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邂嬌
雨後初晴,陰沉的天空重新恢複明亮,天邊一抹魚肚白映在青磚瓦房上,為這座靜谧小鎮更添幾分清幽。
街上一間肉鋪的門半掩着,不遠處正在涼棚下乘涼的街鄰頻頻朝其望去,臉上的表情耐人尋味,各有所思。
“也不知今天這位李公子,能不能成……”有人表示擔憂。
話音剛落,只聽見一聲慘叫自門內傳出,緊接着一瘦高個青衫公子連滾帶爬踉跄着奪門而逃,身上臉上滿是鮮血,場面無比駭人,周遭街鄰先是一怔,随即也跟着尖叫起來。
“啊啊啊沈屠夫家殺人啦!”
“快報官啊出人命啦!”
街上瞬間陷入混亂,肉鋪十丈之內無人敢近,每個人都戰戰兢兢躲在遠處,眼睛緊張的盯着那扇敞開的門。
随後從容步出的少女穿着素色羅裙,容貌清致,她眼神茫然的環視着四周,右手握着一把血跡未幹的菜刀,左手拎着一只斷了頭已無氣息的死雞,鮮血滴滴答答落在青石板上,混着雨水暈開,在她腳邊綻開幾朵海棠。
原來是殺雞。
衆人拍着胸口感嘆虛驚一場,正要上前問問是怎麽回事,忽然又有一錦衣婦人的從屋裏小跑而出,不由分說指着那少女便破口大罵:“你個死丫頭一定是故意的是不是?你二姑我上個茅房的功夫你就把人家李公子吓跑了,你知不知道我為你的終身大事費了多少心,哪次不是被你搞砸,你氣死我了,氣死我了!”
沈熒沒找着李公子,索性将死雞往案板上一放,聲音不卑不亢,溫婉清和:“不是您讓我做飯招待他的嗎?”
“我讓你做飯給人家露一手,沒讓你弄人家一身雞血啊!”
沈熒看了眼正處于極度暴躁狀态的二姑,欲言又止,她是準備做飯來着,奈何前腳剛進廚房,後腳那沒安好心的李公子就跟了進來,還偏在她提刀準備殺雞的時候沖過來非禮她,等她反應過來,手起刀落,鮮血從雞斷掉的脖子裏噴出,正好沖着他的臉。
李公子從小嬌生慣養,哪裏見過這血淋淋的場面?那被砍掉的雞頭滾在腳邊,黑豆樣的眼睛還直直盯着他呢。
本想在美人身上沾些油水,沒想到自己反而被吓破了膽。
人已經被吓跑了,再說什麽都是借口,今天的相親在外人眼裏又是被她刻意搞砸的,沈熒聽着二姑喋喋不休的吵罵,淡定的坐在臺階上開始給雞拔毛,該做的飯還是要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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圍觀街鄰明白了前因後果,頓時唏噓不已,沒想到阿熒眼光還挺挑的,可她的條件,真有的挑嗎?
祖父曾是京中劊子手,父親又是殺生無數的屠夫,鎮上都傳沈家殺孽太重血氣過濃,始終對其敬而遠之,即使沈熒及笄之年便是傾國傾城,也從未有正經人家敢上門提親,偶爾親姑姑沈紅給介紹的幾個,也都是聘奴聘妾之流,沈屠夫嗜酒如命,每每欣然應允,卻次次出狀況,可憐老婆跑的早,他含辛茹苦将女兒養大,現在卻砸手裏了。
與此同時,沈屠夫也黑着臉從裏頭走出來,看見女兒一副氣定神閑的模樣,頓時怒不可遏,擡腳就将盛血的木盆踢翻:“你還有臉殺雞!再不嫁人你老子我都沒錢買酒了!”
沈熒雙手沾滿血污,神情一滞,擡眼目光清澈:“……不嫁人,我也可以賺錢給你買酒啊。”
“你賺錢?你上哪賺錢?”沈屠夫冷笑一聲:“以為老子不知道你那點小算盤,一天到晚惦記着讀書,你看看咱們鎮上有幾個女孩家讀書?還不都是早早嫁人相夫教子?王員外那麽好的條件你不答應,高掌櫃的側室你也不願意當,現在李公子又被你吓跑了,怎麽?指着老子養你一輩子?”
沈家人的暴躁脾氣在鎮上是出了名的,罵起人來用詞也是極其難聽,跟鎮上不少人都有過交惡,若是尋常女兒家被這麽點名心事一通嘲諷,怕是早就羞憤大哭了,而沈熒從小在這種環境下長大,非但沒有染了家人的脾性,性格反而出奇的恬靜,即使穿着灰不拉幾的粗布衣裳拿着刀殺豬宰羊,遠遠瞧去也美的像朵水芙蓉似的,若非有老一輩作證,大家都要懷疑沈熒是不是沈屠夫親生的女兒了。
沈熒從小性子乖巧安靜,幾乎不給沈屠夫惹事,可爹爹醉酒後還是會莫名其妙的罵她打她,小時候還會哭,長大習慣了倒是一滴眼淚也不掉了,但從小看她長大的幾個好心鄰居還是擔心她現在的處境,便有意說些輕松話來緩解氣氛。
“讀書也好啊沈老四,阿熒一看就是讀書的好苗子,要不是投生在你家,絕對是個大家閨秀!”
“就是啊,就像她娘……”老人話說一半,已經被晚輩及時制止,沈屠夫如刀的眼神這才移開。
沈老四最大的忌諱就是別人提他跑了的老婆。
“阿熒啊,你爹養你這麽大也不容易,你得報答他的養育之恩呀!你都快十七了,再嫁不出去……”鄰居六嬸忽然壓低聲音吓唬她:“怕是只能嫁給老陳頭了!”
即使聲音不大,挨得近的幾個還是聽了個清楚,頓時紛紛笑起來:“是啊是啊,阿熒總不能嫁給老陳頭吧!那可有的哭了……”
“嫁老陳頭還不如王員外,高掌櫃呢,好歹吃穿不愁呀!”
“我看除了老陳頭,也沒誰有膽子當沈家的女婿了,瞧沈老四那德行,巴不得趕緊賣了阿熒。”也有人忿忿不平。
鄰裏七嘴八舌的議論聲傳入她耳中,原本清澈的眸子逐漸黯淡茫然。
涼風乍起,霧雨濛濛。
與此同時,一道黑靴從巷子拐角從容步出,青石板上滞留的水窪頃刻間蕩開層層漣漪,原本調侃打趣的人們看到來人正是剛剛自己嘴碎的正主,瞬間鴉雀無聲。
沈熒尚未察覺到這突如其來的安靜,只是賭氣般看向沈屠夫,聲音如玉珠般清晰可聞:“嫁老陳頭便嫁老陳頭,有何不可?就算被他打死……也好過做婢做妾,任人輕賤。”
沈屠夫聞言将刀重重劈到案板上,正要叉腰開口大罵她假清高,猛地瞥見那道挺拔黑影,立即不由自主站直了身子,聲音也帶了幾分敬畏:“陳、陳教頭……”
陳休一身黑色勁衣,撐着一把墨竹傘,面無表情的從沈熒身前走過,既沒搭理沈屠夫,也沒在意不遠處吓得不敢吭聲的街坊,只是背着那把從不離身的短刀朝着武場方向走。
傘下露出的半張臉一如既往的清浚冷漠,緊抿的薄唇似乎比刀鋒還要寒上幾分。
看陳休毫不在意即将走遠,沈屠夫才松了口氣,轉身對沈熒幸災樂禍道:“瞧見了吧,你想嫁老陳頭,老陳頭還不見得願意娶你!有這自作多情的功夫,還不如去酒鋪給你爹打二兩酒來!”
周圍又有笑聲響起。
這時,即将消失在衆人視線中的陳休卻停下了腳步,他在原地站了一會,似是忽然想到什麽,轉身朝着坐在石階上垂着頭的沈熒走去。
原本還能感受到細雨打濕衣衫,貼在肌膚上傳來的陣陣涼意,等察覺到周圍安靜到怪異的氣氛,再擡頭時,卻猝不及防的跟老陳頭對上了視線。
他正半蹲在她身前,将手中墨竹傘傾在她頭頂,為她擋住了濛濛細雨,而自己的後背卻逐漸濕透。
“你方才說,要嫁給我。”滄桑有力的聲音隔着雨簾傳到她耳中,徒增幾分柔情。
“此話當真?”
沈熒身形一僵。
事實上,陳休生的十分好看,眉眼俊秀,五官棱角明晰,身形修長挺拔如勁竹蒼松,無論從哪個方向看都是威風凜凜一好男兒。
只是幼時正逢東陵亂世,在目睹了至親死在西昭匈奴刀下後,他性情大變,陰郁寡歡,終日沉着一張臉癡醉習武,幻想有朝一日能為至親報了那血海深仇。
十餘年過去,憑着一身高超的武藝,陳休便成了雲霄鎮出了名的武教頭,這十裏八鄉的捕頭捕快有志習武的男兒見到他都是畢恭畢敬,要抱拳喊一聲“陳教頭”。
有傳聞說他殘暴狠毒,是個內心陰郁之人,一直到了二十七歲還未娶親,人也古板嚴厲,由此被大家暗自取了老陳頭這麽個外號。
當然,也只敢私下這麽叫。
悲慘的身世,暴戾的性子,饒是相貌再英俊,也沒好人家敢将女兒嫁給他,生怕哪天接回來的是一具冷冰冰的屍體。
雨勢漸小,她的眼中似是蒙了一層薄霧,令她怎麽也看不清身前那人。
一直以來她跟陳休都沒什麽交集,只是遠遠的見過幾面,覺得這個肅穆清俊,刀不離身的男人很不好親近,可現下他卻半蹲在她身前,認真等待着一個答複。
爹在看,二姑在看,街鄰也在看。
大家都在等着沈熒拒絕,就算家境再不好,也不能拿命冒險跟老陳頭啊!
沈熒盯着陳休看了一會,嘴角微微上揚:“當真。”
周遭一片寂靜,沒人敢多說一句話。
陳休沒說什麽,将傘柄塞到沈熒手中,自顧起身繼續朝着巷口走,路過站在案攤前目瞪口呆的沈屠夫時駐足,聲音帶着十足的底氣:“沈老四,一會我差人将酒錢給你送來,你若再敢動手打她,我便對你不客氣。”
直到他真的走遠,衆人仍未回過神來,不僅是街鄰驚了,就連沈屠夫都舉着刀半天沒回過神來。
有這麽跟準岳丈講話的?
站在一側的沈紅踟蹰了一會兒,走到氣的發抖的沈屠夫身邊,使勁用胳膊肘撞了他一下:“老四,我為阿熒的事忙前忙後可沒少費心,老陳頭送來的錢,你可得分我點!”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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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陳頭:還有這好事?路過都能撿個媳婦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