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借你一件好看的衣衫
慶家往上數兩代并不是花溪村出身,同村百十來戶看,就是外來戶。慶老太爺在世的時候,當時分到祖上有十來畝稻田,輪到她爹這一輩分家,大房手裏有七畝稻田還有臨河的一畝菜地。
春耕的時候,慶父早早就下地翻土去。
昨天一夜慶脆脆睡得不安穩,第二天起來的時候,眼下吊了兩大團烏青。
她在院子喂雞正趕上慶父扛着鋤頭農具往外走,見了大閨女一身耐髒的灰褐色粗麻衣,臉色好看些。
“脆丫,出門的日子定了,我和你娘商量了,王二出不起甚聘禮,咱家什麽光景你知道,之前預備下的被面、鞋墊還有四大件等,你就不要拿了”
昨天已經偷聽到了,慶脆脆心裏有譜。
不過,她回頭看着慶父,平靜道:“要是将來我們小家發了錢,我會補上三貫的聘錢。”
上輩子聽了一句話,子不言父之過。
家裏的日子苦,她爹明知她去是死,還要送她出門,她理解他爹想要那筆銀子的迫切,但不代表能原諒。
王二哥沒錢,她不怕吃苦,将來成婚,湊在一起過日子,她相信自己只要勤勞,只要本分,終究會過上日子。
發了錢?說什麽夢話呢。
慶父嗤之以鼻,王家爹娘在的時候倒是有三四畝地,現在都被攥在王家大房手中。
王二一個窮獵戶,家裏還養着費錢的三郎,多一個媳婦還能上天不成?
慶父邁出一步,猛地想起一件事,“你繡帕子攢下來的錢呢?”
慶脆脆心裏一咯噔,轉身不看他,“繡好賣了銅板,都給娘了。手上還有一張梅花的,繡一半,出門前繡好一并給娘。”
大閨女一貫老實,不像二閨女死精死精的,慶父看她老實地蹲在地上剁豬草,心裏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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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父女說了大半晌,連盹神的小雞仔都醒了,二閨女的屋子還是一點響動都沒。
慶父甩了鋤頭在門上砸了幾下,“翹丫,大春的日子,你要是敢發懶,仔細你一身皮。”
屋子裏下一瞬想起慶翹翹慌裏慌張的應答。
慶父這才作罷,出門忙農活。
太陽漸漸上了,二嬸母領着慶柳到了家裏。
去歲收耕是豐産,手上富裕不少。農戶人家養豬從小喂到一二百斤,肉是金貴東西,少說一斤也有十幾個銅板,殺豬賣肉,多了能賺二百多銅板。這幾天慶母一直惦記着捉一只小豬仔養,
出門去尋合适的。
所以二房嬸嬸來的時候,院子裏只有慶脆脆一個在繡帕子。
慶翹翹不知道又和村裏哪一個好姐妹一起跑了,說是要摘花編花環帽子了。
慶脆脆起身将人迎到堂屋,倒了兩碗白水,“二嬸,我娘不在家,你和堂姐坐着等一會兒吧。”
說完她尋了一側的矮墩上坐好,專心繡着手裏的帕子。
手上這張帕子還有幾片綠葉子就好了,她想抓緊些,空一兩天從胡燕來那裏再拿一個,趕在出門前多賣一張。
本心來說,她不想招待二嬸一家,奈何都是本家,同氣連枝,她這邊敢給吃閉門羹,要不了多久花溪村就有閑話說她娘不會養孩子,說她慶脆脆不尊長輩。
她娘這些年沒生出一個男丁,在村子裏自覺站不直腰板,若是再傳出養不好閨女的名聲,只怕要羞憤地跳井了。
慶二娘看得出慶脆脆的不熱情,雙眼不屑地盯着她手裏的針線,“脆脆,不是二嬸娘說你,好好的大宅子姨娘不當,非要嫁給一個窮死賣把子力氣的獵戶,這不是豬油蒙了心,是什麽?繡一張帕子能得幾個銅板?”
她眼神嘀溜打轉,可惜屋子裏收拾幹淨,就連立着的櫃子方才也叫慶脆脆上了鎖,沒什麽好摸揣的吃的,不由寡淡地咂嘴。
農家人沒什麽招呼客人的好東西,以往二嬸來,她娘都會開櫃子抓點瓜子花生之類的,慶脆脆沒那份心思。
“我就是閑着無聊,繡帕子打磨打磨工夫。”
別看二嬸娘嘴裏酸她帕子能沒什麽油水,當初她和胡燕來湊在一塊天天繡,二嬸不還是逼着自己閨女跟過來學嘛。
可惜慶柳沒什麽耐心,看不上幾針心思就飄到別的地方,不是個坐得住的性子。
想着,慶脆脆換線的時候,扭頭看院子裏慶柳,見她又偷偷摸摸地自己屋子前瞅。
那屋子如今光淨,就一張矮腳床還值當錢,一眼看過去跟間荒蕪屋子差不多,
果然慶柳癟癟嘴,晃悠半天攆着小雞仔玩了一會兒。
實在無聊,又擠到正屋慶脆脆跟前,“脆脆,堂姐和你打個商量,你看行不行?”
慶脆脆笑,“堂姐看上什麽東西了?”
慶柳嘿嘿笑一聲,“你和縣太爺的事兒成不了,外邊都說咱們慶家不講信用,連累得我名聲也不好聽。你不得貼補貼補?”
看她堂妹還是往常低眉聽話的樣子,慶柳和她娘對個視線,笑了笑:“堂姐知道你有一件□□色的好衣衫,新做成穿了才幾天就是為了給媒婆相看,現在也用不上了,就借給姐穿穿,你看行不行?”
一旁的慶二娘子插話道:“脆脆,這可不是你柳柳姐眼紅你的東西。你堂姐也到了相看的年紀,春婆子多好的手段,要不是你壞了這樁婚事,指不定還能給柳柳尋一個富貴人家。聽二嬸的話,一件衣裳,別小氣。”
“就是,就是。”慶柳頂頂她肩膀,“我穿了鮮亮衣裳,和我娘回一趟外家,那村子好幾個富裕人家尋媳婦呢。沒準看對你我,真嫁個好人家,到時候也能拉扯你一把。”
真要照往日自己的性情,三兩句軟硬話就拿捏住自己。
可惜自己已經不是原來好欺負的慶脆脆了,她已經聽到外邊她娘說話的聲音,看着慶柳道:“堂姐,那件衣服,我怕是借不成。”
慶二娘子和慶柳兩人同時臉一拉。
慶柳伸手就是一推,“小氣鬼!我是你姐姐,穿你件衣裳,又不是問你要錢,摟得那麽緊,抱着下地獄吶。”
慶二娘子也是指責:“小小年紀不學好,你爹說你和王二麻子有約定婚事,要我看,還不知道你個小賤貨在外邊做了什麽髒污事兒,要不然放着頂天縣太爺的婚事不成,非要嫁給一個遭瘟的。”
罵自己就行了,還敢說王二哥。
慶脆脆眼神一變,“二嬸娘句句不離開縣太爺家,怎麽不把堂姐送去呀?”
果然見母子兩個齊齊一愣,心中了然,“哦~~~不是不想送,是人家春娘子瞧不上柳柳姐的大臉盤子吧。
說我不幹淨,二嬸娘出去村裏問問,往日柳姐在裏正兒子面前是個什麽模樣,就差扯着衣領子賴上了。”
“你!”
“慶脆脆,你放屁!”慶柳羞憤唾罵。
兩個人猛地撲上來就要抓人,慶脆脆早有打算,一閃身跑到院子裏,正好躲在來人身後。
不曾想,連帶着慶翹翹也跟着回來了。
慶脆脆看她上身穿得正好是那件粉的衣衫,眼神一轉,“翹翹,柳柳姐看上這衣裳了,非問我要,不給就要打人。你快進屋!”
慶翹翹頓時皺眉,指着慶柳就罵:“你是窮死鬼不成,外邊讨飯的都比你有臉!”
慶翹翹不是她,進了手上的東西,誰敢惦記就是要她命。有時候慶父開口,她都不願意給臉。
慶母回身瞪二閨女,叫她安靜。
方才隔着院牆,慶母就聽了二弟妹說得那些話。
一筆寫不出兩個慶字來,二房就是有猜想,怎麽敢滿世界嚎扯。
她心裏都抖成一團,還沒進門又是着急又是惱火。
慶柳是個未出門的孩子不懂事就算了,二弟妹也是成了家的人,主人家不在的院子,難道不知道應該避嫌改個時候再來。
“二弟妹這是在幹什麽?!”慶母喝道。
有她在,慶二娘子倒是頓住腳步,還伸手拽了自己閨女。
“大嫂子,脆脆這丫頭沒規矩,嘴裏不幹不淨的,看你不在,我替你教訓教訓,省得外邊人說咱們慶家的閨女沒家教。”
“我是爹和娘的閨女,又不是二嬸娘的閨女,鹹吃蘿蔔淡操心。”慶脆脆頂回去。
慶母回頭瞪她一眼,示意她安分些,“脆脆,做小輩的,怎麽說話呢?給你二嬸娘賠禮。”
慶脆脆無所謂,渾不在意地說一句‘我錯了,二嬸娘是長輩,原諒小輩不懂事。’。
慶二娘子心裏一噎,要是自己不依不饒,顯得這個長輩不會當。
只好作罷。
換了一副笑臉,“大嫂,出門有事呀?”
慶母領着人重回了正屋,看桌上只有兩個空了的水碗,頓時一皺眉。
脆脆是個周全的性子,今天怎麽這樣失禮數?
“二弟妹來,正巧我出門,換個時辰過來不就行了。你看脆脆這個丫頭,連招待都不會。”
說着腳步已經往立櫃跟前走,“她還小,有些禮數不知道,二弟妹別放在心上。呀,怎麽上鎖頭了?”
肯定是脆脆。
慶母臉上發紅,覺得養孩子不大氣,叫妯娌笑話了,揚聲喊脆脆拿鑰匙。
院子裏只有慶翹翹一個,坐在自己屋子的臺階上攥着花環在編,頭都不擡,“出門了,說是山上有野菜,要摘一籃子晚上吃。”
這時候出去了?
慶母不好意思地沖着二弟妹笑笑,只好再添一碗水,“說了這會子話,渴了吧,二弟妹喝水。”
慶二娘子一猜就知道慶脆脆是故意的,往日不覺得這個丫頭奸猾,如今不過一件衣裳就認清她的本質。
慶二娘子更确定自己猜地不錯,“大嫂子,咱們妯娌不避諱,你跟我說實話,脆脆是不是真像村裏人說得,早就和王二麻子不清不楚了?要我說,隔壁胡家那個丫頭,她娘髒...”
慶母眼皮一跳,阻她說下去,“二弟妹,脆脆嫁得好不好,都是慶家長房長女,小時候還是公公養活大的,這種話可不能說。沒得帶累公公留下的好名聲。”
慶二娘子不曾想她擡出死了的慶老爹,若是再說下去,不就成了做媳婦的非議公爹。
傳揚出去,可是休妻沉塘的惡名聲。
這是昨晚丈夫和自己商量好的說法。
有道是,死者為大,誰敢嘴裏不幹淨,只要擡出慶老爹,一準管用。
見二弟妹果然閉嘴,慶母心裏松口氣,這還是第一次在妯娌之間說話占了上風,她繼續道:“王家娘子還活着的時候,那院子不就在對面馬家後邊嘛,那時候咱們還沒分家,你和我先後大肚子,她不是來幫農忙活,你還記得不?”
似乎是有這麽回事。
慶二娘子回憶下,“難不成真是和脆脆定了婚事?”
慶母一猜就知道她忘了,眼神落在院子裏正扯着閨女要衣衫的慶柳,不知怎麽改了口,“最開始不是我說親事,是和你,給王二郎定好的媳婦是你家柳柳。”
此話一出,屋子裏外聽到的人都傻眼了。
慶柳也不要衣裳了,猛地奔到門口:“娘,大伯母說得是真的?”
慶二娘子比她還着急,“不...不知道呀。”
她懷上慶柳,到現在都多少年了,就連王家死了的那個婦人她都不記得,哪裏還記得自己是不是随口說過什麽話。
慶翹翹守住了自己的衣服,笑得一雙眼都眯成了縫,“慶柳,你還要什麽好看衫子,你娘都給定好了親事,相看什麽相看,別費心思了。哈哈哈...”
慶二娘子看閨女馬上就要哭了,頓時急了,“大嫂子,這話可不敢亂說。那王二麻子不是和你家脆脆說定親事了?”
慶母心裏偷笑,面上裝着無辜,“是呀,當時王娘子是看中我的肚子,你不願意,哭着喊着非要争,非說柳柳才是小王二的媳婦。”
這......
自己确實是争強好勝的性子。
她懷了慶柳沒幾個月,大房的也有了孩子,雖然她已經有一個兒子傍身,但是耐不住好比較,且當時公爹和婆母都在,她為了一頓飯少吃一滴油都能吵個沒完。
一個來幫工的,若是看上大房的肚子,卻看不上她的,她肯定計較沒完。
看她們母女都着急,慶母終于松口:“大着肚子,說話算不得準。第二天你看上了別家的,又把王二還給了我家脆脆,這不才有了今日的一樁糊塗事嘛。”
聞言,二房母女同時松一口氣。
“我就說沒有這回事嘛...”
受了這樁吓唬,慶二娘子不惦記方才她大嫂出門幹什麽事情了,慶柳也沒心思癡纏着要衣裳。
送人走了,慶母還有些愣怔。
這還是頭一次二房從她這裏兩手空空的走得。
也不是,裝了兩張餅子讓人帶回去了,翹翹手裏的花環也被拿走了。
也不是什麽很要緊的東西。慶母心道。
這一晚慶父回家見她面上有笑,問起什麽事兒這麽開心。
慶母一五一十地說了,“二弟妹往日慣好白拿,左右是慶家人,咱們吃多少分給二房也不算什麽。”
“二弟妹一個長輩,張口罵自己侄女是賤人,外人聽了能不笑話?還說脆脆和王二不清不楚,自家人不出去争着解釋,還往裏帶髒水。也不知道怎麽想的”
慶父最開始聽她編了謊話,臉上還不耐煩,聽過解釋後頓時了然,扒拉幹淨碗裏的飯食,起身往外走,“這事兒我去和二弟說說,不能由着他媳婦惹事。”
慶母沒想他聽風就是雨,想要攔,可惜被大閨女扯着袖子坐下,“娘,長嫂如母,她不敬着你,還老拿大房沒兒子的事兒陰陽怪氣,二嬸吃點教訓也好。”
慶脆脆對她娘的感情很複雜,說不上怨,大概是怒其不争吧,叫父親的暴脾氣壓着,一句做主的話不敢說,縱是有理有據,也争不到好處。
終究是閨女,看她娘受委屈心裏也不爽利,“以後她惹你,你就像今天一樣,往慶家名聲和長輩上面說,爹保準會站在你這邊。”
像今天一樣?
慶母一頭霧水,今天說二弟妹對慶家名聲有損是事實呀,大閨女的意思是叫她以後說謊,跟丈夫耍心眼?
這怎麽能呢?
夫君為天,老老實實伺候都來不及呢,哪裏還敢哄騙?
可是看着大開的屋門,再想起丈夫方才明明要罵自己惹事,轉眼卻出門收拾二弟妹,慶母陷入沉思。
或許,脆脆說得也對。。。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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