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一包紅糖
走賬的夥計去後堂稱銀子,慶脆脆摸着籮筐裏狐貍柔軟的耳朵和圓臉婦人說話,“我當家的時常來您家,說您做生意憑良心,我原是不信的,現下倒覺得你是個菩薩心腸,連面相都跟廟裏的娘娘似的。”
圓臉婦人受了誇,心裏也歡喜。雖然讓了不少利出去,倒底沒白便宜別家,“你當家的是?”
慶脆脆算着人也差不多該進來了,一直盯着外面,瞧着熟悉的身影,急忙招手,“那個就是我當家的。我們是花溪村王二家的,前一陣子剛成親。”
圓臉婦人一愣,果然是往日定時來的王二麻子,倒是換了一身新衣裳,人瞧着精神不少。
就連臉蛋都光淨不好,這麽一看,臉上的麻子其實也不多,也是個英武的漢子。
往日來不是一身血糊糊的味兒,要麽臉上一團髒一團花,問就是進山砍柴沒時間打理。
農家人養活過日子的辰光都嫌棄不夠,哪裏還有功夫收拾臉面。
果然成親了,有娘子照應,瞧着過得不錯。
這些年雖說收王二的皮子是心善,其實從他身上賺了不少。別家人做生意愛看風水,嫌棄他的名聲,要麽不要他的貨要麽就往死裏壓價。
自家收的時候不能說不壓價,至少壓得不狠。
圓臉婦人笑了笑,從小夫人眼波流轉的面目上收回視線,心說王二是個木讷的,新娶的媳婦還是有些本事。
那狐貍皮子若是讓她家王二背進來,最後成交必定是一兩半貫錢。說不準還要低一些。
——
另外兩張灰兔皮子換了一百個銅板,王二麻子揣了五兩銀子在胸口,恨不得插上翅膀沖回村裏好好藏起來。
他還是頭一回拿上這麽多沉甸甸的銀子。
慶脆脆拉着人先去了銀鋪子,換了四貫錢,另外的一兩讓丈夫好好收着,“狐貍皮不好獵,有一回就很難得,趁着有餘錢,把家裏的東西添補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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籮筐裏沉甸甸的,王二麻子生怕被人惦記上,悄聲道:“你家....岳丈家的三貫錢先還了吧,是給你的聘禮,我不想拖着。”
兩人想到一處去了,慶脆脆一想到昨日慶翹翹來說得話就覺得惡心,不僅要把三貫錢還了,還要把嫁妝要到手。
這一回她要張揚地從村裏過,盤算着家裏有些家件要搬回自己的小院子,兩人買妥帖東西,已經是日中天。
從路邊的茶廬花了一銅板換了兩碗白水,兩人吃了手中的餅子,往村裏趕。
落日餘晖映在兩人面上的時候剛進家門。三葉子就在門口等着,乖巧地搓着小麻繩,叫他們回來眼神一亮。
慶脆脆将背簍裏的小白甜米糕遞給他,囑咐好好再等一會兒,先回屋子将東西安置妥帖後,這才裝上三貫錢往娘家去。
一路上有好事的婦人指指點點,慶脆脆知道她們又在偷摸說自己的事情,那些髒話還沒跟王二哥說,他只當又是在議論自己命硬的壞名聲。
經過村裏的大槐樹,慶脆脆眼尖,見李婆子又在人群中編排是非,揚聲喊道:“李婆婆,你往村裏傳我的話我都記着呢,明兒我要去裏正那裏論理,看看誰是誰非。你且等着吧。”
李婆子撩起眼皮,只當她吓唬自己,“呸!老婆子活了一輩子,還怕你個小輩。大家夥看看,瞅瞅慶家怎麽樣的破爛貨,連點...”
她話沒說完,猛地有一個人影撲上來,哐哐兩拳頭砸在肩背上。
王二麻子皺眉瞪他,“老東西,下次再聽見你嘴裏罵脆脆,我王二要了你老命!”
李婆子哀哀喊疼,索性直接滾在地上撒潑,“來人,快看看吶,殺人的潑才,老婆子要死了...”
她耍賴,王二麻子被踢地沒法子,慶脆脆将他扯回來,“李婆婆,你喊,看村裏誰幫你說話,你一張破嘴連累了整個村子的名聲。今兒我們去鎮上,鋪子裏掌櫃說我們花溪村都是懶漢,春日裏不下地,光圍在一處聽一個老婆子閑扯。”
她指了指四下的漢子婦人,“叔叔嬸嬸家誰沒個姑娘兒子,村裏名聲不好聽,還能娶媳婦聘姑娘?”
李婆子眼看沒人幫她,扯開嗓子嚎:“怨我老婆子,分明是你自己不守婦道...”
“你瞧着了?我和誰?你敢現下跟我去裏正那邊說?”慶脆脆惡狠狠地瞪她一眼,眼尖已經看到大嫂子的背影,沖那處喊道:“且等着,明兒到裏正那邊跟你算總賬!”
一說到裏正,李婆婆乖覺不少。
慶脆脆握上籃子往慶家走,這麽一番鬧,有眼熟的婦人問道:“脆脆,這是回娘家?”
認出這是小芬娘,慶脆脆換了笑臉,“嗯,走娘家。出嫁的時候三貫錢的聘禮寫了欠條,今兒攢夠了,給我娘家送去。”
慶父在村裏也說過這事兒,有的人不信,信了也覺得要到猴年馬月,王二麻子才能還上錢呢。
小芬娘往籃子裏看了看,果然是三捆紅布線繞好的銅板串子,而且底下還放了一條肥囊囊的豬板肉。
哎呀,這條豬板肉少說有兩斤吧,要是煉出豬油來,得有一大罐呢。
小芬娘看她們走遠了,湊在人群裏嘀嘀咕咕,“這王二瞧着窮酸,本事不小呢,這才幾天就賺了三貫錢,那一大塊豬板油少說得二十個銅子呢。”
“他有什麽來錢的本事,一畝地都沒,就能進山砍砍柴。”
“山裏淨好東西,獵上一頭野豬可能賣錢呢。”
“野豬?你倒是敢說,叫你當家的進山走一趟,野豬沒逮住,要是讓獠牙頂幾下,小命也沒了。”
“可不是,去年隔壁村花東村,六七個漢子進山攆野豬,囫囵個出來三個....”
身後議論的主題已經變了,慶脆脆哪管她們說什麽,只要将王二哥聘禮還清的名聲宣揚出去,誰還敢在村裏說他們偷偷摸摸。
哪家偷摸成親的還給三貫的聘?
到了娘家小院,還沒敲門,已經聽見院子裏她爹扯着嗓子罵人的聲音,聽幾句就知道是在說慶翹翹懶死,家裏連個竈火都守不住。
‘哐哐’敲門,慶父見是他們兩個,沒好氣道:“不過年不過節的,上門作甚?”
在花溪村,閨女回娘家是有講究的,要是動不動往回跑,有些碎嘴的就要說婆婆家苛待,到時候鬧得兩家都不痛快。
慶脆脆卻知道他爹絕對不是因為這才嫌棄,主要是害怕他們上門打秋風。
慶脆脆擡擡手裏的小籃,“三貫的聘禮錢攢好了,給家裏送回來。”
“你騙誰呢?昨天去,你還摳唆着說沒錢,今兒就有了?爹,肯定是她家沒吃的,來混飯的。”慶翹翹在後邊喊。
慶父已經順着大閨女的動作,看清小筐裏的東西,哪裏不知道真假。
原本繃直的臉頓時帶笑,将身後的二閨女扇一巴掌攆開,“進家說。”
女婿上門,就是再不喜歡,該有的東西都不能少。
慶母從竈上端了兩大碗熱白水,開櫃子抓了幾把瓜子花生,示意他們吃。
慶脆脆喊住她,“娘,這是給家裏拿的豬板油,你拿回竈上吧。”
慶母一驚喜,手裏攥了肉脂,“這得不少錢吧,你和女婿日子也不好過,用不着給家裏送。”
慶父一聽這話,攆人走,“大閨女回娘家沒點體面貨,外人笑話不笑話。去去去,回竈上忙亂去。”
見她娘歡天喜地地出門,慶翹翹跟在身後纏着要豬油渣吃,慶脆脆微微一笑。
她娘是假客氣,她爹是真想要,一唱一和,場面倒是不難看。
“爹,把欠條翻出來,今兒還給我們吧。”
慶父笑呵呵地點頭,走到裏邊櫃子跟前,一陣悉嗦動靜,手裏拿着一張白紙出來,“你看看,這是那天王二自己壓過的紅手指,一模一樣,爹好好收着呢。”
見他們說話,王二起身到院子,他眼裏有活,握着斧頭‘哐哐’地開始劈柴,不一會兒就是一小堆。
慶脆脆收回視線,從他爹手裏接過,确定是那張欠條後,點點頭,“爹,聘禮錢給了你,嫁妝怎麽說?”
慶父眼睛一瞪,“什麽嫁妝?你都出門了,要什麽嫁妝?”
慶脆脆不怕拿捏他,“出門那天我不好說話,誰家送閨女出門當天,壓着女婿蓋紅手印的欠條。家裏要說是聘禮錢,我認,爹娘養我這麽大,不能白白嫁給人家。但是有聘就得有嫁妝,難不成咱們慶家的閨女都是只要聘禮,不給嫁妝?”
慶父理虧,自然不敢說是。
他心裏是盤算着大閨女不給嫁妝,但是二閨女還沒出門,有嫁妝才能有大聘,要是傳出慶家不給随嫁的名聲,那就不是成親,是賣閨女了。
賣閨女的名聲擔不起,這種黑心的事兒,他要是敢做,祖宗十八代半夜得上門抽他。
“那你說要多少?”慶父眼巴巴地盯着籃子裏的銅錢,心說她要是敢大開口,必定得好好掰扯下。
慶脆脆得他一個理虧就好,“這三貫錢我們不要。”說着将籃子裏的銅錢串子遞出去,“說好是聘禮,就是聘禮。”
“但是家裏原本打好給我送嫁的家件,我今兒要拿走。”
家件?
慶父回憶下,不就紅漆木桌三件套,兩床新被褥,還有繡了喜慶的紅布坐墊。
加起來連兩百個銅子都不夠,有什麽舍不得。
“本來就是給你預備的,你要,爹不會不給的。”慶父将三貫錢往懷裏一摟,鎖緊櫃子才安心。
再出來臉上又端上了做爹的氣派,站着院子裏喊慶翹翹,“你屋子裏搶了你大姐的東西都拿出來,那原本就是給你大姐的随嫁,暫時存在你那兒的。”
慶翹翹一癟嘴,不情不願,“哪有出嫁的閨女回門要娘家東西的,我不給!”
慶父眼窩一橫,張口就罵,慶母扯了二閨女的袖子,悄聲道:“你姐姐送回聘禮錢,将來都是給你當嫁妝的,你這會兒小氣,她要是不給,有你後悔的。”
到底還是将東西要回來了。
慶脆脆拒絕她娘留飯的話,将東西收整好,這些都是她一針一線繡地,寄托了對成親後日子的向往,她不想留給慶翹翹。
“親兄弟還明算賬,聘禮錢還了,我和王二哥的親事就不落下什麽,以後村裏人再敢說亂七八糟的,爹娘你們也不用忍了。”
慶母紅着眼眶點頭,這些日子因為大閨女的親事多少人說他們慶家門風不正,都說是她這個娘不會教閨女,連帶着她娘家都來罵過一回,說是牽連了家裏閨女的名聲。
今兒補上聘禮錢,大閨女和女婿拿上随嫁,村裏人看了也能安分一陣。
慶脆脆又看他爹,“明兒我們要去裏正家說事情,爹,要是有時間你也過來。”
到底是她娘家,若是同王家大房撕扯是非,有人幫着說一兩句也是應該的。
慶父含糊着點頭,只當她是為了還錢後,在裏正那邊說道說道。
慶母送她們出門,慶脆脆看身後沒人跟着,從袖子裏摸出一小包紅糖遞過去,“娘,這是從鎮上買回來的,你藏起自己喝。”
慶母往回推,慶脆脆看她鬓邊發白的發絲,終究不忍心,“你自己喝誰也不要給。掌櫃說這種紅糖喝了對女人好,好懷孩子。”
男丁是她娘的軟肋,只要這樣一說,慶母頓時不再拒絕,只不過又是一眼窩的淚。
“你和女婿好好的,自己日子過好就行。”
慶脆脆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