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脫身
混亂的夢境中,有只手一直隔着布料緊緊握着他。場景胡亂變換,蘇幕一直看不清那人的模樣。等到迷霧散開,他卻突然墜下了萬丈懸崖。
雲端遙遙傳來一句話,嗓音低啞模糊:“結發為夫妻,生死永不離。”
失重感讓他驚醒,看到他睜開眼,守在一旁的小武連忙撲過來:“公子,您醒啦!”
不用蘇幕開口,小武便把分開後的事叭叭叭全交代了。
看到熟悉的小圓臉,蘇幕的思緒緩緩歸位,他伸手把背後的頭發撩到眼前。
烏黑的頭發柔軟順滑,然而發梢那裏卻明顯缺了一縷,磨了磨牙,蘇幕扭頭盯着小武:“是你找人把我救出來的?”
小武連忙搖頭:“不是不是。那會我正在和官府的人交涉,結果有個小乞丐拿着您的玉佩讓我到這來。我一進屋就看到您躺在床上,還好大夫說沒事,小的真要被吓死了!”
對于這個答案蘇幕其實并不意外,他們是前天遇到的劫匪。
就算小武一路飛奔拿着蘇家的帖子報官,想來官府的速度也不會這麽快。
畢竟蘇家老爺蘇時行只是四品給事中,他的面子還沒那麽大。
蘇幕坐在床頭若有所思,略顯憔悴的臉龐不但沒有減色,反而還顯出幾分文雅柔弱的風流。
小武默默嘆氣,也怪不得人家被劫財而自家公子卻被劫色了。
他去把一直溫着的藥端過來:“公子您受苦了,大夫說您醒了就沒事了。”
漆黑的湯藥散發着古怪的氣味,蘇幕蹙眉:“既然沒事,那為何還要喝藥。”
小武很認真的解釋道:“這是娘特意交待給您調補的方子,本是打算到了京師再開始喝的,但您現在不是虧了身嘛!”
蘇幕敲敲手指,不動聲色的瞥了眼小武:“我沒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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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武笑嘻嘻的:“好好好,您沒虧,咱家少爺身體最好了。不過您還是先把藥給喝了吧,不然涼了就沒效果了。”
蘇幕懶得跟他掰扯,端過藥碗便一飲而盡。
斜對面的房間裏,夏侯遮站在窗戶後,一邊看着對面一邊把玩着手上的錦囊。
吳韶剛進門,就發現自家好友似乎有些神思不屬。往日他既沉默又冰冷,但今日卻好像有了要冰雪消融的跡象。
也沒多想,吳韶急匆匆端起茶壺就咕嘟咕嘟往下灌。
“呃!”他長長出了口氣:“渴死我了!”
夏侯遮靠在窗戶旁不說話,仿佛壓根就沒看見他。
吳韶從懷裏摸出把折扇,端出十分的風流架勢:“咱們的雲麾将軍此刻不該在回朝的長纓軍中嗎?怎麽會跑到這裏來剿匪?難不成是想本官了?”
他眯起狐貍眼:“那群劫匪我審了一夜,并沒有什麽特別的呀。”
夏侯遮勾唇:“審了一夜?怎麽審的。”
吳韶嗤笑,他把扇子往桌面上一拍,大大咧咧的坐下:“自然是十八般武藝的審呗,為了能連夜挖到東西,我可是費了不少功夫。不過他們也真是有意思。
說是劫匪,其實也就擔了個名頭,目的竟然是想種田少交稅!啧啧,你救的那人也是長得好看才倒了黴。”
說着,吳韶摸摸自己的臉無限唏噓:“看來本官以後不帶衙役是不能出門了。”
夏侯遮把錦囊放到心口的位置,擡腳朝屋外走:“我來過的事不要讓別人知道。”
吳韶撇嘴:“還用交代啊?身為領軍大将卻私自行動,你可真是膽大包天。”
從小到大,夏侯遮都是別人家的孩子。雖然自幼喪父,且母親有跟沒有差不多。
但在同輩人裏,他總是最優秀的那個。吳韶聽得最多的,就是老爹提着他耳朵怒斥夏侯遮又怎麽怎麽樣了。結果呢,人家是不出岔子則已,一出就要出個大的。
不過想到京裏的某些人,吳韶連忙提醒:“你小心着點,有人可一直想抓你的把柄。”
夏侯遮點點頭,随後他似乎突然想起什麽:“哦,那個姓溫的大當家,好像有個叫溫明月的女兒。”
“咔嚓。”吳韶手裏的茶杯摔到地上。
一回頭就看到他如遭雷擊的表情,夏侯遮心情不錯的繼續補充:“那群人我只是托你這個縣令看管而已,至于你擅自連夜審問……”他搖搖頭,表情有幾分憐憫。
一直走到客棧門口,還能聽見吳韶在房間裏的怒罵聲。
夏侯遮翻身上馬,他深邃的五官全部被掩藏在兜帽裏。最後看了眼客棧的方向,他帶着一行人如來時飛馳而去。
聽到街上急促的馬蹄聲,蘇幕擡眼望了望臨街的窗戶。
小武也瞅了幾眼:“這群人好奇怪,天氣又不太冷,怎麽把自己裹得這麽嚴實。”
蘇幕一邊清洗毛筆,一邊漫不經心道:“可能是不想被認出來吧。”
小武似懂非懂,随即便丢到一旁。他從懷裏掏出一串錢:“公子,那個車夫把錢退了一半。”
他表情憤憤:“沒遇到事的時候就會吹牛,一遇到了跑的比兔子還快。”
“沒事,也怪我沒考慮周全。”
蘇幕沒料到這個世道會這麽亂,明明在姑蘇的時候,城裏的經濟文化都挺發達的。
可一出了城,外面的貧窮簡直超乎想象。他們跟着商隊一起走的時候遇見好幾撥劫匪,不過因為商隊經驗老道,打發的也很容易。
等到了定州,商隊和他們的方向就不一樣了。蘇幕本以為這兒離京師不遠,應該比較安全,所以便沒有再雇護衛。然而,事實卻證明他太想當然了。
“你去再雇個馬車,順便到镖局請幾個人。”
小武小雞啄米似的點頭:“對對,這路上簡直太危險了。明明當初娘帶着我們逃荒的時候,從來就沒遇到過劫匪,誰知道這會卻亂成這樣。”
他想起來還心有餘悸:“要是被娘知道小的丢下您逃跑了,那她肯定要打死我!”
蘇幕不忍心告訴他,那些劫匪又不是傻子,誰會花功夫去劫難民呢?
作為善良的主子,蘇幕安慰道:“你不說我不說,那嬷嬷不就不知道了。而且也是我讓你跑的,不然你讓我跑我也跑不動。”
小武還是糾結,畢竟從逃荒到姑蘇遇公子後,他娘就三令五申必須要時刻把主子放在第一位。
蘇幕擺手:“好啦,你快點去辦事。最好能明天就走,不然就趕不上祖母的壽辰了。”
小武的心思一下就被轉移了:“公子您被放在姑蘇這麽多年,從來就沒見京裏來人問候,怎麽現在突然就喊您回去祝壽?明明您的身體根本就不适合奔波!”
蘇幕敲敲桌子:“知道你是為我好,但我也自有我的道理。”
他認真看着小武:“回頭到了京師,這些話就別說了。”
小武鼓着嘴出了房門,屋裏一下就靜了。
陽光從窗戶裏照了進來,蘇幕散漫的看着那些在光束裏起舞的灰塵,半響後嗤笑:“要算的賬那麽多,當然得回去。”
說起來,原身的身世也是狗血。
小蘇幕娘親閨名楊婉兮,是正二品郡王府的嫡出小姐。出生高貴的她容貌豔麗,自幼便被嬌養,可以說是無憂無慮。
長到十五六歲,還沒等家裏為她精心擇好夫婿,她就在賞花宴上對一名吟詩作畫的書生一見鐘情了。
可惜那書生出生小官之家,與郡王府的門第千差萬別。所以楊家自然不同意這麽親事。
然而,所有愛着孩子的父母最終都會向孩子屈服。第二年春天,楊婉兮便十裏紅妝,高高興興的嫁給了那個書生——也就是蘇幕的父親,蘇時行。
又過了一年,楊婉兮臨盆時難産,掙紮生下小蘇幕後便因為大出血去了。
楊老夫人痛失愛女,她本就不喜蘇時行,這下更是遷怒蘇幕,于是便對這個小外孫不聞不問。
楊家的其他人為了照顧楊老夫人的身體,只能偶爾朝蘇家送點東西再問候幾句。
剛出生就沒了娘親,小蘇幕不可謂不命苦。然而,更命苦的卻是他親爹前腳出了熱孝,後腳便迎娶了自己青梅竹馬的表妹俞氏入門。
小蘇幕自幼體弱,在他兩歲的時候,大夫說他并不适宜京師的水土,若是想健康長大,那就得送到南方去療養。
恰好,蘇家的祖宅就在姑蘇。因此,蘇時行便讓幾個老仆帶着小蘇幕回了老家。
磕磕碰碰的,小蘇幕好不容易長到了十四歲。可惜,歲末的一場風寒卻讓他的生命戛然而止。
想起剛醒過來時,看見的簡陋房間和年邁老仆。蘇幕彈彈桌上精美的拜帖,上面蘇府兩字在陽光下還反射着金光。
這是半個月前京裏來人丢下的,他們說是來問候但其實就是來通知,通知他這個大公子該回去盡孝了。
蘇幕接收了原身的大部分記憶,最開始還會有人來送錢送物,但長到六歲左右,那些人便再也沒來過了。
聽從邺城回來的蘇家親戚們說,蘇時行的二公子,似乎就是那時候出生的。
既然承了這具軀體,那便是受了天大的恩情。所有欠了小蘇幕的,他總該要幫忙讨回來。
蘇幕把腦海裏的記憶一遍遍梳理,在他穿過來後的第二年,原本是楊婉兮婢女的敖嬷嬷逃荒到了姑蘇。
敖嬷嬷認出了他身邊跟着的楊伯,在确認了蘇幕的身份後,當場便跪在地上嚎啕大哭。
樹倒猢狲散,楊婉兮逝世後,她們這些婢女便全被發賣了。而據她所說,當年小姐的難産,很有可能是另有隐情。
輕輕嘆了口氣,蘇幕抛開那些思緒,認真的提筆寫字。家裏那麽多人要養活,作為一個四體不勤的公子哥,他穿來不久便開始披着馬甲寫話本了。寫着寫着,他便寫出了個書坊。
這是個歷史上沒有的朝代,朝廷自稱大淵,雖然占據了中原卻也三面環敵。
幸運的是,二十多年前本朝出了個名叫夏侯翎的戰神,他建立長纓軍,一路打服了西邊的於氏和北邊的涼國,強行逼迫着兩國簽訂了和平條約。
可惜天妒英才,這位夏侯将軍因為打仗落了病根,不久便英年早逝,實在讓人惋惜。
大淵總體重文輕武,民間文學昌盛。關于戰神夏侯翎的傳說和話本十分受歡迎,蘇幕為了迎合市場專門以他為原型創作的一部話本,直到現在,都還在不斷的增印中。
想到上季度書坊的收益,蘇幕的心情立刻就美好了,他笑眯眯的在紙上寫下标題:智書生巧舌如簧,登徒子羞憤撞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