐腰。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胡娘子心裏明地跟鏡子一樣。
她算不來燕來的随嫁,但是後半生的吃喝保住了,“納我進門,給多少貼身錢?”
屋子裏的慶父不說話,慶脆脆看她娘猶猶豫豫地伸了兩個指頭出來,“兩貫錢。”
慶母點點頭。
慶父滿意地點頭。
胡娘子長出一口氣,兩貫錢足夠,尋常人家典妻,一貫錢都多了。
有這貼身錢,再加上這些年自己攢的,就算慶家不給燕來出随嫁,她自己能湊足。
所有人都點頭,就連慶翹翹都沒吭聲。
“那算個吉日子,等我爹在裏正那裏過個門道,北邊屋子騰開,正好給你住。”
沒人應聲,就是都答應。
片刻後,胡家母女出門離去,慶家四口又坐在一個屋子裏。
慶父嫌屋子裏氣氛僵,借口餓了,躲去廚房。
慶母沉默半晌,又捂着嘴落淚。
慶翹翹盯着她姐看了半晌,冷不丁來了一句——“你這衣裳是新做的?”
慶脆脆:“......你是不是缺心眼?”
衣裳新不新跟她缺心眼有什麽關系?
慶翹翹翻個白眼,聽她娘哭,自作安慰:“娘,你別哭了。這是好事呀。你生不出來,讓姓胡的生,生孩子要命,沒準她就死了呢。到時候家裏有男丁,村裏人不會指着大房罵絕後。”
慶母哭得更傷心了。
“你可閉嘴吧”淨裹亂,不說點有用的。
慶翹翹覺得無人懂她的心聲,“你們怎麽算不過來呀。胡燕來又不用家裏出随嫁,姓胡的進門,家裏不就多一個勞力,砍柴做飯下地送飯....”
合着都幫她省事了。
慶脆脆警告她:“我不叫胡娘子作踐娘,你別把人家當下人使喚。仔細惹急了,她枕邊風一吹,到時候你出門沒随嫁銀子。”
“她敢!”
“她現在不敢,有了男娃,要是教唆爹把家業都給男丁留着,你就是哭死都沒用。”
一說嫁妝,慶翹翹腦子就好使。
她爹有多重視男丁,她心裏清楚。
這麽一說,慶脆脆說得還真有道理。
那就對姓胡的客氣些吧。
她心說。
看吓唬住她,慶脆脆轉頭看她娘,“該說的話我都說了,你聽見了,胡娘子進來壓不過你去,孩子生出來是你養還是她養,還不是由你做主。”
慶母哼唧一聲,“要是男娃,就我養。”
慶脆脆無話可說。
男娃,男娃,就惦記男娃。
“走了,天黑了,家裏還有活計沒完呢。”
她起身往外走,懶得和廚間的慶父打招呼,背後的慶翹翹還執着發問——“你這件衣裳是不是新做的?”
自己有什麽衣服,只怕慶翹翹比她自己還清楚。
“是是是,我新做的。”
——“有多的料子沒,給我做一件?”
瘋了嘛。給你做一件?
“拿二十個銅板來。”
——“滾!掉錢眼裏吧。小氣鬼!”
慶脆脆這次沒回應,一開門,看見站在門外樹下的人,先是一愣,繼而笑着開口:“陣仗這麽大?”
他背上背着三葉子,已經扛不住昏睡過去。
他肩背寬厚,一手反摟着弟弟的背,另外一只手裏拿着一把傘。
“來接你回家。”
慶脆脆點頭,面上浮現溫柔笑意,纖細手掌被他溫熱的大掌握住,踏入夜色,肩并肩往家去。
還惦記新衣裳的慶翹翹跑出來,看着他們遠去,嘟嘟嘴,“矯情!”
心裏卻暗暗決定,以後要找一個願意接她回家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