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打個人
元修的報信兒其實來的有點兒晚。贏青玥還在考慮要不要去看熱鬧——啊不是,給少爺幫忙,若是去的會不會顯得自己太在意太着急,那邊喬姑姑已經殺到了後院的圓拱門前。
“你就是餘招娣?”
四個小宮女四個小太監宛如衆星拱月,一名年紀四十有餘的姑姑走進院子。贏天青從躺椅上擡了擡身子睜眼一看,這位姑姑身材矮小不茍言笑,一身藏青色女官服飾穿的板板正正,連頭發都用頭油抿的一絲不茍盤成一個小髻團在腦後,看就是個不好相與的。
只約莫是姑姑年紀大了,發量日漸稀疏,原本整肅的頭型就像是用畫筆塗了扣在腦袋上薄薄一層,顯得有了幾分滑稽。贏天青忍了忍才沒将“關切”的提醒說出口,免得人惱羞成怒,好心當了驢肝肺。
實則她自以宮女的身份被訓了兩三個月的規矩,對這種看着就不好說話的老姑姑實在沒什麽好感。且喬姑姑這找茬兒的氣質實在太明白,饒是贏天青并不想鬧出動靜,想來也不是她息事寧人能混過去的了。
“這位姑姑安好,奴婢就是餘招娣,不知姑姑有何見教?”
餘招娣懶洋洋的招了招手,慢騰騰的站起身來,看的喬姑姑眼皮子直跳。卻不知贏天青深谙對敵策略,從不覺得若有人看她不順眼,靠她低三下四委曲求全能換來別人洗心革面痛改前非從此對她掏心掏肺。恰恰相反,反是敢對她龇牙的,最後都是靠她拳頭以理服人——在宮裏打有品級的姑姑不知會鬧出多大的麻煩?青玥應該兜得住吧。
“餘招娣,這就是你面見本姑姑的态度?”
喬姑姑還不知道跟前這位已經在考慮動手的時機了,只端着範兒喝道:“這就是碧姑姑教出來的人!竟如此不知尊卑言行粗鄙。來人啊,給我好好教教她規矩!”
“慢着——”
餘招娣輕描淡寫的掃了喬姑姑身後幾個躍躍欲試的太監一眼,忽而一笑,單手拎起腿邊的搖椅——這張椅子個頭不小,怎麽着也得有個二三十斤吧。
可這麽一張實木的大椅子,她就像是拎個枕頭一般提起來晃了晃,在喬姑姑和一衆人驚恐的目光中往旁邊一丢,倒是十分客氣道:“姑姑要教奴婢規矩啊,那可好,奴婢先把院子清一清,免得您施展不開呢。”
喬姑姑……喬姑姑和幾位小公公小宮女瞳孔地震中。
這算是什麽,下馬威麽?喬姑姑到底是見過世面的,驚過一程後勉強鎮定下來,心中愈發惱怒。
“哎呀,怎麽地上還有髒東西?姑姑恕罪,奴婢這就掃幹淨啊。”
餘招娣說掃地就掃地,七尺長的竹掃帚在手中一提一探,重重拍在正前方的小公公的腿上。
“公公讓讓,髒東西就在您腳下呢。”
餘招娣面不改色,掃帚改下拍為橫掃,略使了點兒巧勁兒,一陣塵土騰空而起,喬姑姑的頭油上瞬間蒙上一層灰。
“你……你大膽!”
喬姑姑哪裏看不出她這是故意的!偏她氣的牙癢癢,帶來的幾個狗腿子反倒愈發不敢上前。
他們跟着喬姑姑恃強淩弱做的多,更知道什麽樣的是狠角色。這餘招娣一言不合就敢武力威脅,可見就沒把喬姑姑看在眼裏。
“你們、你們幾個狗才,給我上!”
牆外門外有人探頭探腦,喬姑姑是騎虎難下。她本是看着餘招娣新來,又是個安分守己的,想必膽子不大。她只管拿着餘招娣的錯處狠狠敲打一番,一則打了阿碧的臉,二來也讓跟着阿碧馬首是瞻的那些人看看,要說厲害還得是她喬姑姑。
誰知道這咬人的狗不叫,餘招娣悶聲不響的,竟是個比阿碧還狠的性子。今兒她帶着人手打上門來,若是不能把餘招娣拿下,恐怕被打臉的就是她自己了。
喬姑姑一咬牙一跺腳,伸手就将幾個小太監推出去。這幾個跟着她吃香的喝辣的,這會兒就是用他們的時候。
趁着小太監被迫沖出去的空當,喬姑姑拉過最得力的小宮女耳語幾句。小宮女驚恐的表情瞬間變為崇拜,點着頭便沖了出去。
贏天青将她們的動作看在眼裏,也不當回事,只一套棍法拆的七零八落,慢悠悠左一招右一下的專打狗腿子——确實是狗腿子,四個小公公八條腿,全都已經胖一圈了。
四個小太監到底不經打,餘招娣看着在地上抱着腿哀嚎的幾人意猶未盡的頓住掃帚,搖了搖頭嘆道:“幾位公公實在是太客氣了,地上髒了自有奴婢清掃,怎麽好麻煩公公們拿衣裳擦地呢。”
“……你,大膽!”喬姑姑哆哆嗦嗦的怒道。正要羅織罪名,眼見餘招娣一提手中的掃帚,一個激靈下意識的閉上嘴,竟是什麽也說不出來。
“姑姑說什麽呢,奴婢膽子小的很。”
贏天青似笑非笑,一雙黝黑的眸子看向喬姑姑。仗勢欺人以勢壓人,這可真是她最讨厭的了。往前十年京中多少纨绔子弟就因這點子“不修私德”的“小毛病”被她打成豬頭,而這位喬姑姑,也不過是給她的“戰績”再添上微不足道的一筆而已。
喬姑姑卻不知哪兒來的勇氣,雖在贏天青看來不過色厲內荏,倒是一步不退,反而挺直了腰板喝道:“你這宮女好吃懶做偷奸耍滑,本姑姑好心提醒教導,你竟對本姑姑不敬。本姑姑今日不收拾了你,實在辜負陛下對本姑姑的信任!你當宮中是你可以撒野的地方?來人啊——”
——“來人?來什麽人?喬姑姑好大的威風!”
沙啞卻冷傲的女聲難得帶了笑意,卻讓喬姑姑定在原地。僵硬的扭過脖子,預料中的慎刑司好手就在門後,偏在他們面前,站着一身青衣身姿傲然的阿碧姑姑。
她尚未來得及動作,倒是餘招娣丢了掃帚三步并兩步跑上前來,抱住阿碧姑姑的胳膊瞬間變臉,抹了一把并不存在的眼淚委屈起來。
“姑姑啊,這人不知道是誰,好端端的沖過來找奴婢的麻煩。奴婢可怕死了,姑姑要給奴婢做主啊!”
阿碧姑姑白紗下的臉皮抖了抖。很好,她家少爺還是一如既往的不要臉。
“不可胡說,這是乾元宮的喬姑姑。”
“哦?”贏天青眼珠子一轉,與阿碧對視一眼,兩人已是心領神會。便聽她愈發委屈的控訴道:“奴婢只知乾元宮有阿碧姑姑,可不知道什麽喬姑姑!”
這可真是狗腿到頭,溜須拍馬無所不用其極了。
喬姑姑心中鄙夷,卻是緩了口氣。若這宮女就是這水平……
“奴婢被陛下帶到乾元宮第一日陳公公就告訴奴婢,咱們乾元宮的掌事姑姑是阿碧姑姑,讓奴婢聽阿碧姑姑的安排。”
贏天青一把嗓子矯揉造作,偏音色明亮吐字清晰,連遠處看熱鬧吃瓜的人也聽的一清二楚:“這位姑姑倒是有趣,身上穿的是主管姑姑的制式衣裳,可碧玉頭飾珍珠耳铛,那可是三品的姑姑才能用的呢!”
——逾矩!
兩個字在所有人腦子裏猛地蹦出來。逾矩這事兒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大多數時候或許默許不究,可真追究起來,掉腦袋也不是沒有的!
好一個餘招娣啊。阿碧姑姑身後的慎刑司主官搖搖頭。和喬姑姑的逾矩不敬相比,餘招娣這點兒不服管教簡直可以忽略不計。如若關起門來鬧也罷了,可阿碧姑姑在前,他可不敢有絲毫包庇。
且餘招娣還挂在阿碧姑姑胳膊上叭叭呢:“奴婢看她身上的打扮就蒙了,本以為是哪個瘋了傻了的老宮女出來鬧着玩兒呢,這不就陪她玩兒麽。誰道她裝腔作勢的讓那幾個小太監拿奴婢,奴婢怎麽說也是種莊稼的一把好手,哪兒是那幾只白斬雞能拿下的?”
她十分驕傲且得意,一張口連點兒不服管教的罪名也推脫了。贏青玥強忍着笑點點頭:“那着實是拿不下你,你做的很不錯。”
她轉頭看向喬姑姑。之前是她不與喬姑姑計較,可如今少爺就在這裏,她也該立起來了。
“喬姑姑。”阿碧肅了表情淡淡道:“佩戴三品女官的飾品是為逾矩,衆目睽睽之下,你可還有什麽要狡辯的?”
“奴婢——”
“本姑姑并不想聽你狡辯,你還是去慎刑司說吧。”阿碧卻根本不搭理她,微微轉身看向身後的慎刑司主官。
“駱公公,今兒的事你看在眼裏,本姑姑不多說。你是陛下信任的人,孰是孰非還請公公掂量清楚秉公處置。”
“阿碧姑姑放心,奴才省得。”
駱公公拱了拱手。哪怕他與喬姑姑私交不錯,這會兒也絕不可能行包庇之事。喬姑姑被抓現行證據确鑿,除非陛下特赦,否則就算是完了。
“你們!你們敢——”
早已沒有了先前的鎮定,喬姑姑已是慌了,尖銳刺耳的嗓音是末日的喪號,還在強作鎮定叫到:“你們誰敢動我!我是王府舊人,陛下都敬我三分——”
叫聲在碰的一聲後戛然而止。餘招娣還挂在阿碧姑姑胳膊上,将手背在身後,假裝方才精準命中喬姑姑後腦勺的磚塊與她毫無幹系。
“……清淨了。”
所有人目瞪口呆中,只有阿碧姑姑十分鎮定的點頭,看向慎刑司主官:“怎麽,還不把人拉走?”
慎刑司主官咽了口唾沫,敬仰的看了眼靠着阿碧姑姑拿小指掏耳朵的招娣姑娘。這果然是個人才啊,難怪阿碧姑姑如此看重!
誰都沒有發現,前院閣樓的窗戶不知何時開了條縫,一張清瘦的臉藏在陰影中靜靜的看着這一切。在那塊轉頭飛出的瞬間,元修的拳頭驀的握緊。
這世間真有人能如此相似,不僅是一張臉,連行為動作眉眼笑意,也可以和記憶裏別無二致的麽?
——她,到底是什麽來頭?!
作者有話說:
元-蛇精病-修:是心動的感覺!(握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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