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那裏沒有人,讓他走
姜小溪僅剩的勇氣在持續按了十分鐘門鈴卻沒有任何動靜之後,消失殆盡。
黑色厚重的木門像一堵牆,立在姜小溪面前,門裏沒有人聲,也沒有燈光,更不會有人來給他開門。他背靠着門,緩緩坐下來,抱着膝蓋,不知道下一步該怎麽辦。
他從車站出來,先是坐地鐵,又乘公交,折騰了大半天,終于找到了大魚身份證上的這個地址。在小區門口被保安盤問了半天,又是登記身份證又是留電話,才被放行。
保安是個40來歲的中年男人,面色和善,看姜小溪這樣也拿不準該怎麽辦,于是給他出主意:“不然你去保安室等等?或者你給業主打個電話?”
這個小區在周邊屬于高檔社區,私密性極強。這家平常很少有人來,應該是業主不住在這裏,他不敢擅自把業主的電話和情況告訴來人,這人這麽等下去還不知道要等多久。
“我能在這裏等嗎?”姜小溪問,然後又補了一句,“我沒有他電話,只有地址。”
于坤接到物業電話的時候,還在公司39樓焦頭爛額處理一堆爛攤子。
大老板開了整整一下午的季度會議,不知道是不是心情不好,把幾個高管的彙報材料批得一無是處。結束會議後,大家戰戰兢兢回到辦公室,就提出來的問題立刻整改,也沒人敢說下班。新來的行政助理大氣不敢喘,過來問他要不要給大老板訂餐,于坤搖搖頭,安慰他沒事,大老板生氣的時候,一般不會吃晚飯。
整個38樓、39樓燈火通明,除了一線員工,幾乎所有高層都在陪着大老板加班。自從大老板回來之後,這個狀态已經持續了半個月。
于坤自從大老板上位以來,就一直是他的第一助理,深谙老板生活習慣和脾氣性格。本來這通電話來的就不是時候,再聽說有個莫名其妙的人等在瀾苑門口時,理所當然以為又是老板之前那些風流債找上門了。他給老板處理過不少這種事,遇上不敢直接來公司找人,只敢偷偷去大老板永遠也不可能去的某套公寓堵人的那種莺莺燕燕,一般都會置之不理,諒對方也翻不出什麽花來。
所以他連對方名字也沒問,只冷淡地說了一句“願意等就等吧”,就繼續忙自己的事了。
次日上午9點,于坤準時守在瑞虹居。魏啓東出門時臉色如常,一身冷肅,看不出來只睡了三個小時。
一上車,于坤就用最快的時間把昨天開會的最新進展和今天的行程彙報一遍,然後安靜下來,等大老板指示。魏啓東捏一捏緊皺的眉心,問了一句:“老大那邊什麽動靜?”
于坤斟酌了一下,才說:“那幾個人被架空之後,老爺子那邊暫時沒什麽動靜。您動作太快,等他們反應過來已經是既成事實,再鬧也沒什麽用。”
魏啓東冷嗤一聲,“等着吧,老大沉不住氣的。讓他去老爺子那裏鬧,鬧得滿城風雨才好。”
于坤點點頭,他了解魏啓東,這人就是一頭蟄伏的豹子,不出手看不出來兇殘,一旦出手,兇殘得不是人。
消失了大半年,甚至連魏家老大和老爺子也不知道他去了哪裏,知道真相的只有于坤和魏淵魏玄兩兄弟。他們仨一個穩住魏家,一個穩住公司,一個四處打探尋找,各司其職,做得滴水不漏,才使得魏啓東一回來就能控制住搖搖欲墜的局面,把虎視眈眈的魏家老大迅速給鎮住。趁着對方弄不清虛實的空擋,以雷霆之勢将安插在魏氏內部的幾個高管架空,不着痕跡剝奪了這幾個人在幾個重大項目上的監督權、人事任免權和決策權。
整整半個月,他們仨和魏啓東都沒睡過一個整覺。
魏氏好歹沒有易主。
即便如此,魏氏和魏啓東依然被虎狼環伺,明處的魏家老大,暗處的仇家對家,未來還有幾場硬仗要打,他們站在風口浪尖,不敢掉以輕心,也不敢有一絲懈怠。
即便再累,只要魏啓東回來了,他們也就吃了定心丸。跟着魏啓東打拼了十幾年的這三個人,總算松了一口氣——大老板再晚回來個幾天,他仨就要撐不住了。
安靜的車廂裏電話鈴聲不合時宜響起來。于坤看了一眼來電,直接挂了。沒一會兒,又有震動傳來,魏啓東在他又想挂斷之前不耐煩說了一句“接吧”。
還是那個物業保安,于坤耐着性子聽了幾句,壓低聲音說:“那裏沒有人,讓他走。”
“可是他怎麽也不肯走,已經等了一晚上……”模糊的幾句話在車廂裏聽不太清楚。
“那要你們物業做什麽,實在不走就報警,我現在沒時間去處理這些事情。”于坤說完直接扣了電話。
從後視鏡裏瞥了一眼,魏啓東靠在後座頭枕上,閉着眼,眉毛微蹙。于坤知道他沒睡,想了想,最終斟酌着開了口:“魏總,有個事情給您彙報下。”
他仔細觀察着老板,在他不耐煩的微表情裏抓住了“有話快說”的一點示意,趕緊說:“有個人……說是在瀾苑那裏等您。”
果然,魏啓東連眼睛都沒睜開,擺擺手讓他閉嘴。
于坤轉過頭去,不再多言。魏啓東有很多情人,或者說床伴,他對人大方,很多人前赴後繼,但一旦有些人不安分,把他惹煩了,他下手也是真狠。
真心這種東西,他老板真沒有。
于坤暗忖,不管那個等在瀾苑的人是誰,他都仁至義盡了。
車子拐進最後一個路口,已經能看見魏氏大樓高聳入雲的尖頂了。
魏啓東突然問:“你說瀾苑?”
于坤下意識點點頭,随後一驚。魏啓東那些情人,沒人知道瀾苑。瀾苑是魏啓東母親留給他的私産,為了方便管理,業主電話留的都是于坤的號碼,魏啓東從未帶人去過瀾苑。
那麽這個在瀾苑的人,不是老板情人?
魏啓東沉思不語,想到一個可能。
他沉聲說:“去瀾苑。”
車子很快繞過魏氏大樓,向另一個方向駛去。
姜小溪不想讓自己看起來很可憐,他是個成年人,做任何事情都是自己的意願,沒人逼迫。他願意等,等一天一夜也沒事,但他不願意別人看到自己的狼狽。
當等到那個“讓他走或者再不走就報警”的電話時,他還是忍不住紅了眼眶。保安打電話時就在他身邊,他不知道這個接電話的人是誰,不知道“不用管他”是不是魏啓東的意思。
所以保安挂了電話之後,無奈地看着他時,他真的等不下去了。
他慢慢站起來,坐了一夜的腿僵直麻木,緩了好久才能挪動。他在保安有點可憐的眼神中轉過身,還不忘跟人家道聲謝,然後慢慢走出公寓大門。
他沿着小區裏的步行道一直走,走出那個跟宮殿一樣的大門,随便找了一個方向,繼續緩慢走着。直到那個保安從後面追上來,拉住他說了半天,他那和肢體一樣僵化了的大腦才重新工作,聽懂了對方的意思:業主剛才打來電話,說很快就過來,讓他等着,不要離開。
于是他又被帶回小區,再次穿過宮殿般的大門,進了保安值班室。
餘下的時間仍是等。
首府位于這個國家的最南方,但冬天依然濕冷難熬。姜小溪坐在值班室裏,連續喝了兩杯熱水,臉上才有了點血色。
在第三杯熱水蒸騰的霧氣中,保安室的門開了。一個高大的身影走進來,逆着光,像來特赦他的天神。姜小溪愣愣盯着眼前的身影,在一身西裝革履和緘默壓抑的陌生氣勢包裹下,終于看到了那張熟悉的臉。
“大魚……”
所有來之前的顧慮忐忑和糾結妥協,所有來之後的無所适從和不安委屈,都在見到姜大魚那一刻不重要了。
姜小溪扔掉水杯,撲進日思夜想的懷裏,死死抓住那人的衣袖,再也不想放開。
然後聽到對方用低沉溫柔的嗓音喊他:“小溪。”
一聲“小溪”,讓他所有勇氣回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