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醫學涉及到的東西又細又雜, 不僅需要衆多的知識積累,還需要時間和經驗的沉澱,是在漫長的以後才能見到成果的事情。
但, 也是必須要做的事情。
現在的農莊只有江大和另外一個大夫,他當年是醫館的小夥計,後來拜了師,學了醫,娶了師傅的女兒, 在師傅去後接手了醫館。兩人還育有三兒一女, 最小的孩子今年十二歲,最大的已經成了家。從小耳濡目染, 都對治病抓藥有些了解。
農莊僅有的小診所就是這幾個人撐起來的。雖然人少,水平也有限, 但莊子裏的人除非身體實在不舒服,否則并不會去找大夫看病。不舒服了自己按按捶捶, 或者幹脆就忍着。
這麽做的後果, 要麽不難受了, 要麽忍習慣了,一部分把病拖嚴重了去求醫問藥, 還有一部分依然覺得自己能忍。
但總之,醫館這種吞錢的地方和他們關系不大。哪怕現在在農莊裏, 生活水平比以前好了不止一個檔次,醫館要價也算不上高,大家的想法依然根深蒂固,就這幾個人倒也忙得過來。
當宣寧對木匠不滿, 采取了一系列措施的時候, 木匠們群情激奮, 吵吵鬧鬧,醫館裏的一家人也在商量。
他們見多了生老病死,見多了疾病面前的人情冷暖。看見宣寧對木匠的态度和方法,他們也沒有盲目樂觀,覺得大夫少自己地位穩固。而是在深思熟慮過後,在技能大賽之前就找上宣寧,提出自家醫館要多招幾個學徒。但同時也小心翼翼地委婉提醒,學醫需要的時間較長,每一步都得穩紮穩打,不然以後都是一條條人命,急不得。
宣寧:“……”
她倒也沒有那麽急于求成。
醫術事關人命,不能疏忽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他們畢竟是一家人,她也沒法把對付木匠的法子照搬過來。
她又挑了一部分人去醫館當學徒,不同的是,這一批人裏除了常規的學徒,還有公認心細手腳麻利的護衛隊員,以及一部分年紀各異的女人。
農莊裏的醫館是宣寧按照記憶裏的診所修建的。進門是把脈問診的桌子,一側是一整面牆的中藥櫃,另一側是幾種西藥,種類不多,只有退燒藥、治疫病的藥兩種,還放了些消毒用品。
後面還有一間屋子,起了幾個水泥床做病房,隔了一段距離還有隔離病房,以及一個空蕩蕩的藥品倉庫。
此時,大夫陶濟正坐在桌前,茫然地擡頭看着宣寧,以及她身後高高低低的幾排人。醫館內看診的大堂很寬敞,今天也沒有病人,但依然被這些人擠了個滿滿當當。
愣了一會,他才回過神,急急忙忙把位子讓給宣寧,目光依然在那些人之間移動,疑惑清清楚楚地寫在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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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
“咳,”比人家原本說的數目多了幾倍,此刻被人當面問起,饒是厚臉皮的宣寧也有些心虛。她輕咳一聲,指着幾個剛從學堂拽出來的小夥子,道:“這些是要跟着陶大夫的學徒。”
幾個人早就得到了吩咐,此時一起行禮,齊聲喊道:“師傅。”
“好,好。”陶大夫看了兩眼,就又把目光投向了剩下的那兩群人。
護衛隊員們站得端端正正,自動排成了隊列,正好和旁邊的女人區分開了。宣寧指了指右邊的女人們,道:“這些人是未來的醫女,或者起碼要成為合格的穩婆。”
鄉下人家沒那麽多講究,實在不舒服的,別管大夫是男是女,能給看病就行,尋常病症确實不必區分性別。
但有些情況,區別很大。
之前顧不上,現在莊子裏很安全,好吃好喝,原本就跟着宣寧的那一批人都有了自家的房子,晚上閑得沒事幹就開始造人,現在已經初有成效了。
具體表現在,宣寧已經連着三天聽到了有人懷孕的消息。
添丁進口是好事,宣寧的姨母笑才剛剛露出來,旋即意識到了一個很嚴重的新問題。
她的農莊裏……有穩婆嗎?
這種問題就要問排骨,排骨頂着異樣的視線問了一圈,回來告訴她,如果農莊裏有人要分娩,她的選擇有且只有一個,那就是去請陶大夫的妻子,杜若。
醫館裏,陶大夫捋着胡子不說話。
宣寧勸道:“女子分娩如同過鬼門關,沒有穩婆看着是萬萬不行的,一個不好就是一屍兩命,莊子裏沒有專門的穩婆,只有嫂嫂能幫着看一看。這人是越來越多了,嫂嫂難免分身乏術,要是有個萬一……”
陶大夫捋着胡子嘆了口氣,道理他都懂,但是……
“那這些女娃娃……也是來當穩婆的?”
四十歲來歲的那些好歹都有生育經驗,有些甚至連孫子都有了,來當穩婆也沒什麽。
但這些二十來歲的年輕女孩子呢?天天見血,不怕說出去不好聽嗎?
“當然,”打頭的蓮花昂起頭,想起宣寧之前跟她說的話,壯着膽子顫着聲音道:“我、我還要做大夫,做女醫。”
“胡鬧!”陶大夫一甩袖子,斥責道:“女人家家的,做什麽大夫!”
蓮花縮了縮腦袋,猶自嘴硬:“怎麽不能做,嫂嫂醫術不比你好多了。”
陶大夫:“……”
他媳婦的醫術确實比他好得多。畢竟從小耳濡目染,他之前還只是店裏小夥計的時候,也是他媳婦偷偷教給他,他才學了點醫術,也是因為這個,他才在一群夥計裏嶄露頭角,能拜師學醫,成了小有名氣的“陶大夫”。
當面被人說破,陶大夫窘得臉色通紅,他張了張嘴,想說“女人不該在家相夫教子嗎,學這麽多東西幹什麽”,餘光瞥見老神在在坐在椅子上的宣寧,一肚子的話梗在喉嚨裏,出口就變成了:“學醫又苦又累,要是能吃得了這份苦,你就留下吧。”
最後幾個人是護衛隊員,他們學的更簡單:簡單的止血包紮、脫臼複位,以及一些可能需要的小技巧。為的是以後打仗或者出門在外,有同伴受傷的時候,他們能夠先行及時做一些處理,盡可能挽救同伴的性命,減少傷害。
來的這幾個人要學得更細一些,他們分屬于不同的小隊,學成之後,每個隊裏也就都有了一名衛生員。沒來的其他人也要學,學的更簡單一點,萬一遇到了什麽事也能自救,免得一場仗沒戰死幾個,戰後一個個因為包紮不當流血而死。
陶大夫低頭思索了一會,和三群人都說好來學習的時間和方式,就先讓他們都離開了。
醫館重新安靜下來,陶大夫重新坐回桌後,拿起沒看完的醫書繼續看。
通往病房的後門處,一個極輕的腳步聲小心地響起,然後快速離去。
陶大夫放下壓根沒看進去的醫書,透過醫館沒關的大門看着遠處,半晌,嘆了口氣。
夫人精于醫術,卻礙于女子的身份無法和他一起坐堂,替病人解決一個又一個的問題。
成親之前,他笨嘴拙舌,不怎麽說話,她就把他當成了樹洞,經常趁師傅不在跑到他身邊,叽叽喳喳說着昨晚剛翻過的醫書,或者捂着嘴嘲笑某個學藝不精的師兄,得意地說如果坐堂的是她那要如何如何。
他安安靜靜地聽,她快快活活地說,一晃就到了成親的時候。
成親之後,正好也是他開始坐堂的時候。她總是纏着他問這問那,師傅不讓她學,她就偷偷地學,然後把問題告訴他,讓他去問。他們一起看醫書,一起并肩躺在床上,在熄了蠟燭的房間裏讨論當天的病人。
如果他在醫館裏遇見了個疑難雜症解決不了,她的眼睛會一下子亮起來,飯也不做了覺也不睡了,一邊嘴裏念念叨叨說着一個個藥方,然後又快速否定,一邊興奮地趴在桌上翻醫術,一定要找出個合用的法子來。
有時候她找到了方法,會告訴他,他再告訴師傅。有的會被師傅否定,有的會被師傅誇獎,每當這時候,連着好幾天,她臉上總能挂着笑,比過年還高興。
是什麽時候不再這樣了呢?
陶濟看着天上的雲彩想了很久都沒想起來,只知道他某天在家說起一個怪病,杜若面露思索,幾息之後卻面無表情地站起來,說要給孩子洗衣裳去。
他那個時候才驚覺杜若變了。不是突然的變化,而是慢慢的,漸漸的,不再說起醫術了。
等到女兒青黛出生,稍微大一點了,他教兒子們辨別草藥,青黛也湊過來學,被杜若看見了,挨了一頓打。
杜若當時打得狠,哭得也狠,她一遍遍說,不知道在問誰。
她說,你學這個有什麽用?有什麽用?
她說,女人不需要有本事,因為所有本事都用不上。
想到這兒,陶濟嘆了口氣。
但是青黛也愛學,青黛也在偷偷學。
青黛學的比她兄弟還好。
杜若也是愛醫術的,來農莊以後,有段時間他忙不過來,兒子還年輕,不頂事,她來幫過幾天忙,那幾天走路都帶風,臉上的笑比平時多了不少。
農莊是宣寧的,農莊有了一個女主人,還有了不少做工掙錢的女人。
如果……農莊多了很多女醫,他的青黛,還有杜若,是不是也可以光明正大地坐在醫館裏,談論她們學了許久的醫術了?
作者有話說:
謝謝伊少小可愛投喂的營養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