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碎雲
東風解凍,冰雪皆散而為水,化而為雨,故名雨水。
今冬因為其他兩部趁火打劫,谒葛部損失最重。聯合攻打大淵的計劃正是谒葛新王提出的。不想被吞并,那就只能轉移矛盾。
北涼雖然陳兵于碎雲關下,但恰逢雨水節氣,關外也應景似的淅淅瀝瀝下個不停。天氣不好,攻城的步伐便被拖慢了。
打前鋒的谒葛部試探着攻了幾次,但雨天城牆滑,袁奇仁又像個烏龜似的死死縮着關裏。
不論他們的人怎麽罵,城牆上的人都像聾了一樣,但走近了卻又會立刻箭雨伺候。
這麽折騰了下來,谒葛部什麽便宜沒撈着,倒是損失了不少勇士。
其他兩部站在旁邊看笑話,谒葛新王氣的在牙帳裏破口大罵。
碎雲關後面就是泱泱中原,糧草充足,城裏完全拖得起。但北涼卻是以戰養戰,雖然大淵沒來得及堅壁清野,讓他們多少搶了點東西,但那些子根本養不了這幾十萬大軍啊。
北涼出兵的目的就是掠奪,碎雲關這塊難啃的骨頭,就是擋在他們面前最大的障礙。
所有人都知道,只要踏平了這座城,後面就是一望無際的,肥沃的樂園。
到時候,美酒美食美人,大批的財富和奴隸都唾手可得。
想着那些東西,北涼人望着碎雲關的眼睛越來越紅,蠢蠢欲動的氣氛在四處蔓延。
比起在外面淋雨受凍的北涼大軍,守在碎雲關的大淵士兵其實也沒舒服多少。
袁啓仁治軍嚴謹,同時又平易近人,碎雲關在他手底下經營了幾年,整體風貌煥然一新。
然而,自從二皇子被調來後,碎雲關裏便有些烏煙瘴氣。
高豗身份貴重,比袁奇仁不知道高了多少級。他來了之後沒閑多久,就網羅起一群人,撿起了以前的那套勾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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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竟,不是誰都服氣袁啓仁。若是攀上了二皇子,等到他回京的時候,表現的好說不準就會被帶回京,那就不用再留在這裏,天天看着遠處的燕州心驚膽戰。
高豗不止殺平民冒領軍功,他還唆使部下對袁啓仁陽奉陰違,不管懂不懂,每件軍務都要指手畫腳。
發展到後來,就連朝中發往這邊的軍饷,他都要先截下來,玩樂一番後再故作大方的散發下去。
對于這些事,袁啓仁向來是能忍則忍,只希望等這位主子玩膩了趕緊回京。
然而,他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後果,卻是讓高豗捅出了大簍子。
北涼與大淵之間必有一戰,這件事袁啓仁是早就清楚的。為此,他厲兵秣馬枕戈待旦,時刻都準備着。
但這并不代表着,他就希望這一天猝然以這種方式出現在他眼前。
站在城牆上,看到下面密密麻麻的異族大兵。比起身邊腿軟了的高豗,袁啓仁的心裏只有一種感覺,那就是——終于來了。
高豗被捧劍扶着,他踉跄着往後倒,滿臉倉皇:“袁……袁将軍,孤,孤先回京……對!你趕緊讓人,就就讓你的那些親衛,快護送孤返京!”
袁啓仁身邊的将士們對他怒目而視,一名小将更是忍不住冷笑:“二殿下,這些可都是沖着您來的呢。他們可是說了,只要交出屠村的罪魁禍首,再進行賠償,那就可以考慮退兵呢。”
其實所有人都知道,那些蠻子只是胡亂開口,就算真的把人交出去,不大肆劫掠一番他們也絕對不會退。
但高豗不知道,聽到這話他面色大變,連忙色厲內荏的怒斥:“放肆!您竟膽敢以下犯上!”
說話的小将十分不屑,袁啓仁面色冷淡:“二殿下千金之軀,确實該先行撤退。但現在正值用兵之際,請恕在下無法撥出人手。”
捧劍把高豗護在身後,厲斥道:“不撥人手?那若是二殿下有什麽閃失,袁将軍你可擔當的起!”說完,他猛然朝着袁啓仁拔出了劍。
然而,他劍還未完全出鞘,那些往日裏悶不吭聲的将士們竟然齊刷刷都亮出了武器,密不透風的将袁啓仁護在中間。
高豗瞪大眼,他抓住侍從的袖子:“你們是想謀反嗎!”
袁啓仁示意那些人收起兵器,他瞥了眼高豗:“二殿下,局勢緊急,恕在下不能再跟您逗樂了。您若是想走,随時可走,末将這邊可能暫時就顧不上您。”
說完他便轉身,邊走還邊不停的下着指令。
一群人呼啦啦的走光了,除了侍衛,只留下寥寥幾個往日裏攀附高豗的軍官。
那幾人尴尬的笑笑,有個開口道:“殿下,敵人都在關外,其實咱們自己走也不是……”
高豗一腳踹過去,他眼裏閃着兇光:“不是說架空袁啓仁很順利嗎?啊!那怎麽還有那麽多人聽他的!”
被踹了個踉跄的軍官心裏冒出怒氣,但他還是迅速挂上笑臉:“殿下,這大敵當前的,反正袁茶壺打仗厲害,就讓他在這擋着,咱們先跑吧。”
高豗上前幾步,朝下看了眼後迅速收回視線,他背過手,藏起顫抖的手指:“跑什麽跑?他袁啓仁不是能耐嗎?這方圓百裏,有那座要塞能比得上碎雲關。”
捧劍上前應道:“除非有精兵護送,不然這一路上光盜匪馬賊就不知有多少。相比之下,殿下還不如留在關內。”
那個軍官還不死心,他賠着笑道:“雖然有馬賊,但那些都只求財。萬一……北涼可是會要命啊!”
高豗臉色一變,他用餘光掃了眼城下,半響後,他在那幾位軍官殷切的眼神裏冷笑一聲,徑直走了。
“殿下!殿下你一定三思啊!”
捧劍攔住還想追的人:“各位留步,殿下自然有他自己的考量,各位稍安勿躁。”
有個軍官急得跺腳:“小哥,您是不知道北涼的兵有多兇殘!他們完全就是蠻夷,以虐殺取樂,還會吃人啊!”
捧劍眼芒一縮:“碎雲關易守難攻……”
“那燕州就好攻了嗎?小哥你信我,袁啓仁再神武,他也不是夏侯翎啊!北涼這次是鐵了心要進關,最多半月,碎雲關必破無疑!”說話的軍官聲音壓得很低,眼裏是毫不掩飾的急迫。
捧劍臉色也有些發白,他勉強道:“在下會轉達的,各位……有什麽消息定要及時送過來。”
話已至此,那幾人只能住嘴,他們彼此對視,都是愁眉不展。
高豗快步回到特意給他騰出來的府邸,神色一會猙獰一會恐慌。他繞着大廳踱步,手裏的劍拖在地上,發出刺耳的聲音。
府裏的侍婢們遠遠站着,推三阻四的沒人敢過來。
不知想到什麽,高豗喘着粗氣,提着劍用力的在廳內胡砍亂剁:“啊!你該死!你們都該死!”
有個下仆匆匆沿着走廊過來,他神色驚慌,也沒多注意,剛到大廳就喊:“殿下——”
高豗猛然轉頭,猩紅的眼睛直愣愣盯着他,那個下仆的話被卡進喉嚨裏,哆嗦着就要後退。
然而高豗沒有給他逃跑的機會,三步并作兩步就追了過去。
溫熱的鮮血濺了出來,高豗閉上眼,感受到那股子撲面的腥甜,他心裏的狂躁終于開始纾緩了。
被一劍穿心的下仆倒在地上,他抽搐着,鮮血在身體下蔓延。那些紅色沿着臺階,慢慢淌到了院子裏。
“當啷。”
高豗把劍朝地上一丢,遠處觀望的侍衛們立刻上前将屍體拖了出去。
婢女們端着水,把頭深深埋進胸口,不發出一點動靜的清理地面。
捧劍回到府邸的時候,高豗用手捂住眼睛,仰躺在椅子上。
“殿下,袁啓仁不準部下出門迎戰,好像是打算要一直縮在關裏。”
高豗慢半拍道:“哦?不迎戰。”
捧劍皺眉:“昨天就派了八百裏加急回京求援,也不知道援軍什麽時候能倒。要是能撐到援軍來,您何必要出關呢?”
“援軍。”高豗恢複了點精神:“距離這裏最近的駐兵是那處,多久能來?”
捧劍思索:“一般援軍都是京中調配,碎雲關這裏,應該會是鎮北軍來援。時間說不準,但差不離就是五六天左右。”
“鎮北軍……”高豗睜開眼:“鎮北軍會來嗎?不是說當年李惜辭要援燕州,父皇不準,所以他便放話說燕州一日不還,他便一日不踏足碎雲關嗎?”
“那不過是氣話罷了,更何況鎮北公十幾年都沒在軍中,他可不一定能管的了鎮北軍。”捧劍把消息細細的禀報,随後道:“但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如果這中間出了差錯,北涼在援軍來之前就攻破了城門,那……殿下您可要早做決議啊。”
高豗翻了個身,神色變幻不定。
“你剛剛說,袁啓仁在讓一部分人從西門撤出去?”
捧劍點頭:“都是老弱病殘,留在這裏也沒什麽用還浪費糧草,先撤下去也是應當的。”
高豗盯着窗戶,渙散的眼神漸漸聚集,他勾起唇:“呵呵,孤,也得走。不過,孤可不能白來這一趟。”
求救的急報一封接着一封發出去,但回來的卻都是敷衍之詞,援兵正在調集,再堅持幾天。糧草在籌,還是要堅持幾天。
堅持堅持,總而言之言而總之,言下之意就是讓碎雲關的守軍想辦法多守幾天,最好不要太指望還不知在那裏的援兵。
對于這個消息,比起底下将士們的悲憤,袁啓仁倒是很冷靜的就接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