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有美一人,清揚婉兮
更深夜靜,外面滴不盡的秋雨讓人心煩。
內室突然響起動靜,守在外間的小武蹬了一腳,窩在被子裏迷迷糊糊道:“公子?”
被噩夢驚醒的蘇幕散發坐在床頭,冷汗順着額角滴落被面。他平息呼吸,啞着嗓子道:“沒事。”
秋風夾裹着雨絲,不知疲憊的拍打着樹葉。倚在冰冷的床頭,蘇幕在心頭漫想,也不知明早落葉又會積了幾寸。
外間突然響起窸窸窣窣的動靜,小武裹着衣服把蠟燭端進來:“您又夢魇了?”
蘇幕避而不談,他略帶責備:“不是讓你回屋睡嗎?着涼了怎麽辦?”
小武努力對抗睡意,他一邊打哈欠一邊咧嘴笑:“沒事,睡在塌上呢。昨天李大夫給家裏人把脈,他說我健壯的跟小牛犢一樣呢!”
說着,小武有些遺憾:“要是能把我的健壯給您就好了……”
蘇幕莞爾,他抑制不住咳了兩聲,原本蒼白的臉龐泛起幾縷紅暈。
這兩天他舊疾又犯了,整個人怏怏的,總有些厭世的感覺。
小武熟練的把爐上溫水倒進杯中:“公子您喝點水。”
蘇幕從床頭抽出帕子,伏在床沿上捂着嘴越咳越厲害。小武連忙過去順氣,把他垂下的頭發全攏到身後。
“李大夫都說這場病是「作」出來的,公子您明知道自己身子弱,天天起早進學就算了,偏偏還要到處跑來跑去……”
蘇幕止住了咳,他推推小武:“跟……你哥學會了,真是……唠叨!”
小武瞪圓了狗狗眼,他憤怒的控訴:“那是公子您做的不對!都病成這個樣子了,您明天還非要去那什麽秋菊宴!”
蘇幕漱完口就胡亂把他朝外趕:“去去去,睡你的覺。小孩子晚上不睡長不高,小心你明年還是小矮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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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這惡毒的詛咒,小武傷心欲絕,他跺跺腳朝外走,邊走邊嘀咕:“長得高的都是大傻子!”
聽到這句酸味十足的話,蘇幕忍俊不禁。他的視線移到窗前的書桌,那上面擱着好幾個精致的食盒。
長得高的都是大傻子,這句話還是有點道理的。畢竟有位姓夏侯的,他确實像個傻子。
也不知這人怎麽想的,自從那次遇上後,府裏天天都會收到這樣的食盒,裏面裝着各式各樣的精致糕點。
偶爾,還會有一兩本時興的游記。
難不成,他以為自己是在追小姑娘嗎?
蘇幕垂下眼簾,雖然在心中吐槽,但不得不承認,想起了這人後,他因為夢境而産生的壓抑感消退了不少。
敖文一直有在京師裏打探消息,但他的側重點是在蘇家。所以,直到那天聽柳雁說了,蘇幕才知道這邺城裏還有個人與楊婉兮關系匪淺。
近些年來鎮北公深居簡出,聽說最常去的便是萬竹山報恩寺,倒是頗有幾分看破紅塵的意味。
蘇幕揉揉眉心,若李惜辭真的對楊婉兮情根深種,那楊婉兮難産的事,他有沒有起過疑心?若是有,那蘇時行這些年怎麽還風風光光的。
想來想去,他還是傾向于世人以訛傳訛,真實的情況是李惜辭并不在乎楊婉兮。
卧室內雖然很暖和,但聽着外面的風聲,蘇幕還是打了個寒顫。
他滑進被窩,仰躺盯着帳頂。過了會,他從床頭摸出一張折起的信箋。
上面的字風骨凜冽,筆鋒間滿是肅殺。然而,與筆跡相反的,是信箋上短短的兩行字。
“無事,有我。”
蘇幕撇嘴,看着這四個字無聲的吐槽:“還真是珍惜筆墨啊。”
在看到那張秋菊宴的請柬後,他一開始想打算裝作不知道。
但過了兩天,他突然又想知道蘇家那群人到底在算計什麽。
左思右想後,他給夏侯遮送了封書信,希望能在那天跟他借兩個身手好的人。
然而沒想到的是,夏侯遮并沒有借人,而是寫了這份信箋。
那個送信來的人笑嘻嘻道:“将軍讓小的轉告,咱們夏侯府裏身手最好的就是他了。”
用力将信箋拍到枕頭邊,蘇幕擁着被子,就着雨聲緩緩入眠。
一夜無夢。
第二天,雨停了。
小武站在廊檐,苦大仇深的朝外伸着手,嘴裏嘟囔:“不該下的時候跟破了天似的,該下就一滴都舍不得給!”
蘇幕慢條斯理用完早餐,問道:“馬車準備好了嗎?”
“長平在門口候着了。”旁邊的下人答道。
蘇幕點點頭起身,小武一個箭步竄上來,誠懇的望着他道:“再等等吧公子,小的看這天說不定馬上又要下雨了!”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蘇幕忍俊不禁:“管它幹嘛?”
說着他安撫的摸摸小武頭頂:“行啦行啦,你公子心裏有數。今天人多且雜不好帶你,等回頭專門再帶你出去玩啊。乖。”
小武被順了毛,只能喪氣的妥協:“那公子您晚上記得回來喝藥啊。”
蘇幕嘴裏一苦,洩憤似的用力搓他腦袋:“喝藥喝藥,天天就是喝藥!”
這次賞菊會由楊家主辦,所以原本不夠資格參加的蘇家,今年也借着與楊璟的關系收到了請柬。
短籬疏雨正離披,淡白深紅朵朵宜。
整個西園,今日四處擺放着各式各樣的菊花。泥金香、紫龍卧雪、朱砂紅霜……
很多名貴的品種從很久前便開始培植,只等到了今天才讓它們徹底綻放光彩。
蘇绾穿着特意定做的華服,緊緊跟着俞氏,不時還緊張的扶着步搖。
俞氏将她帶進角落,有些怒其不争:“把頭擡起來!你怕什麽!”
蘇绾攪着手帕,往日裏她雖心中從不覺得自己比那些貴女差。
但不知為何,剛剛不過是跟着母親與幾位夫人攀談,她卻有種被徹底看穿的感覺。
“我……我覺得這些人都瞧不起我……”
俞氏看到她瑟縮的樣子,眼裏滿是郁氣:“瞧不起怎麽了?她們再瞧不起你,只要男人喜歡,那你就是最後的贏家!”
蘇绾嗫喏,雖然有些心機,但她畢竟涉世未深。今日西園裏貴人無數,往來皆為世家侯門,面對這些往日高高在上的人,她忍不住就會惶恐。
俞氏掃了眼周圍,見無人朝這邊看,她壓低聲音飛快道:“你要抓住機會,若是今日再不把你和衛昭的婚事定下,老爺可就要把你嫁去寒門了!”
蘇绾渾身一顫,她連忙抓住俞氏:“不要!娘我不要嫁!女兒這輩子只願嫁給衛哥哥!”
俞氏反手握住她,眼神沉沉:“那就争氣點!把你的身段拿出來,男人都吃這一套!”
蘇绾吃痛,她不敢痛呼,只能小聲轉移話題:“娘,那個人會來嗎?要是他不來……”
她朝後園望望:“您不就白費了功夫?”
俞氏松開手,掏出手絹在嘴角優雅的點了點:“今日鎮北公會出席,而且還是楊家主辦,我就不信他能忍住不來。”
蘇绾把手藏在袖子下,忍着痛好奇道:“都說鎮北公是為了個女子才終身不娶的,真有那麽深情的男人?”
俞氏眼中閃過刻骨的嫉妒,她壓低聲音:“乖女兒,你要記住,全天下的男子都是見異思遷。你爹是,鎮北公也是。什麽深情,不過是世人傳得謠言罷了。”
等到确認蘇绾整理好了,俞氏端着得體的微笑,再次帶着她去尋人說話。
遠遠的一處亭子,裏面坐着幾位衣着華貴的夫人。雖然容貌不再年輕,但通身的氣質卻會讓人忽略掉她們臉上的細紋。
“那就是蘇時行的繼室?”紫衣高髻的夫人斜歪着身子,懶洋洋的問。
“對呀,這京裏,也就她一把年紀了,還要把腰束的跟二八少女似的。”
回答她的夫人一身藏青,手裏拿着的團扇上繡着栩栩如生的秋菊。
紫衣夫人偏頭瞧了瞧她的團扇:“阿蟬,我記着以前楊婉兮撕壞過你不少扇子。怎麽樣,想想她如今連屍骨都爛完了,有沒有十分快意。”
被稱為阿蟬的夫人擡起頭,臉色不變:“應該是陳夫人你快意吧,畢竟陳大人上月又納了個新寵,聽說那性子可是頗像故人,明媚嬌豔的緊呢。”
陳夫人臉上的笑容挂不住了,她冷哼一聲。同坐的其他幾位連忙勸和:“二位何必為了個肮髒玩意兒壞了和氣,那位繼夫人誰還不知道底細?蘇大人的正頭娘子剛去,她就被巴巴擡了進去。
隔了年說得了女兒,喏,就是跟在她後頭那位。對外蘇家說她年方十六,但其實這小姐已經十七了!”
地位再高,聽見隐秘的八卦還是會興奮。有位不知這事的夫人饒有興致:“為什麽要把年齡改了?”
“因為人家正頭娘子也才嫁去十七年啊!”
追問的夫人用團扇掩住嘴,驚呼一聲:“那就是說,這位繼夫人和蘇大人早就……”
坐到旁邊吹風的陳夫人冷笑:“可不就是嗎,長的美又如何,不還是管不住相公偷吃?”
阿蟬慢條斯理的淨手沏茶:“我等身為正室,何必要跟那些妾室争寵?只要把好中饋,娘家不倒,誰還能逼我們讓位不成?最怕的,就是沉溺于那些話本,去妄想什麽一生一世一雙人。”
說着,她擡眼望向陳夫人:“你說是吧,清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