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岳府
高豫和高豗最後還是鬧到了昭和帝面前,但這種作品歸屬權的事,只要咬住了口死不承認,那很難能理出個頭緒。
岳林熙這邊堅持說那首詩是他與友人相約樊樓,應掌櫃之邀所做的藏頭詩。
但三皇子卻說那首詩是他早都做出來的,只是剛巧應景才默記下來。至于什麽藏頭,那完全就是個巧合。
而關于人證,每個人也都能拉出五六七個來。
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昭和帝本就不耐參加宴會,見此更是煩躁,最後還是在麗嫔的安撫下,勉強各打二十大板然後揮袖而去。
但是非曲直,仍然還是衆說紛纭。
在這種情況下,大衆的天平逐漸朝三皇子傾斜。原因很簡單,只是有更多的人不希望得到個三皇子抄襲的真相。
而岳林熙的父親岳霄又向來孤直,連同朝為官的親二哥岳清,他都不怎麽搭理。
于是乎,沒過幾天,朝中坊間幾乎已将此事蓋棺定論,認定是岳林熙年少輕狂,将三皇子的詩句當成無名氏的給化用了。
喜歡看熱鬧的人永遠不會少,而若是看到往日裏高高在上的人跌落神壇,那更是會有隐秘的幸災樂禍。
甚至,有些人都不會掩飾,而是直截了當的給岳家下帖子,投文章。
誰說文人不會罵人,文人罵起人來,不僅不留情面,甚至更是引經據典,花樣百出。
岳林熙坐在大堂,小厮們哼哧哼哧的從門房搬來一摞摞書信。
岳夫人走進來的時候,就看見他正對着手上拆開的信發呆,臉上木木的,看不出有什麽表情。
“熙兒……”岳夫人眼睛微酸,心跟針紮了似的。
聽到聲音,岳林熙迷茫的擡頭,然後喃喃:“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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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夫人掃視了圈大堂,看着地上都堆得滿滿的,忍不住埋怨:“這些人都這麽閑嗎?”
岳林熙苦笑:“他們……他們不甘心自己寒窗苦讀十幾載,最後卻輸給了我這個只知道剽竊的小兒。”
“胡說!我兒自幼勤奮,你從三歲開蒙,從來就沒貪過一天懶覺。就算是高燒,也要堅持把功課昨晚。熙兒,外人只看得到你如今的風光,誰能知道你為此付出了多少!”
岳林熙苦笑的更厲害了:“娘,您也說了,外人只看的到如今的風光。誰會管你付出多少呢?”
他略頓一頓:“何況,說我剽竊的是三皇子,我不過是個剛有功名的白身罷了。”
岳夫人揉着手中的帕子,眉頭揪了起來,最後她遲疑道:“熙兒……你真的,真的沒有做錯事嗎?”
岳林熙霍然擡頭,眼中全是不可置信:“娘您竟然不信我?”
“當然信你!”岳夫人連忙道:“只是娘想着,人無完人,每個人都有做錯的時候,只要認個錯,說不定事情就會過去……”
岳林熙原本僞裝的平靜被打碎了,他有些怆然:“可我明明沒有做錯,為什麽所有人都說是我錯了?我才是被剽竊的那個!”
岳夫人又心疼又為難:“熙兒,娘沒說你做錯了。只是事已至此,咱們鬥不過三殿下……”
“夠了!”一道威嚴的男聲突然從門口出來。
岳林熙和岳夫人同時往外看去。
“父親!”
“老爺。”
來人正是岳霄,他容貌周正,渾身氣勢凜然,一雙眼睛灼灼的盯着岳林熙:“你老實告訴我,那首詩到底是誰做的。”
見到父親,岳林熙忍不住如他的年紀那樣毛躁起來:“是我!是我做的!”
岳霄追問:“你怎麽證明?”
“那天跟我一起去的有好幾個同窗,黃樓二樓的那面牆上,現在應該都還能看得見。而且這真的是首藏頭詩,怎麽會是巧合!”
聽到他的話,岳霄搖頭:“證據不足。”
岳林熙有些崩潰,他捂住眼睛,鼻子嗡嗡的:“反正就是我寫的!”
“好好說話!你要是被送到刑部,也這麽對審問你的人說話嗎?”
岳夫人站在旁邊,原本還有些閃躲,但聽到岳霄毫不留情的話,她還是忍不住道:“老爺,您好好跟熙兒說,熙兒還小呢。”
岳霄的目光劍一般投到岳夫人身上,岳夫人忍不住瑟縮了下。
“還小?他就是被你給寵壞了。除了讀書,他還會什麽?這麽不經事,就算是無辜的又有誰會信他?”
岳霄的聲音越來越冷:“岳林熙,你到底還有沒有證據。若是沒有,那便馬上公開去向三皇子認錯。”
岳林熙猛然放下手,通紅的兩只眼盯着父母,心裏又悲又苦:“明明做錯的不是我,你們為什麽不信我!”
聽到他的質問,岳夫人忍不住道:“熙兒,我們信你沒有啊。就像你爹說的,這件事咱們如果沒有切實的證據,怎麽鬥得過三皇子呢?與其等事情發酵,那不如現在就去認錯,你還這麽年輕,就算沉寂兩年……”
不想再聽下去了,岳林熙甩開手裏的紙,踩在那一摞摞的書信上大步跨了出去。
“站住!”岳霄厲聲道。
岳林熙頓了頓,但卻又啞着嗓子道:“真的假不了,我不信這世間會如此颠倒黑白!”說完,他頭也不回的走了。
岳夫人在他身後喊了兩聲,但岳林熙充耳不聞,徑直就出了院門。
“你這是要去那?老爺,你快讓人攔着他!”
岳夫人急着追了兩步,環顧左右卻沒發現下人:“那些人呢?人呢!”
岳霄彎腰,撿起被摔到地上的那張紙:“被我遣走了。”
正着急的岳夫人突然一愣,她遲疑片刻:“遣走了?”
“鷺菊,你我結籬,也快二十載了吧。”
岳霄的聲音很平靜,但岳夫人卻控制不住的,心裏冒出些恐慌。她勉強笑笑:“是啊,時間真快啊。”
岳霄垂着眼,把那張紙給疊好:“我最近得知一個消息,左思右想之下,還是決定來問問你。”
他頓了頓,随後道:“當年的那杯酒,你早就知道有問題嗎。”
岳夫人霍然後退幾步,滿臉不可置信:“老爺您這話什麽意思,我怎麽會早知道?那是你們岳家侍女端來的,我一介來做客的孤女,怎麽會知道?”
她又怒又傷心:“若我早知道,又怎麽會看着你喝下。”
岳霄背對着她,岳夫人看不清他的表情,頓時心亂如麻。片刻後,她柔聲道:“老爺,咱們做了快二十年的夫妻,妾身是什麽人,您還不知道嗎?”
“二十年啊……鷺菊,這二十年來,你過的開心嗎?”
岳夫人勉強笑笑:“老爺您為什麽這麽問,這二十年妾身很知足。”
屋子裏很沉悶,地上散落着書信,外面的日頭西沉,光線逐漸暗淡下去。
岳霄凝視着手裏的被折的整整齊齊的紙,喟嘆一聲:“世上的事,只有做過,那總是有跡可循。我這兩天回首往事,總有大汗淋漓之感。鷺菊,或許,我們在一開始就錯了。”
岳夫人臉上繃的很緊,她強硬道:“妾身愚鈍,聽不懂老爺您的意思。如果沒有其他事,容妾身先行告退。”
岳霄沒有挽留,依然保持着背對而立的姿勢。岳夫人草草行了個禮,然後倉促的快步走了出去。
屋外寒風凜冽,像是能刮進人的心底。
岳府裏夫妻倆還在僵持,岳林熙已經走出來大門,開始漫無目的的閑逛起來。
像這種閑逛,于他而言實在很新鮮。就像岳夫人說的那樣,他從啓蒙開始,就被教育定要重視學業。或許是性格如此,他便真的把所有時間都用在了書上。
寒窗十幾載,終于成功的換來了功名。他短短十餘載,按部就班,一帆風順。
可以說,只要是他想做的,最後都會成功。他實在沒料到,現實會給他如此慘痛的一擊。
街上行人稀疏,幾名小厮只敢遠遠的,若有若無的跟着他。
岳林熙胡亂的行走,不知不覺就偏離了平時常走的街道,不知在那裏拐了個彎,竟然就進到一條從未見過的小巷。
巷子裏的房子都很矮,是他從沒見過的那種破舊。岳林熙的思緒略微分了點出來,他以往看書,雖然知道民生疾苦這個詞,但心裏卻是不大能理解。
必經,吃不起肉,那吃素便是。住不起高樓,那平房便可。
實在不行,一間草棚也可容身。就像那些先賢隐士,他們自己搭房子種地,不也都活的特別潇灑嗎?
可這這個破舊的巷子裏,歪歪扭扭的擠着很多小房子,門口懸挂着破布簾,窗戶上胡亂塞着雜草。
這麽冷的天,風吹到臉上像刀割似的。可那些在路上行走的兒童,竟然大多都是赤腳,裸露出來的手和臉上布滿了凍瘡。
岳林熙遲疑的看着這個地方,他回神去看,卻發現來路已不可追。
舉目四望,到處都是破破爛爛。他有些迷茫,邺城裏,什麽時候竟然會有這種地方?
幾個孩童縮手縮腳的擠在牆角,鼻子下挂着鼻涕,呆滞的眼睛看到岳林熙後,隐隐瑟縮了下。
岳林熙心裏莫名刺痛了下,他摸了摸全身,卻發現出來的急,除了身上的荷包裏裝着幾枚果子,其他什麽都沒有。
他解開荷包,朝牆角走了幾步,溫聲道:“你們能帶我出去嗎?”
那幾個孩童先是恐慌,然後發現看見他一臉和善,而且手裏還托着個好看的荷包遞過來。
有個膽兒大些的,嗫喏道:“你……你會給……給我們嗎?”
岳林熙點頭:“你們把我帶出去,那這些就都是你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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