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解釋不如腦補
阿碧姑姑的擔憂顯然只是關心則亂。贏天青在親近之人面前許是肆意的,然好歹是鎮北軍斥候部首席,不至于在慈心宮也同樣胡鬧。
程貴太妃将門虎女出身,哪怕在寺廟中蹉跎十幾年,如今年過半百依舊身體硬朗。她慈和的給餘招娣賜座,嘴角含笑聽着小宮女絮絮叨叨的講述,心中卻有些了悟,又有些許無奈。
餘招娣——真的只是個有些土氣有些憨傻的姑娘罷了。容貌勉強稱一句清秀,哪怕放在宮女裏也并不顯眼。但凡暗示試探一句不懂,倒是口沒遮攔,連民間鄉下陳芝麻爛谷子的事兒也說的興致勃勃。
實在要說有哪裏特別,大約就是那雙眸子——黝黑的像一灣深不見底的潭水,流溢着勃勃生機與純粹而樂觀的勇敢。
難道這就是陛下喜歡的麽?程貴太妃強忍着扶額的沖動,不禁想起與陛下有關的許多傳聞。傳說陛下幼時被明帝和先帝忌憚,為了他的安全計,樂王府的人特意放縱他與贏家的小将軍玩到一處。而那位小将軍正是個不折不扣的小兵痞子,但凡能動手就絕不哔哔嘴。連帶着陛下有樣學樣,也成了京中有名的纨绔,嚣張霸道不學無術,倒讓先帝表面偏袒縱容,實則再不将他放在眼裏。
雖到今日,只看陛下帝王手段和言行威儀,誰都會覺得那十年光陰不過是他的僞裝。可同樣的,亦沒人能否認陛下對贏氏的偏愛與對贏世子的懷念。贏威死後破格封異姓王,贏世子追封寧國公,此等殊榮便是元修舅家蕭家也不敢肖想。
所有人都忘了,十幾年前陛下才五歲,到如今也不過是個少年,小小年紀去哪學來那麽好的僞裝功夫。程貴太妃忍不住想。說不得唯有那段日子才是他真性情的活着,說不定他本就不愛如今的爾虞我詐,更向往痛快的快意恩仇。
所以他惦記懷念贏世子,所以他包容放縱餘招娣,因這些人才契合他內心的想法。他們活着一日便快活一日,不被束縛在規矩中,不為名利欲丨望苦苦掙紮。
餘招娣啊。程貴太妃認真打量眨巴着眼大着膽子擡頭看自己的小宮女。陛下的縱容寵幸偏愛,是多少人求而不得的東西,是多少人蠅營狗茍孜孜以求的東西。
她輕易得到,可唯一帶來的改變無非是每日可以少幹些活,搬一張躺椅躲在大樹下納涼。她從未沾沾自喜,以此接近陛下謀取更多,貪戀的更多是阿碧給的一口點心吃食。
“真是個伶俐孩子。”
程貴太妃想通了原委,便無意再在餘招娣身上浪費時間。笑着點點頭準備賜下些賞賜打發她回去。
不妨門外突然傳來淨鞭聲——程貴太妃下意識的擡頭,想不到陛下竟然會在這時候來。
“難道是為了餘招娣?怕本宮為難了她麽?”程貴太妃直覺想到。又哭笑不得的搖了搖頭,陛下不過是透過宮女看到別人,怎麽會學這所謂深情的俗套做法。
她想這片刻,瘦削的身影已從逆光中走進來。見禮過後,元修并不看餘招娣,而是直白對程貴太妃道:
“聽說貴太妃為了貴女進宮之事費神,其實實在大可不必。”年輕的帝王淺淺蹙眉,不過淡淡的不滿便凝實如威壓撲面而來。除了程貴太妃還坐得住——再加上一個神經大條到讓人懷疑根本沒有感覺的餘招娣——周遭伺候的宮人竟是膝蓋一軟,全都惶恐的跪倒在地。
元修只當看不到,言語中更多了幾分不耐,對程貴太妃道:“此事朕與貴太妃說得清楚。朕并不準備娶皇後也沒準備納妃,不過是前朝催的急,緩一緩諸位大人的不滿。拟的名單都是朕之心腹肱骨,亦知道朕的打算,各家貴女在慈心宮小住一陣陪您說說話聊聊天,場面做的差不多便賜還回家了事。”
這是趙簡給他出的主意,元修雖覺得多此一舉,但想想确實可以安撫安撫某些抓着大婚不放的老古板和投機分子,讓他耳根有幾分清淨。
此番入宮的貴女既不是沖着選秀去,就不會廣撒網,而是唯有幾家簡在帝心的高門能得此機會。于那些并無私心的老古板老學究來說,只要陛下肯開這個口,一切就都好說。而那些妄想憑裙帶關系枕旁風上進的人家也大可以掂量掂量,他們可夠得着這個門檻。
貴女們在宮中住個十天半月後各自回家,之後陛下看上了誰也好,沒看上誰也罷,那就是各自的緣分了。便是陛下一直保持沉默,朝臣們也不敢真大咧咧的當朝詢問——萬一陛下就是沒看上呢?貴女們的名聲不要了麽?高門大戶不要面子的麽?
這就是一招明晃晃的拖字訣。趙簡也是實在沒辦法,皇帝鐵了心要當一輩子老光棍,他一個首輔不能不谏,否則就是失職;可真要谏的多了把元修惹急了,皇帝能給他這個首輔,自然也能讓他丢了這個官職。
罷了罷了,唯有關了門痛哭流涕賣的慘求陛下好歹配合一番,演過這一回,他至少能輕松個一年半載的。至于一年半載之後再如何——
趙簡不負責任的表示,說不定一年半載之後陛下就突然開竅了呢?到時候且不用他裝孫子,一切自然而然水到渠成。
這些算計并沒有瞞着程貴太妃這位主辦,甚至元修還特意與程貴太妃說明白,貴女們入宮後為了避嫌,千萬約束她們不要亂走動。屆時他會辦公食宿都挪到前朝的明光殿,冷宮裏那個“外男”也會被他一塊兒帶走,總不能損了姑娘們的清譽。
本以為程貴太妃是明白人,合着她還有假戲真做的打算麽。元修心中愠怒,順便無端摻雜些不可細究的焦急,催促他聽聞消息便急忙趕來。
她應該沒有誤會什麽吧。眼角隐晦的瞟過鎮定站着的某人,又迅速收起,快的連贏天青也沒有察覺。元修冷笑一聲,面向臉色漸漸難看的程貴太妃毫不客氣的警告:“貴太妃向來守禮,朕才以禮相待。若是貴太妃覺得能做了朕的主,朕也大可以讓後宮換一個主來。”
程貴太妃被個孫子輩的毛頭小子訓斥一番,要說不惱怒是不可能的。她本不是貪戀權勢,否則當年明帝登基也不會率先上表往皇寺修行。元修客客氣氣将她迎回,她亦是抱着好心給晚輩幫忙的想法接下內闱這一團麻煩事。
正是為陛下着想,正是知道拖延不是長久之事,她才希望摸清陛下的喜好,借着這次機會讓陛下好歹試着與合适的貴女們相處相處。哪怕只是偶遇呢,哪怕只是遠遠兒看上一眼呢,說不定就看對眼了呢!
哪有皇帝不娶妻不置後宮的!程貴太妃恨恨的想。怪就怪趙簡這媚上讨好折腰妥協的佞臣,竟出這種損招讓陛下愈發有了借口推脫。
萬般思緒在腦子裏轉了一圈又一圈,最終停在形式比人強的哀嘆。程貴太妃看元修張清俊臉龐上泛起的薄怒,無奈的對陛下颔首:“本宮知了。陛下放心,一切按陛下心意行事,不會有任何意外發生。”
“那便最好。”
元修随意點頭,看向從他進門便低着頭一言不發的餘招娣,淡淡問道:“你在慈心宮可呆夠了?玩夠了就跟朕回乾元宮。”
餘招娣急忙福禮,老老實實應了句“喏”,三兩步站到小福子公公身後,一副恨不得立刻開溜的表現。
她這般知情識趣的動作取悅了皇帝陛下。元修這才緩了周身氣勢,又謙遜禮貌的與程貴太妃告別,才帶着人揚長而去。
殊不知餘招娣表現的平靜,其實心裏已過了一輪驚濤駭浪。先時青玥喚她跟着芳姑姑來慈心宮,因當着外人的面,并不敢把緣由說清楚。她唯有謹慎小心的在程貴太妃跟前賠笑臉,可沒想到這竟是為了貴女入宮給元修選妃做的準備?
贏天青心裏徒然泛起酸澀,甚至平白多了些慌張和埋怨。她不知這情緒從何而來,分明她早就想過,元修合該找個志趣相投的女子照顧他,将他從失去摯友的悲痛中用力拽出來。
可真當這一幕就要出現,她卻一點兒也不開心。只是想到這臭小子從此将自己從心中剔除,遺忘過往十年的點滴,和另一個女子舉案齊眉,她就說不出的難受。
對兄弟也會有獨占的想法麽?這是什麽奇怪的占有欲。明明別的兄弟損友小夥伴成親的時候,他們除了傻樂就是跟着傻樂,何曾有過這般失落和惶然。
而在元修直言這次只是敷衍,并不允許程貴太妃自作主張,身為兄弟的贏天青本該規勸才對,可她非但不着急,竟然還有絲絲竊喜,又不知如何言說的期待。
期待什麽呢?期待元修只将她放在心上無人逾越,為此不惜放任他不顧身體的折騰,放任他對朝臣長輩任性肆意,放任他一輩子活在痛楚之中,以她的“死”作繭自縛不得超生——麽?
贏天青跟着元修的禦攆一路疾走,一邊憋氣痛罵自己腦子有包。皇宮果然不是個好地方,繼蛇精病元修和腦洞俠青玥之後,連唯一正常的她都要淪陷了。
作者有話說:
程貴太妃不是壞人,就是單純的“為你好”。她是真的覺得元修不肯娶媳婦兒是小孩子不成熟鬧脾氣的表現,遲早是要後悔的,所以想給他制造點“驚喜”幫他提前開竅扭過來。
就像現實中很多長輩并不了解你但極喜歡指手畫腳指指點點教你要怎麽怎麽做且不接受反駁的那種“為你好”。不能說她們壞心眼,但這種好意并不想接受就是了。
而元小修,不僅直接表示不接受,還當面發怒威脅。當皇帝就是這麽硬氣這麽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