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月時
阿熒,阿熒。
她在心底叫了這個名字無數遍。
林曦月原本是不想丢下她的。
那年相國被誣陷通敵謀反,舉家流放邊塞,不知道吃了多少苦頭,她從小養尊處優,錦衣玉食,哪裏吃過這樣的苦,不僅被強迫幹苦力活任人打罵,更有些登徒子見她貌美嬌貴妄圖對她不軌,而她身邊的人逃的逃散的散,只有一個親弟弟守在身邊,十幾歲的少年身單力薄,見她受欺負也只能握緊拳頭。
在某個寂靜無聲的夜晚,林青靖悄悄為她收拾好了行李,對她說:“姐姐,你跑吧。”
林曦月便跑了。
這一跑跑了好遠,跑到了一個她從未聽說過的小鎮,彼時寒冬臘月,雪花飄落,她獨自一人又冷又餓,深一腳淺一腳的踏在雪堆裏,只覺得自己下一刻就要昏死過去。
這時她忽然聞到一股肉香,順着香味一直走,來到了一間半掩的肉鋪前,她站在門口小心翼翼的往裏望,只見一個身材高大的男人正背對着她在煮一鍋肉,白煙袅袅,湯水翻滾,那肉已被煮成誘人的焦紅色,被他撈出來放到盤子裏,又撒了些白芝麻,配了些蘸料,接着拿出一壺酒來,準備自己慶祝一下新年。
這時他覺得有點冷,正要起身去關門,冷不丁就看到了門外那個可憐的女人。
林曦月也看清了他的臉,是個蠻好看的男人。
後來她便知道了男人叫沈山,家中父親去世,兩個姐姐都已經嫁人,他獨自一人靠當屠夫維生,沈山只當她是普通孤女,見她無家可歸便邀請她暫住家裏,她每天看着那個年輕屠夫忙碌的背影和憨厚的笑臉,只覺得一顆漂泊無助的心都有了歸宿。
終于有天,沈山鄭重的牽起她的手,憋紅了臉說:“月夕,你要是嫁給我,保證你天天都有肉吃!”
林曦月神使鬼差的點了頭,從此成了肉鋪不幹活光數錢的老板娘,大家路過肉鋪看到她,都會調侃沈屠夫有福氣,能娶到這麽漂亮的媳婦,沈屠夫每次聽到這話都只會傻笑,然後回頭一臉寵溺的瞧向她。
成親不過才三個月,她便有了身子,沈山更是對她百依百順,伺候的無微不至,九個月後她誕下一名女嬰,取名叫阿熒,小娃娃可愛又漂亮,沈山每日抱在懷裏愛不釋手的哄:“乖阿熒,叫爹,叫爹呀!”
林曦月看着這一幕,眼含熱淚的笑,她覺得自己這輩子也就這樣了,從今以後便好好相夫教子吧。
可偏偏在她想安定下來的時候,從京城傳出一件令人駭人聽聞的事,三年前因通敵罪被抄家流放的前相國,平反了,可惜老相國在流放途中不堪折磨,早已病逝,皇帝內疚萬分,特下令召回所有林家後人,承諾許其官爵名位,保其榮華富貴,衣食無憂,以慰老相國在天之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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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都知道老相國有一女一兒,前不久剛找回了林青靖,此刻就被安置在距雲霄鎮不遠的建安府。
當晚林曦月一夜未眠,怔怔看着熟睡的沈山和沈熒,默默地流幹了眼淚。
她可是相國千金,身份尊貴,怎能叫人知道她流離在外,落魄到嫁給一個屠夫?
第二天,沈山被沈熒的啼哭聲吵醒時,已經不見了林曦月的身影,她仿佛憑空失蹤一般,怎麽也找不到,幾日後京城又傳來小道消息,說老相國流離在外的女兒也找着了,沈山抱着女兒怔怔的坐在門口臺階上,對這些八卦提不起絲毫興趣,京城太遠了,與他們這些老百姓有什麽關系?
他只關心他媳婦去哪了,還會不會再回來。
林曦月這一年的經歷只有林青靖知道,他雖覺得這樣做很不妥,但人跑都跑了,難不成他還能再送回去?只不過有時候覺得自己那素未謀面的外甥女很可憐罷了。
這些年林曦月襲着郡主爵位,過着養尊處優,錦衣玉食的生活,再未嫁人。
身邊追求者趨之若鹜,卻無一不是瞧上了她的地位財富,仔細想想,真正對她一心一意好的,似乎只有小鎮那個愛傻笑的屠夫。
“狀師?你是說,阿熒如今是一名狀師?”聽林青靖訴完事情經過,林曦月神情愕然,淚珠挂在臉頰上,揪着手絹的手頓在半空。
“是呀,很難想象沈山那樣的人居然能把阿熒養的這麽好。”林青靖感慨道。
想到沈山,林曦月鼻子一酸,又開始掉淚,他一定恨死她了,恨她不辭而別,一走就是十八年。
原本山高路遠,眼不見心不煩,可如今阿熒的出現徹底喚起了她心中對他們父女倆的愧疚之情,林曦月婉聲道:“我已經虧欠阿熒太多,若有機會,是一定要好好補償她的。”
林青靖劍眉一挑,不置可否。
狀師這行有多危險,他作為撥亂反正的禦史再清楚不過,有多少狀師平白無故消失,或擔心被報複從而退縮,或利欲熏心颠倒黑白為壞人作僞證,一樁樁一件件他早就麻木了,想要當好狀師,僅憑一顆赤誠正義的心遠遠不夠,還要有足以對抗黑暗的強大背景。
如若沈熒決意堅持走下去,他這個當舅舅的,怎麽也要幫一把的。
與此同時,正在京城朱雀大道上閑逛的沈熒莫名其妙打了個噴嚏,陳休都不禁側頭看了她一眼。
本想着接到她後直接回客棧的,可小姑娘玩心太重,他也知道她磨起人來的本事,便答應陪她到處逛逛。
距他上一次來京城已經過去七年了,這裏仍然繁華依舊,令人炫目,不知道那些同門近來可好。
二人一個左顧右盼,一個斂眸沉思,毫未留意一個鬼鬼祟祟的男子正跟在他們身後,找準機會後快步走過沈熒身邊,伸手在她臀部拍了一下,發出清脆的一聲響。
沈熒一臉愕然,完全沒想到在京城也有如此下流的登徒子,還在光天化日之下輕薄她。
陳休看沈熒神情不對,看看那人尚未放下的手,很快明白了剛剛那聲響是怎麽回事,他瞬間怒火中燒,伸手掐住那人脖頸将其帶至半空,任憑那人臉憋成豬肝紫,四肢胡亂撲騰仍無法拜托扼住喉嚨的鐵掌,最後竟四肢耷拉下來,開始翻白眼了。
沈熒慌了,連忙上前妄圖扶下老陳頭的胳膊:“陳教頭別沖動,我們現在是在京城,若傷了他性命恐怕難以脫身了!”
陳休聞言虎口一松,緊接着一腳踹到那人腹部,将其踢飛了五丈之遠,那人重摔在地,便四肢大開一動不動了。
沈熒吓傻了,呆呆站在原地,也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這時,正好一隊巡邏的金宿衛路過,見狀連忙跑來查看,那登徒子還有口氣,但也只是大口喘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他們又開始盤問在場的另外二人,陳休神情冷漠一言不發,倒是沈熒口齒伶俐說清了原委,是那人輕薄自己在先,老陳頭動手在後的。
那金宿衛聽罷一揮手:“方才出事就你們三人在場,誰知道你說的是不是就是真的?”說完一指那登徒子:“你說他輕薄你,那此人便犯了京城條律,帶走!”又一指陳休:“你出手将他傷成這樣,犯了京城條律,也帶走!”
“怎麽可以這樣?”沈熒急了:“這登徒子先輕薄于我,我家郎君出手替我解圍,此舉應是正當,我是狀師,我了解律法!”
“喲,還是個行家。”金宿衛眯起眼瞧了瞧沈熒,神情忽然冷漠:“差點把人打死,也叫解圍嗎?姑娘,你被輕薄,和你郎君出手傷人,是兩回事。”
沈熒都快哭了,老陳頭向來嚣張霸道,在雲霄鎮時公然闖進縣衙後堂劈壞桌子都沒人敢動他,可現在可是在京城,他是絕不可能再脫身的,老陳頭要是被抓進去,自己一個人人生地不熟的,可怎麽辦呢?
陳休仍一副淡定模樣,雙手抱臂眼神帶着戲谑,似乎想看看這群金宿衛敢不敢上前動他。
這時,沈熒腦中忽然靈光一閃,趁所有人都沒反應過來之際,沖到那登徒子身邊,一腳狠狠踢在他的腹部,繼而一臉無畏的轉身:“現在我也打他了,若要抓我郎君……就把我也一并抓了去!”
幾名金宿衛皆是一臉無語,陳休則将手握拳放到了嘴邊,竟是在偷笑。
這種時候了他竟然還有心思偷笑,沈熒有點生氣了。
“別墨跡了,那就仨人全帶走!快點!”
正當金宿衛拿着繩子走向兩人時,忽然一群白衣人自身後冒出,數量約有二十名,各個身姿矯健,氣宇軒昂,修身白袍盡顯英姿,袖口褲腳皆繡有精致的雲龍紋樣圖案。
“是景玄堂的門徒……”有人小聲道。
景玄堂的義士,專管天下不平事,脈絡遍布五湖四海。其堂主曾是先皇親信,拒絕高官厚祿,反而請辭做一名潇灑恣意的江湖凡客,景玄堂成立後,更是在整個東陵贏得美名無數,就連皇帝也默許了這個組織的存在,其它勢力更是不敢不給面子。
“方才有義士看到那登徒子輕薄這位姑娘,而郎君不過随便一腳,竟令他突然倒地不起,想必是舊疾複發,我看還是盡快送醫的好。”一道蒼老的聲音傳出,白袍義士自覺地分站兩邊讓出一條路,白袍老人鶴發童顏,仙姿松骨,他走到前面頓住,先看了看陳休,又看了看沈熒,笑聲帶着些頑氣:“至于這小姑娘,若她那一腳也算尋釁,不知道有多少人想把自家婆娘送進牢裏了。”
那群金宿衛不敢跟景玄堂公然作對,只好擡起那半死不活的人默默離開。
陳休朝着老人一抱拳,“義父。”
老人慢悠悠踱過來,眯起眼道:“休兒,多年不見,近來可好?”
作者有話要說:
我不會在單機吧……
單機也會認真寫完的!
阿熒的渣渣娘家團夥正式上線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