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你聽話
他要離開的心思有時也會在看到魏啓東無處發洩的疲憊時左右搖擺。
每次魏啓東晚歸,姜小溪其實都沒有對方認為的那麽漠不關心,他時常關着燈坐在窗臺上,盯着外面,直到車燈亮起來。有時候魏啓東一個人回來,有時候是于坤送他回來,清醒着回來,或者醉着回來。
但總要等他回來,姜小溪才能睡得着。
姜小溪回工作室上班的時候,距離魏啓東承諾的日子已經只剩一個月。
言城來過工作室兩次,都是談設計方案,工作之餘吃個飯,算是個不錯的朋友。工作一忙起來,大段的時間被填滿,無暇想太多,這對姜小溪來說是種幸運。
他始終想着,再忍一個月吧,就一個月了。
然而變故總是頻生,一點希望剛剛要冒頭的時候,又被狠狠掐掉。
姜小溪在自己的工作郵箱裏收到一段音頻。
兩分鐘不到,簡單幾句話而已。
“之前确實挺喜歡的。”是魏啓東的聲音,在一個安靜的空間裏,偶爾能聽到餐具碰撞的輕響。
“在一個陌生的地方,睜開眼醒過來,什麽也不記得,只看得見眼前這一個人,誰都會産生雛鳥效應。”
一個熟悉的聲音插進來,說:“那既然如此,就按照魏伯伯說的,盡快把他送回多魚島吧。如果他不願意回去,安排他去別的城市也可以,最好不要再留在首府了,但也不要讓人覺得我們忘恩負義。”
魏啓東的聲音又響起來:“好,我會盡快安排。”
……
姜小溪聽了三遍,努力地确認着對話的那兩個人的身份。第一遍聽完,他似乎沒明白,又循環播放一遍,還是不懂,直到第三遍,遲鈍的大腦才開始工作。
然後他花了大概半個小時,理解了這段話的意思。
他以前夏天很愛喝一種很涼的冰水,微甜,有些回甘。小時候貪涼,常常一大杯咕咚咕咚灌下去,等反應過來,已經晚了——那股涼瞬間沖進身體,紮進腦袋裏,太陽穴仿佛被瞬間冰鎮,頭痛欲裂,整個上半身也随之癱瘓,不能動彈。
沒想到長大了,還能再體會一次這種痛不欲生的感覺。
靳哥從茶水室出來,看到姜小溪趴在自己工位上,走上前拍拍他,嘴裏開着玩笑:“偷懶呢?”
姜小溪不擡頭,也不說話,靳哥過了一會兒才發現不對——姜小溪在發抖。
“怎麽了?”靳哥把茶杯放下,迅速掃了一眼,辦公室中午有聚餐,只有他倆沒去,大家這會兒都已經走了。
過了一會兒,姜小溪擡起頭,慢慢扶着桌子站起來,吓了靳哥一跳——他臉色蒼白如紙,大睜着眼睛,嘴巴張合了幾次,說不出話來。
“小溪,你怎麽了?”靳哥上前一步扶他,靠近了才發現他眼神空洞洞的,直到被靳哥扯着手臂晃了晃,似乎才回過神來。
“靳哥,我想回家……”姜小溪喃喃着。
“好,好,我送你回去。”
“不……”姜小溪又改口,“我想回……多魚島。”
看着眼前的人,靳哥腦子裏突然蹦出來一句話,累累若喪家之狗。
靳哥再次前車之鑒,直接給大老板打了電話,說明情況以後,按照指示開車将姜小溪送到瑞虹居。
姜小溪坐在臺階上,沒有進屋,他不斷回頭張望,總覺得自己丢了什麽,但又說不上來丢了什麽。
耳朵裏那幾句對話還在響,他們開着玩笑,絲毫不在意,輕而易舉地就處置了他的未來。
他該早點離開的。
等到現在,除了自己難看,什麽也沒留下。
他垂頭看自己,身上穿着魏啓東買給他的衣服,他不認識牌子,但想也知道很貴。來的時候沒帶什麽行李,走的時候倒也輕松。等魏啓東回來,和他打個招呼,說一聲,就走吧!
魏啓東是從一場很重要的會議上直接離開的。
等他急火火趕回來,遠遠就看見姜小溪一個人坐在臺階上。青色大理石臺階泛着水潤光澤,身後的房子精致氣派,前庭小花園裏開着各種顏色的扶郎花,一派欣欣向榮。只有姜小溪,像一個冰凍住的雕塑,坐在那裏一動不動。
魏啓東的人生裏沒有多少耐心,但是無論有多少,都一點不剩地給了姜小溪。
他自認為付出了全部耐心,卻依然沒有得到體諒,對此他很不能理解。
“又怎麽了?”魏啓東壓着火問。
姜小溪擡起頭看他,比以往的時候勇敢了一點,說話也沒有抖:“我……我回去吧……”
魏啓東皺眉:“回去哪裏?”
“回島上……”
“姜小溪,”魏啓東蹲下身,去拉他的手,捏住他的虎口,用力揉了揉,“這個問題,我們已經達成了一致,等月底訂完婚,幾個老董事退休,你想怎麽樣都可以。”
這是姜小溪第一次開口跟他說要離開,之前鬧得再厲害,也沒開過口。但魏啓東明白,姜小溪心裏肯定不止一次想過離開的問題,今天卻突然說出來,不是一時沖動。
他迅速而冷靜地分析了一下原因,段亦奇不敢再搗亂,他們是利益共同體,他鬧鬧脾氣罷了,不會輕易再招惹姜小溪。那麽就只剩下他那個正在做最後掙紮的便宜哥哥了。
他以不容置疑口氣問:“發生了什麽事?” 然後又說,“不要浪費時間。”
聽完整段音頻的時候,魏啓東臉色陰沉如墨。
他壓着粗重的兩口呼吸,強忍着怒氣調動臉部肌肉,努力做出個安撫的表情。
“這是魏如風發給你的,”他查都不用查就知道是怎麽回事,“他企圖用你攪亂我訂婚的節奏,一旦另生事端,他就還有機會翻身。”
姜小溪還坐在臺階上,很涼,他覺得腰腹的位置已經有點麻,心裏也冷,說話也不怎麽利索。魏啓東就半蹲在他前面,想把他拉起來,他不肯,一副想在這裏說完趕緊走的架勢。
“他竟然會這麽認為,我怎麽可能攪得亂你的節奏?”姜小溪喃喃地道,“這些話是不是也是逢場作戲?”
魏啓東看着反應不同往常的姜小溪,沉默地點了點頭。
“不然……我先回去吧,等一個月後,如果你願意,可以再來找我。如果你忙……忙的話,那随你怎樣都可以的……”姜小溪說。這些已經是他能做的極限,他把決定權交到魏啓東手裏,自己全然放棄。
“不行。”魏啓東斷然否決,“你不能離開這裏,就在我身邊。”
姜小溪将自己的手抽出來,魏啓東攥得緊,他抽出來用了些力氣。
魏啓東又是那個表情,夾雜着不耐和無奈。
“你那麽忙,不用回來這一趟的。我本來就想好了,和你見一面,說一聲,就回去了……”姜小溪說,甚至還提起嘴角笑了笑。他被磋磨得有些憔悴,嘴唇也沒什麽血色,整個人蔫蔫的。
魏啓東用了點力氣,把他拉起來,一只手攬在他腰上,帶着人往屋裏走。
“大魚——”姜小溪往外掙了掙,沒掙開。
魏啓東回過頭來看他,眼神很冷:“你聽話。”
“聽話嗎?”姜小溪終于受不了了,他忍了太久,一次一次為了魏啓東讓步,但是現在他突然很想大聲問一句——就像平常情侶吵架那般,不用顧忌,不用害怕,也不用那麽委曲求全——所以他問了。
“那訂婚之後呢,如果還有別的事沒做完,如果還要等,等到你結婚嗎?算了,真的算了,我回去吧,這樣你也輕松,也不用每天擔心別人來鑽你的空子,不用擔心別人怎麽說你。我本來……我本來就不屬于這裏,之前來找你,也不是非要抱着之前的承諾和你在一起,我來看看你,就滿足了。”
“你不用有壓力,我不是你的責任,也不想成為你的負擔。我們本來就——”
“夠了!”魏啓東打斷他。
姜小溪從來沒有一次說過這麽多絕情的話,是的,絕情。從他嘴裏,魏啓東永遠聽到的都是可愛的、嬌憨的、甜蜜的、充滿依賴的話語,原來他的小愛人竟然也會說傷人的話。
“這段對話和訂婚的本質一樣,我不想再解釋了,也不要再說離開的話。”魏啓東周身鼓動着一種強壓下去的戾氣,姜小溪沒敢再說話,他敏銳地直覺告訴自己,魏啓東瀕臨爆發。
魏啓東沒在家裏待很久,還有一大堆事等着他做。他走之前也沒讓姜小溪獨自待在家裏,叫了魏玄過來。
兩個人在書房裏說了一會兒話,魏啓東才和于坤離開。走的時候他已經面色如常,但并沒有和姜小溪打招呼,姜小溪也沒有出來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