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夜話
蘇幕倚在榻上,此情此景,他的腦海裏突然浮現一句話。
風雪夜歸人。
或許是見已經被發現,屋外的人沉默了一會,便沿着廊下走到門口。
門沒有關,那人輕輕一推便開了。
原本挂在走廊上的燈籠已經熄了,只有屋裏軟榻旁邊還燃着一只白蠟。
高大的身影投在屏風上,屋外的寒風随着他一起湧了進來。
蘇幕低咳:“關門。”
那人像是猛然反應過來,有些手忙腳亂的去關門,略顯笨拙的樣子倒是給整個人添了幾絲活氣。
寒風被擋在屋外。
“當初在山寨,那個人就是你,對嗎。”雖然是問句,但蘇幕的語氣卻很肯定:“怎麽,夏侯将軍敢做倒是不敢當了?”
水墨的屏風沒有多高,隐隐還露出夏侯遮堆了層雪的頭頂。
看到他藏在屏風後的慫樣,蘇幕真是又好氣又好笑。過了會,見他還是在那邊都不動,蘇幕眸子冷下來。
“寒舍簡陋,恐怕招待不周,夏侯将軍還是回府吧。”
聽到這不客氣的話,夏侯遮終于有反映了,他從背上抽出什麽扔了出來。
蘇幕眯着眼一看,那是……藤條?
随後,黑色的人影轉過屏風,撲通一聲就跪在了那個藤條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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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幕:“……”
蘇幕驚呆了!
寒冬臘月,外面大雪紛飛,而夏侯遮卻披頭散發,赤裸着上身,背上還背着幾個荊條。
屋裏燒了地龍,蒸騰的暖氣把夏侯遮頭頂和身上的雪都融化,那些水打濕了他的長發,一縷一縷的粘連在他臉上和身體上。
他精壯的上身還是滿布着傷痕,那些融化的雪水順着傷痕滑落,最後全部彙聚在他的腰腹部。一晃眼,或許會覺得那些都是汗水。
但蘇幕不會這麽覺得,他看着夏侯遮泛青的嘴唇和蒼白的面孔,第一反應就是立刻抓起榻上的毯子,然後迅速跑下去把人裹住。
“你瘋了!你才三歲啊!小武!來人!快來人!”
蘇幕抱着夏侯遮,手拂過他冰冷的胸膛,心裏的憤怒簡直快要沖破天際。
夏侯遮反握着他的手,似乎有些無措:“別急,我沒事的……”
不等他說完,蘇幕狠狠一拳砸了過去,生平第一次怒喊:“你怎麽知道你沒事!你知道今天有多冷嗎?!”
罵完之後,蘇幕有繼續去搓揉他,試圖讓他的身子回暖。
屋外聽到動靜的下人們連忙趕過來詢問,蘇幕有些錯亂:“熱水,不對應該先用涼水,快去請李大夫!”
看到他慌忙的樣子,夏侯遮心裏又甜又酸,幹脆一把抱住他然後深深的吻了下去。
屋外的下人們還在問什麽,但屋裏的兩人卻沒功夫去回答。平日裏隐藏很好的東西全都被暴露在了這個吻裏。
蘇幕用力去推開他,然而就像當初在山寨裏一樣,不過幾招,夏侯遮便很輕松的制住了他。
等到他的手指離開,慌神的蘇幕才反應過來。
“你……有病啊!”
夏侯遮的眼裏充斥着笑意,他把頭靠過去,抵在蘇幕的脖頸上:“我說了沒事,可你不相信,那我就只能這麽證明了。”
蘇幕吸氣,吐氣。跑到九霄雲外的魂魄終于回來了一縷,他冷笑:“這就是你負荊請罪的誠意?”
說完他朝外喊:“李大夫請來了嗎?”
外面的長平嗫喏:“請了城裏的王大夫。”
說完似乎是為了彌補,他連忙接着道:“将軍武功高強,絕對不會有事的。”
蘇幕先是一怒,随後又是恍然。他拼命去掰脖子上的那顆頭:“長平是你的人對不對!怪不得他跟你府裏的人相處的那麽熟稔。這麽說……當初在萬竹山也是你安排的?是你讓長平把我引上山的?”
回想起那次在山裏遇險,蘇幕又驚又怒:“你明知道有襲擊對嗎?那你為什麽還會受傷?傷的還那麽重!”
夏侯遮:“……”
夏侯遮有些措手不及,雖然他這次來已經有心裏準備了,但他卻沒料到以前的事都會被抖落出來。
事已至此,他百口莫辯。不過還好,他現在還有一個殺手锏。
“松手!夏侯遮!唔……”
在白燭的光芒下,那兩人各具風華的男子又吻在了一起。
被請來的大夫很識趣,當得知屋裏的人并不需要他後,他沒有任何抱怨便笑着離開了。
走的時候,他捂住口袋,喜笑顏開的表示如果下次有需要還可以去找他。
屋外喧嘩了一陣又歸于沉寂。
蘇幕冷着臉盤腿坐在榻上,他面前的空地上,此刻正放着一個浴桶,夏侯遮脫光了衣服,很老實的坐在裏面。
隔着熱氣,他仍然能感受到蘇幕散發出來的殺氣。但夏侯遮卻一點都不在意,他的眼神有意無意,總是落在蘇幕殷紅的嘴唇和眼角處。
“你真的不一起洗嗎?”夏侯遮沒忍住又問了一遍:“剛剛你的衣服也被我身上的雪水浸濕了。”
蘇幕的嘴唇抿的更緊了,他沒有回答,而是直接閉上眼睛,表示拒絕交流。
然後夏侯遮不死心的又撩撥了幾句。
蘇幕閉着眼,冷聲道:“有這廢話的時間,不如好好想想怎麽跟我解釋。呵。”
夏侯遮立刻就不吭聲了,屋裏頓時就只剩下水聲。
蘇幕有些懊惱,他的心跳又急又快,雖然夏侯遮有一直用內勁護着他的心脈,但那種……那種從沒有過的刺激還是讓他有些承受不住。
所以現在蘇幕與其說是氣夏侯遮,但其實更多的是在氣自己不争氣。
就在他不斷反思的時候,一股暖烘烘的氣息突然靠近了他。
“都是我的錯,你怎麽怪我都是應該的。阿幕……別離開我。”
蘇幕怒了,剛睜開眼就對上了離得極近的藍色眸子。
那裏面的哀恸讓他心裏一痛,到了嘴邊的諷刺又被咽了下去。
沉默了片刻後,蘇幕垂下眼:“你什麽都不說,怎麽就知道都是你的錯呢?如果你坦誠相告,我又怎麽會離開。”
夏侯遮抖開毯子,用着擁抱的姿勢将兩人裹在一起。他身上只穿了單薄的裏衣,炙熱的體溫不斷傳到蘇幕身上,讓他有種抱着火爐的感覺。
“阿幕,只有和你離得這麽近,親手抱着你,我才能肯定你是真的,才能明白你沒有離開我。”
夏侯遮把額頭抵在蘇幕的額頭上:“阿幕,阿幕,你知不知道,我現在真的好開心,開心的就像是在做夢一樣。”
說着,他還抱着蘇幕輕輕搖晃起來,就像是真的三歲小孩一樣。
然而,蘇幕卻冷酷的從毯子裏伸出手,然後一把捏住了他的腮幫子。
“你再顧左右而言他,信不信我立刻就讓你美夢破碎。”
夏侯遮僵住了,似乎有些不相信他抛下了鐵血将軍的包袱,無所不用其極的撒嬌打滾,而蘇幕竟然絲毫不為所動。
看到蘇幕臉上毫不妥協的表情,夏侯遮暗嘆一聲。
“阿幕……我希望你能夠一直都開心快樂。只要我在,你就不必去接觸那些你讨厭的東西。”
蘇幕不置可否:“夏侯,我不是小孩子了。人活在這世上,誰都不會很容易。我是會讨厭很多人和事,但那不代表着我就要去逃避它他們。”
“不是逃避,阿幕,我只是可以提前幫你解決掉……”
夏侯遮話未說完,蘇幕捏在他臉上的手用上了勁:“閉嘴,你還真當自己無所不能了?那我讨厭夏天,怎麽不見你去把太陽給射下來?”
夏侯遮啞然。
蘇幕冷笑:“夏侯遮,你就是太自以為是。自以為能隐瞞我,結果卻滿是破綻。自以為什麽都能做得好,結果卻渾身是傷。自以為……”
蘇幕用力掀開毯子,他的頭發已經松開,此刻正淩亂的披散在肩頭。
他咬牙切齒的掐住夏侯遮的脖子,眼裏的怒火幾乎要沸騰了,然而從眼角溢出的水痕卻減弱了他幾分氣勢。
“會不會好好說話!你當自己是接吻魚啊!”
夏侯遮舒适的平躺在塌上,他流連在蘇幕嘴上的眼神似乎在回味什麽。雖然致命處落在別人手裏,但他卻絲毫都不緊張。
蘇幕盯着他,半響後恨恨道:“恬不知恥。”然後雙手一松,整個人用力的倒下去。夏侯遮很及時的擡手擁住他,避免了被砸傷的慘劇。
白蠟搖曳着,燃盡了最後一點燈芯,屋裏頓時陷入徹底的黑暗。
在黑暗中,夏侯遮與蘇幕的心貼在一起,兩人鼓動的血脈漸漸平靜。
“我們是兩個人,兩個人之間的事,沒有全讓一個人來扛着的道理。”蘇幕的聲音很平靜:“你再厲害再強大,我都會心疼。”
夏侯遮看着眼前的黑暗,耳邊那人的話一字一句的鑽進他的身體裏,原來在絕望中被摧毀的骨骼血液,竟然被那短短一句話重新塑造了出來。
摧枯拉朽,勢不可擋。
深藏在他心中的恐懼,在蘇幕的「心疼」兩字下猶如冰雪遇見暖陽,剎那便消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