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首領,不存在了
“只聽我的話?”太宰治微微一怔, 立即側頭看向面前的橘發年輕人。
雖然心裏早就有了些許預感,但被中原中也點出來的時候,他還是一陣愕然。
又似乎不是那麽出乎意料。
其實仔細想想, 不管是中也跟他動手, 還是朝他問話, 他都沒有任何反應,而自己一句話就可以讓他停下來,還回答了那麽讓他痛苦的問題……
太宰治試探着把手伸出去,橘發的年輕人沒有任何感覺,不知道是不覺得他會傷害自己, 還是有絕對的自信, 或者是選項裏根本沒有想要拒絕別人靠近這一條。
他就那麽看着太宰治把手伸到自己頭頂,将那頂有些破舊的帽子拿了下來。
剛才還拒絕中原中也觸碰的帽子就那麽被他拿到了手裏,而且看上去根本不是因為太宰治異能的緣故。
中原中也吃驚地張了張嘴。
而太宰治卻像是完全沒料到自己這麽輕易就能把他的帽子摘走,像是拿到了一個燙手山芋, 連忙想要給他放回去。
中原中也抓住他的手。
“幹什麽, ”他把太宰治手裏的帽子搶過來,“給我看看。”
他拿起那頂帽子, 神色認真地打量着。
借着月光,太宰治看到了他湛藍的眼眸中沉澱的冷靜和銳利,和偵探社裏的亂步不同, 亂步遇到另一個自己,簡直親近得不得了,畢竟像他那麽聰明的人真的不多。
中也不一樣, 中也好像沒有覺得對方有多特別,而是像對待普通人那樣對待着對方。
“中也還真是……”
太宰治唇邊的笑意若隐若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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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原中也斜了他一眼:“幹嘛?”
“沒什麽。”太宰治說。
這樣就很好。
來到這個世界的人,似乎都有着無比凄慘的經歷, 而且對方也不像另一個亂步,會顧及另一個自己的心情,向另一個自己隐瞞曾經的經歷。
他就宛如真正的神明,什麽也無法留在他的眼裏,無論中也再怎麽努力,也無法留下任何的結果。
所以中也就像現在這樣,普普通通地對待他就好。
——不然以中也這麽小的腦袋,估計猜到爆炸都猜不出到底發生了什麽呢。
太宰治惡趣味地想着。
中原中也切了一聲,把那頂帽子拿過去,認真給橘發年輕人戴好,說:“是我經常會戴的帽子。”
但不是蘭波送給魏爾倫,最後又輾轉到了自己手裏的那頂,裏面沒有用來隔絕信號的金屬薄片,就是很常見的帽子,在橫濱很容易就能買到。
中也收集着各式各樣的帽子,對帽子的分辨能力也非同一般。
太宰治微微點頭,他的目光一直沒有離開那個年輕人,對方聽到魏爾倫的名字沒有任何反應,不知道是真的沒有反應,還是單純過濾掉了中也說的話。
總覺得有哪裏不對勁。
對方為什麽只聽自己的呢?
對另一個中也的态度又那麽奇怪,實驗體?他覺得中也是實驗體嗎?還是他曾經見過類似的實驗體,還有神秘的人物給他下達了命令,讓他清除?
或者,那個命令就是太宰治自己下的。
太宰治眉頭輕輕皺起。
“我先回偵探社了。”他突然說,“組合的約翰·斯坦貝克拉着霍德華剛才跑了,這次之後,他們應該知道我們兩方達成協議了,Q你就自己帶回去吧。”
“哈?!”
中原中也立即瞪起眼睛:“我要殺了那小子啊!”
港黑損失了一百多個部下,其中有不少還是每天都跟中原中也見面,恭敬地向他打招呼的人,讓他就這麽把人帶回去,開玩笑的吧??
而且他把夢野久作帶走了,那這個家夥怎麽辦?
中原中也看了一眼面前的橘發年輕人,忽然一個激靈:“你是不是想把人帶回武裝偵探社?!”
太宰治微笑:“居然這麽快就反應過來了。”
“你想都別想!”中原中也指着對面的橘發年輕人說,“他絕對是我們港黑的人!”
“可是人家只聽我的呢。”太宰治語氣含笑,聽起來可惡極了。
中原中也忍不住咬了咬牙。
就在這時,一直沒有反應的橘發年輕人忽然開口了。
“太宰治,不是管理者。”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中也立即大笑出聲,“聽到沒有,你不是管理者!”
太宰治嘴角一抽。
“有些人可是連說話都會被他忽略呢。”
中原中也的笑聲頓時僵住。
這一波互相傷害沒有得到任何快樂,中原中也忍不住扶了扶帽子。
“人我是不可能讓你帶回去的,”他說,“但是你可以跟我們一起回去。”
他揚了揚手裏的通訊器,早在年輕人停手的時候,他就已經把通訊打開了。
通訊器那頭連接的是他們港口黑手黨的首領,森鷗外。
太宰治臉上沒有一點意外的表情,而是帶着些許苦惱的語氣說:“真是麻煩啊,就這麽大張旗鼓地把我這個叛徒請回去沒關系嗎?”
“沒關系,”森鷗外的聲音透過通訊器傳來,有種難以言說的親切感,仿佛長輩一般,“太宰君是晚上過來,不會有人看到的。”
“哇,”太宰治誇張地叫道,“那不就是說,我死了也沒人知道了?”
中原中也微微皺起眉頭,對太宰治的語氣有些不滿,不過太宰治是因為什麽離開港口黑手黨他心裏也有一定的猜測,所以到底還是沒說什麽。
森鷗外說:“太宰君現在是武裝偵探社裏重要的社員呢,我不會那麽對待你的。”
“那我也……”太宰治剛要拒絕,眼神忽然瞥到身側橘發的年輕人動了動。
他動作的幅度非常非常小,頂多就是帶起黑色風衣的衣角動了一下,可就是會讓人覺得他此刻非常想靠近自己手裏的通訊器。
太宰治不知怎的,停下了話頭,把通訊器遞了過去。
他這邊突然沒有聲音了,森鷗外忍不住疑惑地叫了一聲:“太宰君?”
太宰治沒有說話,他眼睛望着面前的年輕人,年輕人那雙被抹去了所有情緒的眼眸終于微微一動,像是活過來了,垂了垂眼眸望着自己面前的通訊器。
他還從來沒有這樣過,眼角紅色的紋路在他垂下眼時映出來的紅光,猶如把他的眼眸點亮了。
那雙和中也相似的湛藍眸子突然有了光亮,整張臉都變得生動而熠熠生輝。
他的神情非常寧靜,猶如神明褪去了神性,一點點變回了曾經凡人的樣子。
他看上去不再那麽遙不可及,深不可測。
不管是太宰治和中原中也都能感受到,他很想聽到森鷗外的聲音。
然而他沒有接過那個通訊器。
另一頭的森鷗外仿佛意識到了什麽,低聲問:“中也君?”
沒有人回答。
中原中也也在看着那個橘發的年輕人。
對方垂眸盯着通訊器的表情,安寧得就好像睡着了一樣,然而他又明明看到對方睜着眼睛,眼裏蔚藍的色彩猶如一望無際的大海,輕柔的風輕輕吹過,舒服得不可思議。
中原中也腦子裏忽然閃過了一個念頭——這絕對不是荒霸吐。
哪怕看到對方和荒霸吐的能量維持着微妙的平衡,用起來還那麽肆無忌憚,并且沒有失去理智的時候,他都沒有這麽清楚的認知。
荒霸吐有着很多傳說,然而無論哪一個,都無法跟平靜和安寧之類的詞聯系到一起。
這是獨屬于這個年輕人自己的表情。
他聽到森鷗外的聲音,就仿佛得到了救贖一般。
中原中也在這一刻,忽然産生強烈的想法,絕對不能讓太宰治把他帶走。
這要真是另一個世界的自己,他讓給太宰治幹嘛啊!
一想到另一個自己要亦步亦趨地跟在太宰治身後,中原中也渾身雞皮疙瘩都要起來了。
“太宰君,”就在這時,森鷗外說,“請你過來一趟吧,我保證不會對你出手。”
太宰治默然不語。
他倒不是擔心自己的安全。
港黑他遲早都要去的,如果要對付福地櫻癡,少不了他們的幫助,但什麽時候去卻是一個非常重要的問題。
一切都如同另一個亂步說的那樣,組合把Q囚禁起來,并且利用Q的詛咒攻擊了橫濱。
雖然在偵探社不着痕跡的防備之下,被傷害的普通人大大減少了,但有福地櫻癡在,重新商讨異能者管理條例的會議還是會如實召開。
不說被舉報公開了常暗島所作所為的與謝野,就是太宰治自己,還有最近敦救回來的小鏡花,身上都背着不少的人命。
而森鷗外身為常暗島的長官,也在那次舉報中身陷囫囵。
武裝偵探社确實要找森鷗外好好談談,不過太宰治覺得那是在大會召開之前,他們抓到那個福地櫻癡準備的舉報人時,而不是現在除了幾封郵件什麽都沒有的時候。
森鷗外精于算計,沒有足夠多能夠說服他的證據,很容易讓自己陷入被動的狀态。
何況太宰治一點也不想見到他。
可如果不去,他有辦法把另一個中也單獨帶走嗎?
太宰治原本打算把另一個中也丢給中也自己,是因為對方看起來誰的命令都不會聽,可現在不一樣了,他聽到森鷗外的聲音,竟然露出了這麽安然的表情。
——要是有兩個中也在,什麽組合,獵犬,福地櫻癡,還重要嗎?
而且這個中也不是他們熟悉的那個,他這副模樣一看就是有問題的,以森鷗外的性格,犧牲起來那更是毫不猶豫了。
說不定還會編造一個看起來合理的謊言,用來說服自己這邊的中也接受這個事實。
太宰治垂在身側的手指微動,他忽地笑起:“既然森先生都這麽有誠意了,那我就去看看吧。”
中原中也站在一旁,對他們說的話沒什麽反應,他從來不會質疑首領的決定,更重要的是,那個年輕人在短暫的安靜之後,又變回了原本空泛而虛無的樣子。
剛剛出現在他臉上的表情就好像是他們看到的幻覺。
中原中也忍不住轉頭問太宰治:“他是不是能聽懂我們說什麽話?”
他就是有這種莫名其妙的直覺,對方一定能聽懂,可就是不知道為什麽一直沒有回應。
他覺得太宰治可能會知道。
沒想到太宰治瞥了他一眼,說:“這不是廢話嗎?聽不懂怎麽執行命令。”
“我說的不是這種聽懂!”中原中也生氣,每當他想和太宰治好好說話的時候,太宰治就是這麽氣人的。
他恨不得一拳打到太宰治的臉上,然而對方現在是首領邀請到港黑做客的人了,重要的是首領還在通訊器對面聽着,他只好壓下怒氣解釋道:“就是知道我們想帶他回去,然後……”
然後怎麽樣呢?
中原中也忽然一愣。
他好像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他倒是不介意把幹部的位置跟人共享,可對方現在這個樣子,根本沒辦法處理任何事務吧?
就算是首領對他下達命令,他也不知道會不會聽。
中原中也心裏忽然浮現出一種奇怪的感覺,他似乎,也沒有那麽想把人帶回去。
首領和紅葉姐這些熟人還好說,換做其他的部下,或者是不太熟悉的組織成員,中原中也莫名的不希望年輕人成為他們嘴裏的談資。
這幅樣子還真是……真是凄慘啊。
中原中也看着年輕人身上破舊的衣服,還有被燒焦了一塊的帽子,只要一想到會從別人嘴裏聽到類似的話,心裏就會忍不住覺得不快。
不知為何,他并不覺得對方很慘,還有種對方無比強大的感覺。
能夠跟荒霸吐狂躁的力量共存,就是一種非常強大的表現。
而且對方現在變成這樣,應該也不是荒霸吐的緣故。
中原中也從來都信任自己的直覺,何況是對另一個自己,他的直覺絕對不可能出錯。
“我先去找人。”中原中也說。
他沒有把太宰治手裏的通訊器拿回來,而是走到了遠處的廢墟前。
腳踩在廢墟的邊緣上,他的異能力發動,紅光立即覆蓋了整片區域,所有倒塌的木頭和磚瓦都向上飛起,露出了被掩埋在下方的夢野久作。
組合的約翰可以用異能把樹木和宿主融合,他把夢野久作和橫濱的樹木聯系在了一起,每當有人砍伐樹木、踢打樹枝的時候,疼痛就會傳遞到夢野久作的身上,這就是遍布橫濱的詛咒來源。
港黑因為詛咒死了一百多人,提前得到消息的偵探社利用社長在政府的資源,暫時停掉了砍伐樹木的計劃,連大部分園丁都放假了,從而避免了災難。
森鷗外是回去之後才查到的。
他覺得偵探社可能知道更多的消息,所以他想請太宰治回去,這是他一開始就給中也下達的命令。
對于夢野久作,首領反而沒有交代那麽多。
雖然說了要活着帶回去……
想到空曠的大廳裏陳列的一個個屍袋,空氣中充斥着墓地辦的死寂氣息,中原中也心裏就有着無法抑制的怒火。
“還是把人帶回去比較好哦。”
太宰治在他身側提醒,順便撿起了夢野久作随身攜帶的娃娃。
中原中也臉色沉沉地瞥了他一眼:“要帶你自己帶。”
“居然讓一個病人做這種事,你也太過分了吧!”太宰治舉了舉打着石膏的那只手。
中原中也白了他一眼。
“啊,有了!”太宰治突然想到了好主意,把身體轉向後面,拍了拍跟上來的年輕人肩膀,“要不就讓他帶吧!”
他炫耀似的望着中原中也,中也忍不住說:“滾啊!!”
這條青花魚絕對是故意的!
要是讓太宰治下命令,再看一次另一個自己對他言聽計從的樣子,中原中也……中原中也今天絕對要殺了他!!
中原中也滿是惱怒地哼了一聲,踢開那些纏着夢野久作的樹枝,把昏迷的人給拽了出來。
太宰治笑眯眯地,好像很得意似的撿起了夢野久作用來發動詛咒的玩偶。
中原中也大步朝外面走去,太宰治跟在後面,看到那個橘發年輕人也一言不發地跟上自己,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
不會又是另一個亂步那種情況吧?
還是說,自己在某一個世界對中也做過特別過分的事?
應該沒有理由啊,太宰治覺得,自己雖然讨厭中也,但他更讨厭中也變成這種樣子。
而且他對森先生的态度也很奇怪。
太宰治心裏浮現出無數的猜測,卻是什麽也沒說。
中也是自己一個人趕路過來的,回去的時候,森鷗外早就給他們安排好了車,在銀色的月光下悄無聲息地駛入了港黑內部大樓。
這五幢大樓作為橫濱标志性的建築,從外面看一點都沒變,然而太宰治走進去,卻看到所有攝像頭都在一瞬間門對準了自己。
包括隐藏在暗處的槍口。
這算是隐晦的示威嗎?太宰治一臉微笑。
沒多久,他們乘坐電梯,來到了森鷗外的辦公室。
中原中也把夢野久作交給前來接應的廣津柳浪,對方不愧是經過兩任首領的資深黑手黨,即使看到了他們身後的另一個中也,也沒有任何的反應。
中原中也進入首領辦公室。
裏面黑漆漆的一片,只有玻璃窗的月光灑落進來,地板上到處都是散發着熒光的紅色塗鴉的畫作,給端坐在辦公桌後面的紫眸男人憑添了幾分深沉和詭異的氣息。
森鷗外雙手帶着白色手套,他把手交叉放于桌前,微笑地望着出現在門口的沙色風衣青年。
“太宰君已經很久沒有來這個地方了吧。”
“你們港黑是交不起電費嗎?”
他們兩人同時開口。
一道聲音溫和帶笑,一道夾雜着微涼的譏诮,那麽相似,有那麽不同。
森鷗外微怔,然後驀地笑了起來。
“不好意思啊太宰君,”森鷗外臉上一點不好意思的表情都沒有,他笑着說,“最近我們這棟樓發生了火災,把燈給燒壞了,現在還沒來得及裝新的。”
太宰治也笑了一聲,只不過依舊諷刺。
森鷗外用帶着苦惱的語氣說:“明明是安保設施這麽齊全的大樓,每天都有人負責檢查,不知道為什麽還是起火了,差點連我這個首領都被燒死,你說奇怪不奇怪?”
太宰治說:“能進入正題嗎?”
他連那道門都不想進,只是站在門口,中原中也原本要擡腳進去的,看到他的神情,不知道為什麽又把腳縮了回來。
那扇門很寬,而且厚重,他們站在門邊看起來還很空曠,森鷗外借着月光能把他們看得清清楚楚,然而他一直在找的人卻怎麽也沒看到。
只有一點黑色的衣角,似乎還帶着陳舊而殘破的痕跡,莫名的令人心酸。
森鷗外也不再糾結他這段時間門以來一直在針對自己的事情,而是說:“讓我見見那個人吧。”
來自另一個世界的中也。
太宰治微微側身,讓開了道路。
跟在他身後的年輕人終于出現在森鷗外的眼前。
他穿着跟中原中也一模一樣的衣服,外表上也是一眼看過去就覺得相似的程度,可他露出來的小臂,還有脖頸,臉頰上,都有着一道道藤蔓般的紅色紋路。
那些紋路爬上了他的眼角,把他的藍眸照的比落地窗投進來的月光更亮。
明明衣着和外表都充斥着難以言說的破敗氣息,所有人在看到他的第一眼,卻都會不約而同地覺得他很完美。
展現在人們眼前的是一種無可挑剔的形态,美麗又危險,宛如真正的神明降臨。
他空茫而虛無的眼睛随着太宰治讓開,而倒映出了整座辦公室,以及辦公室後面的森鷗外。
整個空間門像是小小的縮影投射在了他的眼睛裏。
那雙紅色和藍色交織的眼眸微微一動。
他看着森鷗外,像是在忍耐,又像是在壓抑着什麽。
許久,他眼裏的情緒如潮水褪去,他用平靜的語調說:
“首領,已經不存在了。”
“冒牌貨。”
“必須清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