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攻城
因為他早就有了心理準備,當年燕州之恥歷歷在目,朝廷雖然丢不起碎雲關,但也別妄圖一個拖着破車的老牛會突然變成千裏駒。
援兵,估計現在連主帥是誰都還沒敲定呢!
袁啓仁在城樓上巡視,城下的北涼士兵正操着蹩腳的大淵話胡亂辱罵。
跟在他身邊的校尉道:“頭,他們好像急了。”
袁啓仁眯着眼朝遠處看,那裏是連綿不絕的帳篷,無聲無息卻又暗藏兇機。
“放下!”
一聲厲斥從旁邊傳來,校尉皺眉:“怎麽了?”
城垛的一角,有個年紀不大的弓兵雙目通紅,他的手被旁邊的伍長拉着,似乎是想要放箭卻被阻攔了。
長官發問,那伍長有些緊張,沒來得及說話就被身邊的小兵搶先道:“那些蠻子太過分了!我有把握可以射殺他!”
伍長急的滿頭是汗,但奈何口拙,只能用力的推搡他一下:“就你能耐!”
校尉黑了臉:“不到三棵樹那裏絕對不允許射箭!不知道這個命令嗎!”
小兵初生牛犢,看到袁啓仁也在,他不僅不害怕,甚至還隐隐有幾分激動。
于是便硬着脖子道:“就算沒到三棵樹,我也絕對能射過去!”
伍長恨的低聲怒罵:“閉嘴!”
校尉懶得跟他廢話,很幹脆的道:“軍令如山,豈是你能兒戲的?來人!拖下去重打三十軍棍!”
小兵愕然,他猛然朝前跨過來:“我不服!你們自己射不過去就不讓別人射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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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邊的士兵絲毫不打折扣的執行着命令,看到他們平靜的臉,小兵終于慌了,他拿着手裏的弓用力掙紮:“真的,我真的可以射過去!我從小就跟着我爹打獵——”
話音未落,他便被拖了下去。城牆上重新恢複了秩序,站在城垛後面的士兵目不斜視,似乎一點都不關心剛剛發生了什麽。
校尉掃視一圈,心裏有些滿意。
袁啓仁走到剛剛那個小兵掙紮的地方,彎腰撿起散落在地的弓和箭。
他沒說話,氣氛有些冷凝。就在校尉剛要開口,袁啓仁突然朝着天上彎弓搭箭。
兩聲哀鳴遠遠傳來,剛剛飛到碎雲關的兩只鳥雀,身上串着同一只箭,直愣愣的摔了下來。
“這裏是戰場,你們是戰士,需要的不是多麽高強的武藝,需要的是你們對命令的絕對服從!”袁啓仁握着弓,面色肅然:“明不明白?”
“明白!”
響徹的聲音傳遍城牆,等換防的時候,有老兵知道了事件的起始,對着那些不明就裏的新兵們嘲諷道:“就你們這樣,以為自己多能耐的,真要上了戰場,估計連敵人的面還沒見着就先死了。”
這些新兵說是新兵,大多都是袁啓仁來了碎雲關後招募的。
訓練了一兩年,這還是第一次直面戰場。恐慌過後,站在高高的城牆上,正是熱血上頭的時候。
那些老兵們大多是經歷過厮殺的,或許殺敵不怎麽厲害,但保命卻是各有所長:“咱們是啥,是兵,是小卒子!袁将軍那麽厲害,他還能不知道該怎麽做?咱們要做的,就是一個指令一個動作。”
換防的時候也是士兵吃飯的時候,新兵們拿着饅頭簇擁在老兵的身邊,有些還是不服氣:“可有些命令咱們都不懂為什麽,怪裏怪氣的!其實不止那個傻蛋能射過三棵樹,只要手裏有把勁的,誰不能射過去啊!”
老兵大口大口咬着饅頭,趁着風還沒把湯吹涼,稀裏嘩啦的就灌下去混個水飽。
他摸着肚子打了個嗝,心滿意足的道:“傻不傻,現在不懂,只要沒死,将來自然不就懂了?就你們這樣屁事多還不聰明的,擱在鎮北……擱在嚴厲些的将軍手下,腿都不知道被打折多少次了!”
那個老兵說的沒錯,關于射箭不能超過三棵樹距離的命令,終于在北涼大兵攻城的那天揭開了秘密。
谒葛部天天罵陣,不停的向前推進,最後測出了安全的範圍。
在十五這天,雨勢小了很多,碎雲關上還在做飯的時候,北涼便借着晨光直直撲來。
密密麻麻的大軍一擁而上,警戒的人吹響號角,所有人立刻各就各位。城垛上的弓手們屏息拉弓,等待着射擊的命令。
“滿弓——射——”
拉長了調子的命令出現後,第一排的弓手條件反射便拉弦松手。
等到被換下去,他們有人才鈍鈍的反應過來,似乎——比往日裏射遠了。
密密麻麻的箭雨撲面而來,讓北涼士兵心驚的是,他們明明只有一小部分在測算的危險範圍內。
然而那些往日裏不溫不火的箭枝,竟然剝開了和善的外表,露出了猙獰的面孔。
慘叫聲不絕于耳,後方指揮的北涼統帥獵須靡喉嚨裏直冒涼氣。
前方戰線的損失不斷傳來,由三部組成的精銳先鋒隊在本不該如此強勢的箭雨下,幾乎死傷殆盡。
然而事已至此,只能吃下這個暗虧。獵須靡紅着眼發出繼續進攻的命令,他看着面前這座不停絞殺本族勇士的龐大要塞,心裏止不住翻滾着各種暴虐的念頭。
當初在燕州遇上的不抵抗,以及這些年大淵的伏小做低,已經讓他們這代新生的領袖不再相信父輩的忌憚。
在他們看來,大淵就是塊香噴噴的肥肉,只要想,随時都可以過來享用。
什麽戰神什麽長纓軍鎮北軍,不過就是群稍微好看些的軟骨頭罷了。
所以,當志得意滿的獵須靡被阻在碎雲關下時,他雖然暴躁但不焦急。
可是這次的暗虧卻讓他勃然大怒,認為大淵的将領竟然敢使用陰謀詭計,簡直就是不可饒恕!
屠城!一定要屠城!
繼續進攻的命令下達後,北涼的士兵踩着族人的屍體,冒着瓢潑大雨般的箭枝往前沖。
好不容易過了護城河,攻城梯一架起來,上面就咕嚕嚕開始落下滾石和圓木。
高大的攻城梯被砸倒,轟然落下後與滾石一起壓扁了無數的士兵。
看到城牆下的慘狀,獵須靡終于冷靜下來。
尖利的號角聲從北涼營地傳來,碎雲關上的士兵們驚喜的發現那些蠻人開始撤退了。
袁啓仁一直站在牆頭督戰,見此情形,立刻有人請戰道:“将軍,末将願率一千輕騎出城追擊!”
袁啓仁搖頭,他緊盯着北涼的大營:“他們退而不亂,後方必然會有接應。”
話音未落,就見一支騎兵從營帳內直奔而來。
這次的正式攻城,開始的氣壯山河,結束的卻不倫不類。碎雲關內氣勢大盛,對北涼的恐懼不知不覺間減少了許多。
戰場上形勢大好,但袁啓仁不但沒要喝茶,甚至眉頭皺的更緊了。
“将軍,您為何如此憂心。”
身邊的校尉跟着他轉戰南北,也有十多年了。袁啓仁嘆了口氣,他披着甲胄坐在大廳。商議事務的諸将剛走,正中央的沙盤被擺放的亂七八糟。
“我憂心的,一是援軍不知何時能至,二是這次的對手非同小可啊。”
校尉颔首:“軍報上還是沒有援軍的具體消息,呵,那群坐高堂的大老爺們,還真當碎雲關破了他們能撈得到好?”
袁啓仁捏着額頭:“北涼這次的統帥叫獵須靡?除了知道他是內咄王的侄兒,還有什麽旁的消息嗎?”
校尉有些猶豫:“有人說他其實是內咄王的私生子……這個算嗎?”
袁啓仁擡頭,校尉讪笑:“您知道,北涼那邊沒什麽倫理綱常,亂的很。探子說,獵須靡手段了得,內咄王的三個兒子被他打壓的厲害,隐隐有太子的姿态。
這次起兵,他是被內咄王一力舉薦的。內咄是三部中最強的,其他兩部自然要給面子。”
“獵須靡……嘶,以前怎麽就沒注意過這號人物呢?”
雖然只交手了短短幾日,但北涼營地秩序井然,分工明确。
明明三部各有矛盾,但如今卻絲毫不起争執。攻城被挫,雖然開頭冒進,但卻又能及時止損,還不忘派兵接應。
獵須靡此人,絕不是泛泛之輩。
校尉攤手:“內咄離的最遠,又向來逐水草而居。他們對燕州的土地不感興趣,每年只要要人口和出産。
現在看,比起沉溺于燕州供養的其他兩部,這一部的戰力應該抵得上他們之和了。”
“還是了解的太少。”袁啓仁憾道:“若是有足夠的人手,何至于如此被動。”
校尉安慰:“袁老大你別急,咱們不是已經打退了幾波嗎?獵須靡再厲害,只要我們不出去,他不還是沒辦法?”
袁啓仁點頭,為今之計,只能死守了。
等到了第二日,北涼沒有萎靡不振,甚至還越挫越勇了。他們像是認真起來的野狼,警惕的望着眼前的獵物,分工合作,嘗試各種方法來進攻。
随着時間的推移,碎雲關的劣勢越來越明顯。
如今存貨已經不多了,箭枝早就用完,石頭和滾木即将殆盡,就連糧草都有些捉襟見肘。
北涼的冬天不好過,大淵的冬天也沒有收獲。碎雲關的儲糧還是上次随着軍饷一起運來的,二皇子高豗橫插一手,折騰掉了不少,如今一打仗,急劇消耗下竟然比預期的會更早斷糧。
這個問題,十分嚴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