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夏日雨水較之前更多了一些, 凜州的夏日短冬季長,漸漸也要有了涼意。
雲緩終于收到了王妃的回信。
他趴在窗邊逐字逐句的看着。
王妃說她如今一切都還好。
楚家的确犯了事,有錯處被皇帝拿捏住了, 所幸王妃的父親和兄長都保了下來。
楚老爺子被削了國公爵位, 王妃的兄長被免了職務,一家子沒有在牢裏待着,如今正在楚家一處未被查封的田莊中。
事已至此,王妃已經不敢奢望楚家能像從前一樣輝煌, 楚老爺子經此打擊染了疾病, 她想在江南多待些時日左右伺候, 可能要再晚些日子返回。
連鋒坐在雲緩的身側看書:“是不是想念你母親了?”
“是有一些。”雲緩這五年來還沒有怎麽和王妃離開過, 這一兩個見不到王妃他确實懷念, “不過,母妃安心忙她的事情就好, 我們就在家慢慢等。”
雲緩想把自己和連鋒的事情告訴王妃, 他又怕王妃生氣,一時間沒有想好怎麽應對。
因為牽挂着這些事情,雲緩忍不住去看連鋒。
連鋒的目光還是落在書本上, 他的側顏很完美,眉目冷肅,鼻梁很高,薄唇微微抿着,總是給人成熟男人的感覺。
雲緩偷偷看了連鋒許久, 回過神繼續去看王妃寫的信。
看完之後, 雲緩将信紙折好放回桌案上。
淡竹從外面進來, 他端着一盤切好的蜜瓜:“小公子, 方才府上的人送了一筐蜜瓜, 說是下面郡縣的人獻上來的,您嘗一嘗。”
雲緩有些驚訝:“往日不都是送到父王那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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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面的人進獻東西,一般情況下都是進獻到凜王那邊,極少數是王妃這裏。凜王待雲緩不夠親厚,無論好壞東西基本上不會想到雲緩,更不可能往雲緩這裏送來。
這些時日雲緩有了爵位,他的地位是提高可,凜王僅僅是不把雲緩叫過去訓斥了而已。他對雲緩還是一樣的冷淡。
“是送去了世子那裏,這些人原本就聽世子的。”淡竹道,“以前為了王爺面子好看先送王爺那裏,現在不知道怎麽,有些人依舊聽王爺吩咐,有些人只聽世子吩咐。”
雲緩修長的手指在桌案上敲了敲。
雲廣陵現在不由凜王掌控,雲廣陵手下那些人,自然也不聽凜王的了。只是雲廣陵這樣做未免會有一些麻煩。
凜州畢竟是凜王的地盤,凜王比他這個世子權力更大,倘若雲廣陵公然和凜王翻臉,凜州這些貴族必然不承認他這個世子。
新舊之間,倘若沒有太大的變動,衆人還是臣服于舊的主子。
這些争鬥之事雲緩未在其中理不清楚,既然有蜜瓜吃,他還是吃蜜瓜好了。
雲緩拿了一小塊給連鋒,自己也拿一塊慢慢啃着。
這些時日雲永泰被下葬了,陶側妃三天兩頭便在府中鬧事,凜王看在她失去兒子的份上全都容忍下來。
因為陶側妃,也因為雲廣陵,還有暗中推波助瀾的雲見海和雲煜,這段時間府上一直都不夠太平。
雲緩困倦的吃着手中的蜜瓜,他只吃了一半,将剩下的一半放在果盤中,不自覺的靠在枕上睡着了。
連鋒用帕子擦了一下雲緩的臉。
雲緩的臉頰有些冰涼,他身下鋪着一層涼涼的竹簟,雪白的單薄衣袍被壓在身下,略微被壓皺了一些,指尖從衣物下露出一點,連鋒捏了捏雲緩的手指,這裏同樣是冰冷的。
雲廣陵想和凜王鬥法,要麽他背後得有凜州其他貴族支撐,将這些家族籠絡得七七八八,要麽他背後得有朝廷在支撐。
顯而易見,絕大多數家族暫時只服從于凜王,不會真正效忠雲廣陵。
雲廣陵這個時候逐漸醒悟過來,他還有另一條路可以走。只不過,選擇了親近了朝廷這條路,他會失去一些自由,将來坐上了凜王之位,手中權力會比如今的凜王更少一半。
凜王想要他的命,朝廷想要他以後的權,兩相比較,雲廣陵已經做出了選擇。
他私下裏勾搭了李輕舟。
搭上李輕舟這條船,與朝廷的關系更為密切,日後與凜王分庭抗禮,雲廣陵多多少少會有底氣。
這一個月來,雲廣陵一邊在床上躺着養傷,一邊讓心腹和李輕舟來往了不少信件。
最近兩天雲廣陵能下床走路了,盡管骨頭上的傷沒有好利索,騎馬射箭這些都不能做,起碼他可以四處走動,讓旁人以為他安然無恙了。
李輕舟昨天晚上差人告訴雲廣陵,說是今天讓雲廣陵見一位貴人。這位貴人是什麽來歷,李輕舟沒有告訴這個手下,只能讓雲廣陵自己在心裏琢磨。
雲廣陵揣測了許久。
能被李輕舟稱得上“貴”的,恐怕只有身份顯赫的鳳子龍孫皇室中人了,最起碼得是一個郡王。對方肯定打都城過來,與之商議的也是和朝政有關的大事。
雲廣陵穿戴整齊之後,帶着一名去了刺史府。
李輕舟似乎等待許久。
看到雲廣陵之後,李輕舟看着雲廣陵比往日陰郁不少,他笑道:“世子近來可好?”
雲廣陵語氣平淡:“身上的傷已經痊愈,刺史大人費心了。”
李輕舟笑着搖了搖頭,沒有說更多。
雲廣陵醒悟得不算太晚,醒悟過來之後立刻把手伸到了李輕舟這裏,腦子不算太愚鈍。
凜王府中能做事的公子不多,雲廣陵是其中挑大梁的,因為年輕莽撞,常常和李輕舟有利益沖突,以前李輕舟不願意拿正眼看他。
現在雲廣陵改變了主意和他上了同一條船,那以後便是同僚,在凜州這片土地上還是得時常打交道。
“世子可要明白,你從這邊得到一些東西,自然要付出一些代價。”李輕舟道,“以往朝廷下達什麽命令,本官讓各家聽從照做,凜王府總是率先反對的。”
雲廣陵正色道:“日後定然不會如此,各家再有陽奉陰違不從朝廷者,廣陵定不輕饒他們。”
李輕舟知道雲廣陵的話有些分量。
從一開始,太子殿下便沒有怎麽動殺他的心思,李輕舟覺着,太子定是算好了有這麽一天。
“刺史大人,不知道今天您引見的是什麽人?”
李輕舟咳嗽一聲,臉色嚴肅起來:“等下我們見了對方先下跪,對方未讓我們擡頭,我們千萬不能擡頭,就這麽在地上跪着。”
雲廣陵覺得荒謬至極:“這是哪家的規矩?我也要跪?”
“不然呢?”李輕舟看他一眼,“我跪,你站着?”
雲廣陵猶豫片刻:“李刺史,來的究竟是誰?”
他猜想了一番,能讓李輕舟這樣的人物下跪的,大概只有最上頭的那個。但是,據說皇帝從去年年底的時候就沒有上過朝,要麽對外稱病了,要麽是整日沉溺在後宮之中。而且皇帝年紀大了,從都城來凜州路程頗遠,不知道他一把老骨頭能不能受得住。
這個時候,雲廣陵突然想起來一則傳言。
有人說太子殿下未死,藏匿于皇宮之中,還有人說太子殿下藏于凜州,為此前段時間有兩名官員特意帶着人馬搜羅逮捕,不過他們的做法得罪了李輕舟,李輕舟很快就給這兩名官員的上級施壓,也不知道他們現在還在不在人世。
可是——李輕舟效忠的人是皇帝才對,不然皇帝當年也不會放心的把他安置在凜州。
雲廣陵百思不得其解,試探着問道:“可是太子殿下?”
“你等下千萬不能這樣稱呼,”李輕舟小心提醒對方,“要稱對方為陛下。”
雲廣陵沒想到李輕舟真是太子的人。
想想受皇帝封賞的王妃和雲緩,雲廣陵猶豫了,倘若他站在了太子這邊,太子定是容不下他們的。
雲廣陵道:“母妃和家裏小七剛被朝廷賞賜,這個時候讓我同太子來往,只怕……算了,刺史,這件事情我只當不知道。”
李輕舟看了雲廣陵片刻,冷淡的道:“他們是他們,你是你。”
雲廣陵道:“以後總要同舟共濟。”
李輕舟以前不怎麽能看得上這群凜族人的緣故便有他們不夠圓滑,說話做事總是幾分直接粗魯,讓人心頭不舒服。
他又看了雲廣陵許久:“你難道沒有聽過狡兔三窟?多一條去路将來便多一條生機。太子殿下大事若成,你讓他原諒你母親兄弟,他難道容不下?”
雲廣陵愣了一下。一家人各為其主各奔前程,雲廣陵從未想過這種可能。
“況且,你可能到現在都不知曉,賞賜你母妃和弟弟的人究竟是誰。”
雲廣陵跟着李輕舟走去。
進了花園之後,明顯可以看出來守衛多了一些,一處花廳前密密實實的站着兩排身着深藍衣物的侍衛,這些侍衛不茍言笑,看起來極為冷漠。
隔着飄蕩的帷幕,雲廣陵看到一名着深色衣物的男子坐在桌前,他跟着李輕舟過去,李輕舟跪下來的時候,雲廣陵跟着跪了下來。
李輕舟道:“臣拜見陛下,将凜王世子帶來了。”
雲廣陵頭一次見到這麽安靜肅穆的場面,他一時間被震懾住了:“臣雲廣陵拜見陛下。”
雲緩醒來又吃了半盤子的蜜瓜,回拒了幾封邀他出行游玩的信件。
這個時候,淡竹突然說雲廣陵來了。
雲緩有些驚訝:“讓大哥進來吧。”
雲廣陵今日穿戴得頗為整齊,雲緩甚少見他穿直裾深衣,今天雲廣陵倒是穿了一身這樣的衣物。
雲緩道:“大哥身體近來好多了?能下床走路了?”
雲廣陵的神色有些不對勁,雲緩說不出他哪裏不對勁。
“好多了。”雲廣陵低聲道,“大夫說可以走動走動。”
雲廣陵震驚之後,現在覺得憂心忡忡。
他很久之前便覺得冥冥中仿佛有一只手在操控着凜王府,然而,凜王府固若金湯,雲廣陵覺着不可能有人能做到這種地步。
今天才知道,他曾經的感覺沒有問題,真有這樣一只手控制着所有的走向,凜王府在今天也被對方徹底掌控在了手中。哪怕對方以後做一些太大的動作,有雲廣陵作為掩護,再沒有人能發現得了。
那個人——
雲廣陵不寒而栗。
他面對凜王那麽多年,一直都覺得凜王極為威嚴,見了對方,才知什麽是真正的不怒自威。
這麽危險的一個人,居然從始至終都在雲緩的身邊。
雲廣陵思考了一下,也是,所有兄弟中數雲緩最為無害,隐藏身份在其他兄弟身邊,哪怕不做什麽也可能會被削一層皮,隐藏身份在雲緩身邊,就算犯了小錯也不會被懲戒。
而且,雲緩是所有人中最低調的一個,凜王和衆兄弟都不會注意雲緩,更不會注意雲緩身邊的人。
太子着實城府深沉,就連在王府裏暫避風頭,都擇好了合适的去處。
因為太子陰晴不定心思難測,雲廣陵還是擔心雲緩。他喝了一口水,咳嗽一聲:“剛剛從外面進來,發現你這裏的下人都不錯,都很規矩,母妃這陣子不在府上,安全起見,你不要随意刁難家裏下人。”
雲緩沒有多想,只當雲廣陵來自己這裏随便走動走動喝杯茶,他上下點點頭:“是是是。”
雲廣陵啞然失笑。
雲緩确實可愛又乖巧,難怪王妃平日裏那麽喜歡他。倘若他先前識別了凜王的真實面目,早早向王妃道歉,恐怕能和王妃一起縱容雲緩吧。
雲廣陵站了起來:“你知道就好,最近府中事多,我先回去了。”
雲緩把雲廣陵送到了外面。
這幾日傍晚的時候天氣悶熱,雲緩的房間從不放冰,他裏裏外外穿的和別人春天時穿的差不多,身上出了一層汗。
雲緩讓人準備了熱水,他想泡個澡。
夏日裏雲緩被熱水蒸得更熱了,他裹上衣服靠在榻上,慢慢吃着廚娘新做的糕點。
連鋒等天黑才回來,回來後看見雲緩還倚着枕頭打瞌睡,長發松松散散落在身上,如墨般散了一身。
他想上前把雲緩抱回床上,結果雲緩身上衣物穿得很松,剛剛往床上一放,從領口到肩頭都散開了。
連鋒在他肩頭親了一口,輕輕把他的衣物拉了上去。
雲緩睡得很沉,且很依賴他,不自覺的往連鋒懷裏依偎,他一副美人相,清瘦的身子骨很是勾人。
連鋒也不知道自己怎麽想的,手居然就伸進了雲緩的衣服裏面,順着後腰往下去了。
雲緩驀然蘇醒,睜開眼睛就看見連鋒把自己摟在懷裏。
連鋒的手在哪裏,雲緩自然能感覺到,緊接着,連鋒不輕不重捏了一下。
片刻後他從雲緩的衣服裏出來:“只想看看你瘦了多少。”
雲緩身上都是好聞的檀香,連鋒把他抱緊,低頭蹭了蹭雲緩的額頭,按在懷裏重重親吻。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