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誘餌(下)
無論元修多想和贏天青就這麽挨挨蹭蹭的湊一塊兒, 也知道比起往後天長日久,此時贏天青更該行動起來,為三日後的謀劃做準備。
“青玥手裏有一批人, 算是我的心腹死士。一會兒我把令箭給你, 往後他們就歸你管了。”
元修咳嗽一聲,雖身上有些疲軟, 精神頭卻是極好, 細細與她解釋道:“我登基時主要倚靠的是蕭家的人手,後頭也培養了些禁軍侍衛之流,可用起來總是不如青玥按照鎮北軍的法子訓練出來的死士。當初——奪了我如今這鳥位之後, 并未解散他們,而是讓青玥繼續在暗處擴張人手, 算是我保底的一張王牌。”
作為一個皇帝, 手上總是要有點兒單對他忠心的高手的。文帝時創立的“夜枭”便是這麽一支讓人聞風喪膽的隊伍, 可惜到了明帝手裏被拆的七零八落, 核心人物幾乎全部身亡。先帝倒是有心重建這麽一支人手, 也虧得沒建起來, 否則元修謀劃皇位的難度至少得翻幾番。
彼時元修繼位,既是要給贏家報仇, 少不得收攏罪證甚至暗中做點兒什麽手腳。他一則不想被蕭家掣肘,二來這也是贏青玥的仇人——索性都是為了同一個人報仇雪恨, 自然是該聯手做這件事的。
“青玥還與我說過,斥候一門的修行她比不過你,但要說當個合格的死士,她可比你專精的多。”元修忍不住笑:“那會兒還沒多想, 如今倒是明白了, 贏将軍家身體羸弱的大小姐怎麽會對死士的訓練法子了如指掌呢。”
“因她除了是我的妹子, 還是我的替身,我的侍衛,和我的死士啊。”贏天青也笑,擡眼看他:“會不會覺得這樣對她不公平?”
“嗯?”元修愣了一下,轉瞬明白了她的意思。
卻淡定的搖了搖頭道:“不過是職責所在,若她是個會委屈會覺得不公的,她也當不了這贏小姐了。”
哪有什麽公平不公平的呢,贏青玥是贏家的兵,無論扮演贏小姐、護衛贏天青,還是為了贏天青去死,都是她的職責所在,且是她自己欣然接受的命運。
“在這方面,青玥想的可比我透徹多了。”贏天青幽幽的說了一句,不再糾結于這個話題,而是繼續道:“所以你的打算是外松內緊,故意露出破綻給那些叛賊?”
元修點點頭。
“我倒是覺得,你非但暗中要布置好,對外也得表現出嚴防死守來。”
迎着元修若有所思的目光,贏天青挑起一抹壞笑:“既然是敢刺王殺駕的叛逆,多少得有點兒水平吧?你的暗探都盯上他們了,我就不信他們會一點兒感覺都沒有。”
“所以——你突然宣布狩獵已經很可疑了,要是防衛上再放水,他們但凡有點兒腦子,都能看出這是個陷阱,又怎麽會冒險踏進去呢?”
“反而是嚴防死守就不同了。”元修也反應過來,眼中微微放光:“他們反而判斷不了這到底是我應太妃之請的臨時安排,還是有意給他們機會想将他們引出來。便是當真是個陷阱,但難度擺在明面上,他們反而更有可能應對周全後冒險挑戰一番。”
“正是。”贏天青笑笑,卻是藏着一句話沒說:元修這一兩年來表現的一直是個不要命的瘋批,既是瘋批,擺明車馬拿自己的命換逆黨現身,逆黨們只怕也巴不得将計就計送他歸西去。
逆黨們藏身市井的日子也不是那麽好過的,吃穿用度得花錢,還要躲避皇帝的明查暗探,但凡能有個幾分把握都得想方設法的搏一搏。要是換個老謀深算穩重顧大局的皇帝用這種幾近陽謀的方式釣他們,他們自然不會傻到上當現身。可天慶帝是個找死的瘋子啊,哪怕是陷阱,他們得手的幾率也頗為可觀,完全值得試上一試。
“因此死士暗探不如分作兩隊,只選幾名身手最好的跟着你去獵場保護你的安全,其餘想法子摸到這些人的老巢将他們一網打盡。”贏天青已經完全理清了思路:“一則你身邊生面孔越少,逆賊越敢铤而走險入了你的套。二來嘛——我家的死士我知道,比起保護人,追蹤竊聽暗殺才是他們的強項。那群人藏得再怎麽隐秘,被逼到走投無路時總會露出馬腳。”
元修看着她自信而專注的臉龐,聽她侃侃而談,只覺得一切都是那麽熨帖。無論透過窗戶射進來的光還是周圍的空氣,都浮着淡淡的甜味令他心境安寧又分外欣喜。
“一切都按你的章程來安排。”元修站起身,從牆上一處暗匣裏摸出一枚令牌。贏天青接過一看,卻是半塊木雕的虎符,紋路形狀熟悉的讓她心頭一酸。
“這是鎮北軍的虎符。”贏天青低聲道。
鎮北軍的虎符已随着父親戰死而丢失在沙場,兵部自然做了新的虎符代替,但這枚卻還是老的樣式。
“是,當初看過一眼,我便按照記憶中的模樣親手雕過了一副。”元修輕聲道:“雖做工粗糙了點兒,好處卻是少有人能仿造了。”
“贏将軍,接令吧。”元修以目光示意她。
贏天青驀的攥住拳頭,将這枚令信緊緊握在掌心,擡頭時眸中已是軍人才有的光芒。抱拳沉聲應道:“末将遵令。”
“去吧。”元修目光溫柔,姣好的面容如一灣皎潔月色,忽而促狹的笑了:“順便把陳公公那老貨叫來,我得吩咐吩咐他,免得他給我亂拿主意。”
想到陳公公那個“替身皇妃”的計劃,贏天青面上就是一囧,通身氣派瞬間散了一半,好氣又好笑的點頭:“等你吩咐完了,我高低得套他麻袋揍一頓的。”
“好。”皇帝陛下毫不猶豫的賣了自己的忠仆:“我給你打下手。”
“噗嗤。”贏天青到底是笑起來,時光在這一瞬穿回往昔,小将軍臉上肆意而輕松,随意的擺擺手道:“你還是管好你自己,別一會兒我還得分出手來照應你。”
“掄個板凳還是沒問題的。”柔弱的纨绔王爺心虛的摸摸鼻子,不甘心的辯道:“我可把敲悶棍的架勢都練熟了,保準能打的他又疼又看不出痕跡來。”
——站在門外的陳公公聽不清屋裏說了些什麽,只無端打了個寒戰,忍不住抖了幾抖。
……
贏天青并不知道元修是如何與陳公公解釋,之後又叫來蕭念安如何交代。她這會兒正與贏青玥一塊兒巡視人手,從中挑出兩批以完成三天後的任務。
不愧是贏青玥按照鎮北軍的傳統訓練出來的人,饒是從未見過贏天青當面,但當她拿着虎符宣布任務,所有人都沒露出絲毫意外的表情,只鎮定的等待她的命令。
“此次任務關乎陛下安危,需要各位慎重對待。”贏天青對他們的反應十分滿意,看過一圈後挑出十個人來:“你們依次與我交手,能在我手下撐過一盞茶的,這次便和我一塊兒護衛陛下安全。”
她這話說的不免托大,卻不全是為了立威,而是唯有交手才能真正熟悉隊友的水平,在排兵布陣時才不至于出現纰漏。
被點名的幾位死士面對這位穿着大宮女衣裳的姑娘沒有絲毫輕敵大意。敢用這種口氣說話的,要麽是不知天高地厚的憨批,要麽是真能打!
以陛下和阿碧姑姑的能耐,他們寧願相信是後者。事實上贏天青也确實是個硬茬子,不僅天賦異禀的力大無窮,且招式套路十分刁鑽詭異。第一位交手的死士一個不小心挨着靠着就被她卸了關節,及贏天青一腳将他踢出去還沒反應過來到底發生了什麽。
贏天青倒是還挺滿意的,除了招式上少些變通,這些死士的身體素質和反應機敏已經差不多到火候了。
雖是主官檢閱,可這種被打的毫無還手之力的局面還是深深刺激了接下來的幾位。饒是贏天青經驗老到,一趟下來還是挨了好幾下,心情卻是好的不得了。
這般拳拳到肉熱血沸騰,這般勇猛無畏奮不顧身,這才是我輩軍人該有的态度!
終究是選出了五個人,再加上她和阿碧,有他們七人便盡夠了。贏天青算過禁軍的守衛後滿意的點頭,遣了這幾人下去休息,再繼續挑選适合潛伏跟蹤之人。
這一回便不是靠打架,而是看別的能耐。贏天青接過贏青玥給她的資料快速翻閱,一邊低聲聽青玥給她做些解釋。
“……這個看着其貌不揚,其實最善隐匿,而且有一項天分,便是能記住所有走過或者看過的路,京中無論大街小巷就沒有他不熟悉的。還有這個,身體尤其輕盈,翻牆上樹一點兒聲音都沒有,我們拿宮中的侍衛試過,能發現他的少之又少。”
贏天青一邊對着名單一邊對着輿圖做标記:“這幾個路口都得守着,不過需要有明有暗。咱們不能全讓他們選路子,得逼着他們選咱們給的路線。”
她一邊動筆,腦中已經飛快的算計。叛賊逃跑時肯定不會走官道,至少不會全走大路。幾條小道不能都堵死了,否則真把他們退路徹底封死,讓他們來個魚死網破自盡身亡可就前功盡棄了。
“……你和陛下真叫‘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贏青玥忽而笑了,半感慨半抱怨的小聲道:“當初你在邊關就喜歡故意露出點身份來釣魚,這會兒倒好,一點子壞毛病全讓陛下學去了。”
她既是習慣了贏天青的做派,倒不至于會覺得陛下不該這麽做。雖說君子不立危牆之下,但她是軍人,君子儒生和軍人死士考慮問題的角度總是不同的。
他們要做的不是阻攔陛下的決定,而是在陛下給他們創造了如此好的條件下,盡力将任務完成的圓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