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岳清
與花芽巷一街之隔的樊樓內,蘇幕聽着十二的轉述,有些不忍:“這個岳林熙……”
十二擺手:“公子,您想過嗎,這些年如果不是李松鶴幫他,他會那麽風光?”
“但他應該不知道。”
“是,他不知道。”十二承認這點:“但享了好處,總歸要付出代價。更何況,他遲早要經歷這一遭。”
蘇幕走到窗邊,望着花芽巷的地方,還是有幾分悵然:“是世道錯了。”
“砰砰。”門外響起敲門聲。
十二過去開門,把送來的情報遞到蘇幕手上:“公子。”
蘇幕捏碎蠟封,展開紙條,他的眼睛猛然瞪大。
十二看到他的表情,揣測道:“怎麽了?”
蘇幕喃喃:“岳清,沒死。”
說完他立刻道:“走,咱們回府。”
十二跟在他身後,連忙問:“人被帶走府裏了?岳……林熙這邊不管了?”
“嗯,這邊讓人看着,別真的出事了。盯緊李松鶴,看他到底會不會來。”
匆匆交代完,蘇幕便乘着馬車回了夏侯府。他坐在車裏的時候,把那張紙條上的字來回的看了好幾遍。
岳清沒死,實在是個意外之喜。而且他還一直嘗試用各種方法朝外傳遞消息,甲九手下的人順着他給的消息摸了過去,竟然就真的找到了人。
紙條上的信息很簡單,蘇幕一直默念着最後四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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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骨盡折……
越念,他心裏越沉重。這些天,為了搜集信息,蘇幕找到幾篇岳清過去的文章。辭藻優美,立意高遠,字跡清新飄逸,秀麗欣長。
可如今他手骨盡折……
馬車行的很快,沒一會就到了。門口有人守着,見到蘇幕下來,他低聲禀告:“蘇公子,那人不肯去清洗也不肯喝水進食,說是一定要先見您。”
“見我?”
“您也是我們主子。”
“好吧,人在那,具體情況怎麽樣。”
“現在被安置在暖閣,情況不怎麽好,估計是好多年沒見過光了,現在基本就是瞎了。手殘了,嗓子勉強還能說話……”
蘇幕眉頭越皺越緊:“他這麽多年都沒人交流?”
“不是,他那裏被關了不少人,就他最慘,咱們是趁人不注意把他給撈出來的。估計一時半會也不會有人發現。”
“很多人?”
甲九從屋裏迎了出來,說話的那人行禮後告退,甲九接着道:“公子,屬下大約知道什麽是「蠶」了。”
蘇幕眼眸沉沉,負手站在門口。隔着屏風,大約能看見屋裏地面上坐着一個人。
甲九道:“春蠶到死絲方盡,三皇子的蠶,應該就是那些到死才能停筆的人。”
屋裏的人耳朵很敏銳,立刻就回頭:“誰?”
蘇幕擡手示意甲九不用再說,放重了腳步繞過屏風,拱手道:“在下蘇幕,添為長纓軍軍師。”
跟在他身後的甲九擡眼看了他一眼,沒有說什麽。
地上坐着人的滿頭亂發下雙眼緊閉,身上散發着怪味,但他表情很鎮定,用沙啞而略微怪異的腔調道:“長纓軍?現在,長纓軍,是,那位将軍。”
“夏侯遮。夏侯小将軍。”
那人微震:“夏侯……他是,夏侯,将軍的……”
“獨子。”
那人一直緊繃的肩頭突然垮下來,頭顱微擡:“你們,要,查誰。李,松鶴還是?”
“查林鶴松,也查——高豫。”蘇幕跪坐在他面前:“岳學兄,教《中庸》的劉夫子,一直在挂念你。”
岳清微微動容,他伸出手,卻又立刻頓住了。蘇幕的視線凝在他的手上,那已經不是一雙正常的,人類的手了。
岳清閉着的眼轉向自己的手,半響後将無力垂下的手放回膝頭:“勞煩夫,子,挂念,了。”
蘇幕的心裏有說不出的悵然,甲九站在門口,低聲道:“岳公子很久都未進食了,不如先吃點東西吧。”
岳清微微點頭:“多、謝。”
蘇幕退了出來,給岳清留下空間。他發現岳清似乎很不習慣與人相處,只要他開口,岳清就會不自覺的緊繃起來。
“公子。”
蘇幕負手站在庭中,甲九有些喚了一聲。
“把那個地方透露給二皇子。”
甲九點頭。
“透露之前,先把名冊拿到手,然後複刻一本留下。”蘇幕凝視着天上悠悠飄動的白雲:“找找,裏面有沒有三娘的夫婿。”
“是。”
甲九退下了,隔着老遠,似乎聽到一聲嘆息。
「蠶」是什麽呢,蘇幕有過許多猜測。随着知道的越多,他心裏的猜測就越清晰。等到岳清出現,他便徹底坐實了猜測。
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幹。
三皇子高豫不愧是文化人,連圈養起來的替筆,都起了這麽文化的名字。
岳清不是「蠶」,他只是個俘虜。三皇子府邸下的地道裏,他被關在最深的那層。
那一層裏,全是最桀骜不馴的刺頭,也正是有哪些人交流,這麽多年,他才沒有瘋沒有傻。
甚至還因為一波又一波的刺頭,他對三皇子的馴養了如指掌。
漁人會熬鷹,其實人和畜生差不太多,只要熬一熬,大多都會軟了骨頭。
岳清看了那麽多來來去去的人,骨頭軟的或快或慢,但最後大多都是被馴服了。
畢竟,好死不如賴活着。
但岳清卻沒有這個榮幸,他是被李松鶴親自送進去的。在被關着的這些年,李松鶴偶爾會去看看他。
雖然每次去,都代表他會受到一番折磨,但岳清還是盼着李松鶴去的。
因為只有在看見他痛苦的表情,聽見他嘶啞的哀嚎,李松鶴才會在激動之下透露出各種事情。
比如說,他娘是岳家養女。
而李松鶴,則曾對他娘一見鐘情。
多麽扭曲的愛情啊,就因為那位高貴的小姐出手買下了進京趕考的窮書生的一幅畫,并且勉勵了幾句。
那個窮書生就一廂情願的認為她傾慕于他,并且将其視為囊中之物。
所以,當窮書生提親被婉拒後,他便又如癫狂。明面上不再糾纏,但私底下卻想盡辦法利用故友之子的身份,去窺探隐私。跟蹤,偷竊,威脅。
李松鶴,那時候還是林鶴松。當他失蹤了的時候,岳小姐是松了口氣的。然而她卻沒想到,巨大的災難在後面等着他。
那時候,三皇子剛決定避開兄長的鋒芒,利用母家的優勢,在文壇闖出片天地。然而想法是好的,操作的時候卻出現了問題。
高豫他,沒有靈氣。
這是個致命的問題,中規中矩的文章只适合舉業,但要想在文壇立足,必須得有讓人眼前一亮的作品。
高豫不行,就算是外祖父親自調教,也還是毫無寸進。
就在純嫔快絕望的時候,高豫的舅父獻上了計策。三皇子做不出好文章有什麽關系呢,天下那麽大,多得是有才華而聲名不顯的人。
在這些人裏,又以進京趕考的貧寒學子最好控制。
林鶴松,就是被盯上的學子。但他與其他人不同的地方在于,他不但積極配合,甚至還主動提供了一份名單。
作為趕考的學子,他一直都有結交其他學子。而願意搭理他的,基本都同樣貧寒。
在林鶴松成功約出來一名學子,然後将其藥暈後,三皇子便肯定了他的能力。他正式從受害者,變成了加害者。
為虎作伥,不外如是。
這些都是林鶴松說,然後被岳清拼湊起來的。
包括他在得知小姐與岳霄的關系後,親手設下毒計,把所謂他深愛的女人送進火坑,就那樣毀了她的一生。
林鷺菊會那麽順利的嫁入岳家,也與林鶴松在岳家的眼皮底下失蹤有關系。
岳老大人愧于沒有照料好故人之子,當林父拖家帶口來尋子卻客死他鄉後,他便成了最贊同兒子娶林鷺菊的人。
也是因為他的大力支持,所以林鷺菊才得以正妻的身份進了岳家的門。
裏面的千頭萬緒,恩怨情仇,雖然很多細節都不清晰,但至少岳清知道了害他母親的人到底是誰。
也知道了,那個常年接濟他們,并且在幼時為他取名,撫養他的二伯到底是誰。
在地牢裏的時候,岳清覺得時間變得毫無意義。很多時候,甚至懷疑是不是自己早就被遺忘了。
幸好,還有那些仇恨支撐着他。
蘇幕跟岳清談完,從房裏出來的時候,剛走到廊檐,就看見旁邊真站着一個熟悉的身影。
“你怎麽回來了?”
“軍中的事處理的差不多了。”
蘇幕走到他身邊,兩人并肩朝內院走:“聽十二說,你往常都得忙到元宵節後,今年還沒過元宵呢。”
夏侯遮道:“往年是往年,今年——是今年。明天禦街有燈會,你想去看看嗎。”
“嗯?你不用參加宮宴嗎?”
夏侯遮不置可否:“皇上心情不佳,二皇子三皇子交手,朝堂烏煙瘴氣,很多大人稱病——我便學了他們。”
“稱病,那出門的時候萬一被撞見?”
“沒事,我稱病只是表明态度,不想插手皇子之間的事。被誰撞見都沒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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