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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1)

阿檀猶豫了一下, 還是聽話地走了過去。

秦玄策熱得都快迷糊了,方才面對着盧曼容只有一腔怒火,這會兒看到阿檀,卻覺得精神抖擻, 血氣激蕩着, 一陣一陣往上湧,愈發難以忍耐。

他分明叫她滾了, 為什麽又折了回來, 這可怨不得他,秦玄策這樣惡狠狠地想着, 但他聲音卻是輕輕的、低沉的, 他叫了她的名字:“阿檀……”

他很少這麽叫, 好似那兩個字不可輕易說出口,如今說了, 只覺得喉嚨發顫。

“哎。”阿檀茫然,低低地應了一聲。

秦玄策的情形很有些不對,汗水不停地從他的額頭上冒出來,很快把發鬓打濕了, 男人的味道,是溫暖的松脂,混合着潮濕的麝香,仿佛春天叢林裏悸動的野獸,在房間裏厮磨打滾。

阿檀臉紅了。

她從來沒有見過秦玄策這般模樣,他一直高高在上,無論何時, 都保持着威嚴不可冒犯的尊貴, 但此時此刻, 他臉色潮紅,皺着眉頭,神情間帶着一種近乎淩亂的神态,他看着她,阿檀分不清他的意味,似是溫柔、又似是兇悍。

他說他生病了,也不知道到底是什麽病?

阿檀終究是心軟了,掏出小手絹,遞給秦玄策:“二爺熱嗎,擦擦汗,大夫很快過來,您要先喝點水嗎?”

秦玄策猛然抓住了阿檀的手,把她拉了過來。

阿檀一聲驚呼,只覺得一陣頭暈眼花的,還沒回過神來,已經跌到秦玄策的懷中,坐在了他的大腿上。

燙得要命,把阿檀吓得差點要跳起來。

但跳不起來,秦玄策緊緊地壓住了她的肩膀,他的力氣那麽大,她一點都動彈不得。他低下頭,在她耳朵旁邊低低地問她:“……你願意嗎?”

他吐出的氣息也很燙,她的耳朵好像要被燙傷了。願意什麽呢?她的腦袋瓜子好似成了一鍋漿糊,有點轉不動了,迷迷糊糊地掙紮了一下。

他身上的味道把她整個人都包裹起來,雄性的氣息,帶着強悍的侵略性,氣勢洶洶地撲打過來,差點要把她淹死。

阿檀不安地扭來扭去,不小心蹭到了一個地方,有點不對勁。嗯?她傻傻的,還下意識還壓了一下,咦?越發不對勁了,她打了個哆嗦,又想起了初見那一日,和大将軍在浴室內面面相觑的情景。

世人皆道大将軍悍勇無雙,乃世間第一偉男子,果不其然。

簡直不是人!

阿檀兩眼一黑,“嘤”的一聲,就想暈過去。

但秦玄策已經有經驗了,一把掐住了她的腰,氣急敗壞地喝道:“你給我挺着,不許暈,聽見沒有!”他兇狠地威脅道,“你要是敢暈,我當場就把你辦了,信不信!”

阿檀吓得馬上醒了,驚恐地搖頭:“不願意、不願意、不願意!”

她可以說一百次不願意!

秦玄策從鼻子裏發出一點點聲音,好像是喘氣、又好像是嘆息:“那你叫我我怎麽辦?”

他說得咬牙切齒的,既無賴、又霸道。

和她有什麽幹系呢?阿檀好委屈,那麽老大一個活生生、水靈靈的表姑娘,擺在他面前了,他非得叫人給拖出去,如今問她怎麽辦,這豈不是欺負人嗎?

“二爺,您忍忍,忍過去就好了。”她又羞又急,小聲地哭了起來,抽抽搭搭地回道。

她在說什麽蠢話?當此際,劍拔弩張,怎麽能忍?

秦玄策悶悶地哼了一聲,恨得幾乎發狂,汗水不停地流下來,他口渴得很,心髒一陣一陣劇烈地抽動着,像是兩軍陣前擂動的戰鼓,馬上催發,将軍欲戰。

秦玄策的手掌格外寬闊,阿檀的腰肢那麽纖細柔弱,小小的一把,就那樣被他掐住,掐得太緊了,叫她難受得很、也害怕得很,不安地掙紮了一下。

秦玄策倒抽一口冷氣,低沉地喝了一聲:“別動!”

阿檀吓得抖了起來,啜泣着掉眼淚:“……可是,我不願意,二爺。”

在這麽一瞬間,秦玄策幾乎想把阿檀抓起來打一頓,這婢子平日百般不正經,有意無意總在撩人,卻是紙糊的老虎,中看不中用,到了當下緊要關頭,她說什麽?她說她不願意!

可是,她的身體在顫抖,像極了暴風雨中無辜的雛鳥,弱小的東西總是叫人心軟,好似一不小心,她又要暈過去給他看,十分可恨。

“別動……”他無可奈何了,發出一種近乎呢喃的聲音,“不願意就算了。”

真的嗎?阿檀傻傻地擡頭看他。

他面部的輪廓原本淩厲而剛硬,此時被汗水打濕了,頭發散亂地搭在臉頰側,帶着一種野性的英俊,咄咄逼人,靠得這麽近,他的呼吸拂過,那是他的味道,像是燃燒的松脂。

她聽見了悉悉索索的動靜,像是野獸在叢林中咬噬着什麽,又像是巨蛇在暗處焦躁不安地來回爬動,春天的夜晚,萬物勃發,一切都顯得悸動而焦躁,毫無章法。

他低低地哄她:“噓,說好了,你別動,我自己排解,總成吧……”

他日常總是兇巴巴的,從來沒有這麽溫柔過。宛如夢呓。

在夢中,這個世界不停歇地晃動着,令她眩暈。

他只是牢牢地抓着她,不讓她走,如此而已。

她卻忍不住大哭了起來,握住小拳頭,憤怒地打他。

她的力氣那麽小,捶在他的胸口上,有一種酥酥癢癢的感覺,又舒服、又似乎更不舒服了。

“別動……”他無奈又惱火,但沒辦法再兇她,有點狼狽地命令她,“我叫你不要動了,聽不懂嗎?”

酒撒在地上,酒香漸漸彌漫,案頭的芍藥花在方才的兵荒馬亂中被碾軋爛了,發出一種頹廢而沉郁的氣息,還有她的味道,很甜、很軟,像是滴落舌尖的花蜜,又像是剛剛蒸好的酥酪,讓人想吃。秦玄策艱難地咽下一口唾沫,愈發覺得口渴難耐。

時間像是一根弦,被拉得長長的、長長的,一直沒有盡頭,案上的紅燭最後燃燒殆盡,幹涸成灰。只有窗戶下面的蟲子一直爬來爬去,悉悉索索,沒完沒了,完全不知疲倦。

中間的時候,大約是大夫來了,門外傳來一點說話的聲音,壓得很低,聽不清楚,唧唧咕咕地說了好一陣子,又安靜了下去。

阿檀終于忍無可忍,她抓住秦玄策的胳膊,哭着,狠狠地咬了下去,她的小牙齒也是很厲害的,隔着衣服,撕咬着、拉扯着他的肌肉,試圖咬下一塊來才解恨。

一點點尖銳的疼痛,和一點點酥軟的觸覺。

秦玄策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哆嗦,倏然繃住了身體。

或許窗外有石楠花,花開了,那種味道洶湧而出,一霎那,仿佛春夜都浸透了這種氣息,似旖旎、又似腥膻。濃稠的月光流淌而下,落在人的指尖,黏黏膩膩。

為什麽今天要穿這麽厚實的衣裳,不能讓她一口咬到底,秦玄策的腦子裏突然冒出這麽一個念頭,實在遺憾。

濟春堂的張老大夫打着呵欠在外面等了大半夜,都快睡着了,到了四更天的時候才被叫了進去。

老頭子慎重其事,仔仔細細地給秦玄策把了脈,斟酌了半天言語,然後很含蓄地表示,大将軍這是憋太久了,發出來更好,大有裨益,可以的話,最好再來幾次。

聽得秦玄策臉都黑了,直接把老頭給丢了出去。

第二天的時候,秦夫人才知道了這事情,親自來觀山庭,對着秦玄策看了又看,親娘的目光又是擔憂又是暧昧,甚至還有幾分如釋重負的欣慰,看得秦玄策差點又要當場暴起。

盧曼容和張家的親事不了了之,她被強行剃光了頭發,送到了城郊的尼姑庵裏。據說臨行的時候,她不停地磕頭,把頭都磕破了,想求見秦夫人一面,秦夫人卻只命身邊的大丫鬟半夏出去,給了盧曼容一個大耳光子。

這事情在秦府沒有激起半分漣漪,沒有人敢議論這事情,仿佛家裏從來沒有過這麽一個表姑娘。

唯一感到不快的人就是秦玄策自己了。

他忍了又忍,前面還能裝作若無其事,一點不在意,到了第三天,晚膳的時候,看着端上來的飯食菜肴,他終于忍不住發作了。

“阿檀呢,她到底幹什麽去了?連我的膳食都不肯伺候了,我們家的下人,如今都這般沒規矩了嗎?”

阿檀已經三天沒露臉了,整整三天,真是豈有此理,簡直要造反。

端菜的小厮滿頭大汗,主子的眼睛太刁了,還沒入口,就知道菜肴是誰做的了,不好糊弄。

長青在一旁,底氣不足地解釋道:“阿檀……呃,這兩天病了,告了假,在屋裏歇着,若不然,明兒我去問問她,病好沒?”

秦玄策沉下臉,冷冷地道:“什麽生病,我看她就是懶怠散漫,看來是我平日對底下的人太過縱容了,才讓她不知輕重起來,你去告訴她,再這般放肆,日後就不要在這裏服侍了。”

長青擦了擦汗,默默地後退了兩步,小聲道:“其實也正好,阿檀前兩天和陶嬷嬷說了,她在觀山庭事情做得不好,二爺惱着她,她想調到外院去幹活,陶嬷嬷還在斟酌呢,既然二爺肯首了,我這就和嬷嬷……”

“閉嘴,不會說話就別說。”秦玄策一拍桌案,把長青的話打斷了,“觀山庭的事情,什麽時候輪到你來做主了?”

秦玄策很少對長青有這般聲色俱厲的時候,長青吓壞了,趕緊弓腰告饒:“小的說錯話了,二爺息怒。”

秦玄策心中升起了一股沒來由的煩躁,揮了揮手,把奴仆們都打發出去了。

今晚的菜肴是蜜汁水晶凍、松茸魚羊鮮炖、梨花醉釀雞絲、芙蓉小米蝦球等等,掌勺的是原先的大廚師傅老李,按說他也是很用心了,專門仿着往日阿檀常做的幾樣菜色給上的,誰知道,依舊不合秦玄策的心意。

不過短短的一兩個月,秦玄策的胃口已經完全跟着阿檀走了,九頭牛都拉不回來。

秦玄策食不知味地用過了晚膳,去秦夫人那裏說了會兒話,又回來。

這幾日,大将軍的情緒明顯欠佳,奴仆們都識趣,躲得遠遠的,盡量不在他面前晃蕩,連長青方才被訓斥了後,也縮了起來。

所以,很好,周圍沒什麽礙眼的人。

秦玄策在房裏來回踱了十幾個圈子,夜漸漸沉了下去,他還是走了出去,也沒走遠,就到隔間的偏房。

房門緊閉着,他敲了敲。

隔了很久,裏面才傳出來一個細細軟軟的聲音:“誰呀?”

“我。”秦玄策簡單地應了一個字。

裏面傳來一陣稀裏嘩啦的聲音,“哐當”一下,好像有東西被碰倒了,還有一聲小小的“哎呦”,秦玄策簡直可以想象得到,她手忙腳亂地跳起來,在屋裏慌慌張張地轉圈子的情形,大約就像熱鍋上的兔子。

他面無表情地等着。

過了好一會兒,阿檀終究不敢把秦玄策晾在那裏,慢慢吞吞地過來開了門。

她低着頭,用比螞蟻還小的聲音叫了一句:“二爺。”

她的個頭本來就小小的一只,頭垂得那麽低,秦玄策看不見她的臉,在月光下,只能看見她的小耳朵,瑩潤如玉,紅得透透的。

“病好了嗎?歇夠了嗎?”大将軍其實是屈尊纡貴地來求和了,怎奈完全沒有經驗,什麽話從他口裏說出來,都是硬邦邦的。

阿檀聽得氣悶,咬着嘴唇不吭聲。

秦玄策出身豪族,位高權重,少年得志,向來淩駕于千萬人之上,何嘗有過這般服軟的時候,已經是額外之舉了,居然有人還不領情。

他眉頭皺了一下:“怎麽不說話,什麽氣性這麽大,說你矯情,總改不了這毛病。”

阿檀氣極了,紅了眼眶,擡頭嗔怒地看了秦玄策一眼,又不想在他面前掉眼淚,倔強地別過臉去,聲音帶了一點哽咽:“對,我就是矯情,您走開,別和我這個矯情的人說話,我不配。”

哪家婢子敢這樣對主子說話,簡直沒有規矩。

但是,她的模樣生得那麽好,無一處不美,連生氣的模樣都是軟軟怯怯,那一瞥,目中含着淚,好似要在此夜的月光中融化成春水,又叫他無從抵擋。

秦玄策想起了那個時候,擁她在懷中的感覺,大抵也是如此,春夜裏彌漫着柔軟的花香。他的身體又熱了起來,有個地方突然變得異常堅硬,心卻變得柔軟了起來。

他覺得有些口幹舌燥,沉默了半天,絞盡腦汁,幹巴巴地道:“也罷,我原不知道你心裏計較那些,是我疏忽了,那天你……咳,沒有功勞、也有苦勞,若想要什麽賞賜,盡可以開口說來。”

不說尤可,一說“那天”二字,阿檀就羞得發抖,她的一張臉紅得快要滴血,眼淚“刷”地下來了:“我才不要什麽賞賜。”

她哭着跑回屋裏,翻出了一樣東西,拿出來,氣鼓鼓地扔到秦玄策的身上:“這個也拿回去,我什麽東西都不要,不稀罕!”

秦玄策下意識地擡手接住了那樣東西,定睛一看,原來是上巳節的時候、也就是阿檀生辰那天,他給她的那半匹雀金繡的錦緞。

阿檀哭起來的時候也很美,眉目仿佛籠着煙霧,眼眸裏仿佛彌漫過春水,但是顯得那麽可憐,兩只小爪子團起來擦眼淚,整個人就像融化的酥酪團子,蔫巴巴、軟乎乎,恨不得趴在地上鬧了:“二爺害死我了,我沒臉見人了,不想活了……”

秦玄策剛剛的旖旎心思蕩然無存,再一次生出了要把她抓起來打一頓的情緒,他怒道:“二爺我有多不堪嗎,能叫你這樣嫌棄,怎麽就沒臉見人了?你簡直無理取鬧!”

“我既矯情、又無理取鬧,總之我就是哪哪都不好,二爺不中意我,我明兒就走,離二爺遠遠的就好了。”阿檀哭得越發傷心了,聲音嗚嗚咽咽的,中間還抽泣一下,那顫顫抖抖的尾音,讓人疑心她又要暈過去。

秦玄策氣得頭都疼了,他抓住那幅雀金緞,三兩下撕了個粉碎,擲在阿檀腳下,倏然一聲斷喝:“夠了,不許鬧!”

聲音嚴厲,帶着殺伐之氣,宛如雷霆臨陣前。

“嘎……”阿檀打了個嗝兒,吓得一口咬住了自己的袖子,哭聲倒是止住了,眼淚卻越流越急,那如泣如訴的模樣,似乎有天大的委屈藏在心裏,凄慘得要命。

所以說,女人都是叫人心煩的,哭哭啼啼、扭扭捏捏、種種不可理喻,尤以眼前這個最甚。

秦玄策忍無可忍,重重一拂袖,憤怒地轉身走了。

時年四月,武安侯傅明晏自北境遣人送奏折上京,由安南節度使崔則轉呈禦前,彈劾骠騎大将軍秦玄策,斥其居功自傲,目無法紀,日常多有跋扈專橫之行,麾下囤重兵,為其私用,此圖謀難辨,理應嚴查。

高宣帝召秦玄策入宮對質,秦玄策與崔則争論,雙方皆厲色,衆禦前金吾衛如臨大敵,持兵刃以待,只恐大将軍當庭暴起,不可收拾。

秦家累世英傑,皆對朝廷盡忠死效,秦玄策更是天生将才、骁悍無敵,高宣帝愛其善戰能用,素來偏心,縱然其少年桀骜,偶有不馴之舉,亦不忍苛責。

只因出面之人為崔則,清河崔氏之首,身後為關東望族諸姓,高宣帝為安世家之心,不得不裝模作樣把秦玄策叫來,不痛不癢地說了一頓,依舊命其回去靜心思過。

末了,高宣帝轉過來,反而還對崔則抱怨了兩句:“玄策出身武人之家,性子剛硬,心思簡單,日常每每有恣縱之處,朝中諸臣時有不滿,朕也頭疼得很哪。”這語氣宛如老父親在說自己家不成器的兒子。

皇帝接下去的話語就意有所指,“不若傅卿,行事穩妥,滴水不漏,朕心甚慰。說起來,傅卿也十幾年沒有回京了,家眷皆在此,胡不思歸?”

武安侯傅明晏,其人有雄才大略,多年為朝廷鎮守西境,威名赫赫。

但十四年前,出了種種意外,武安侯夫人崔婉亡故,武安侯為追究罪魁禍首,揮師北上,直逼長安,半道為晉國公秦勉所阻,昔日舊友在劍南道對峙,兩部人馬劍拔弩張。

幾經僵持,高宣帝讓步,允武安侯所請。後,武安侯上表請罪,依舊退回西境,但終究君臣生隙。

崔則面上依舊恭順:“武安侯為陛下戎邊,忠心耿耿,不敢或離,家國難兩全,舍家而顧國也。”

正因其手握重兵、把守要隘,故朝廷亦不敢擅動。

高宣帝哂然一笑,不予置喙,又溫言了幾句,将此事揭過不提。

崔則憤憤而退。

秦夫人聽聞此事,叫人仔細打聽了一番,才得知上巳節那日秦玄策和傅家大姑娘在曲江畔起了争執,他把人家姑娘欺負哭了。

秦夫人為之氣結,急急命人去尋雀金錦緞,豈料整個長安近來統共就一匹,剩了一半,卻被秦玄策拿走了,再追問下去,已經被秦玄策撕碎了。秦夫人無奈,只得備了千兩黃金和各色綢緞,親自去傅家致歉。

武安侯遠在西境,十幾年未歸,其妻早亡,不能撫育女兒,傅錦琳是由傅老夫人一手養大的,向來當作眼珠子一般疼愛,容不得旁人半點輕慢。

傅家大門緊閉,沒讓秦夫人進去。

傅老夫人還叫了一個老嬷嬷出來,不冷不熱地道:“不敢當夫人賠禮,我們傅家小門小戶,晉國公府權大勢大,我們家老夫人說了,原先是她老人家不懂禮數,妄圖和您攀交情,大是不該,今後還是敬而遠之為好。”

秦夫人這些年尊貴慣了,從來沒有被人這樣駁過面子,聞言亦大怒,當下冷笑一聲,打道回府了。

她回到家中,餘怒未消,還要把秦玄策叫來,罵了一頓:“堂堂男兒,卻和一個姑娘家置氣,虧你如今是大将軍,傳揚出去,簡直沒臉見人。”

她說着說着,自己又疑惑起來:“按說你一向穩重,怎麽會如此莽撞?該不會是你對人家姑娘有意,見她許了別人,心懷不滿,故意生事吧?”

秦玄策自幼性子跳脫,行事恣縱,每每被老國公拿着家法追在後面打,鬧得府裏雞飛狗跳的。只在父兄走後,仿佛一夜之間脫胎換骨,變得冷峻又嚴肅,如果不是如今發生了這等事情,連秦夫人都快忘記了秦玄策少年飛揚的時候。

秦玄策本就煩躁,被秦夫人說得頭頂冒煙,又懶得辯解,幹脆躲出了家門,去北郊軍營住了幾天。

此時已經到了雨季,夜裏剛剛下了一場雨,到處都濕漉漉的,園子裏的芍藥開得差不多要敗了,最後被雨水打翻在地上。天還是陰的。

秦玄策在北郊軍營的這幾日,郁氣未消,反而更盛,把底下的軍士操練得死去活來,一片哀嚎,直到這一日晉國公府來了人,把秦玄策叫了回去,下面的人才算逃過一劫。

原來前兩日太子給秦玄策下了貼子,邀秦玄策去飲酒,當日秦玄策只說軍務繁忙,給推了。

今兒秦夫人不知怎的,知道了這個事情,因她和蕭皇後一向交好,見不得秦玄策這般冷落太子,故而把兒子專門叫回來,提了一下:“早上東宮還遣人過來問你今日是否得空,依我看,你還是過去一趟,太子是個溫雅君子,如此厚意,你做臣下的,豈能自傲?”

“皇上春秋正盛,太子尚是儲君,來日如何,亦未可知,正因我手上權重,更要避嫌。”秦玄策冷靜地道,“太子端方至誠,斷不會為了這些繁文缛節之事而怪罪我,待太子或有坐北朝南之日,我自會盡忠效命,如今為時尚早矣。”

秦夫人聽得悻悻的:“偏你歪理多,無非就是孤僻不近人情罷了,算了,去吧、去吧,別杵在我面前,我看見你還在生氣呢。”

秦玄策退了出來,回到觀山庭。

長青帶着衆小厮上來,服侍秦玄策換鞋、更衣、奉茶,殷勤利索,一如從前。但秦玄策總覺得有些不對味的地方,他板着臉,冷冷地盯着長青看,直把長青看得頭冒大汗。

“二爺,……還有什麽吩咐?”長青擦了擦汗。

這厮實在是沒有眼力見,半點都不能體恤主人的心思。

秦玄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我房裏那個貼身丫鬟呢,還在生病嗎?怎麽不出來幹活?”

二爺房裏的貼身丫鬟?那是誰?長青的腦筋轉了好幾圈才反應過來:“哦,阿檀嗎?”

他垂下手,小心地道:“正要說予二爺知曉,今兒太子宴客,有幾尾難得的金翅黃河鯉,東宮的人聽說阿檀片得一手好魚脍,早上過來禀明了老夫人,把阿檀借過去用了。”

難怪今天秦夫人會記起太子宴客的事情,原來還有這麽一出。

“砰”的一聲,秦玄策把茶杯重重地放回案上,發出很大的聲響,把奴仆們吓了一跳。

秦玄策面無表情:“我的丫鬟,我在家的時候,她裝病偷懶不幹活,如今卻去服侍旁人,怎麽,東宮的客人比我金貴嗎?”

長青又開始猛擦汗。

秦玄策站了起來,冷冷地吩咐:“備車,我要去東宮。”

東宮內,高殿明軒,朱柱雕梁,水晶簾動,簾外隔着芙蓉花影,十六扇畫屏半透,沉香袅袅其中,宮人往來,躬身屏息,莫不恭謹。

居高位者為太子,太子妃偕坐,底下為諸王并王妃、諸公主并驸馬,今日為東宮家宴,太子敦厚,與衆弟妹交好,來的人也挺齊全。

阿檀原本就是宮裏出去的,不需旁人提點,自然謹守規矩,俯身跪拜于堂下,垂首低眉,不敢直視貴人。

宮人奉上了活魚并各色器具。

阿檀上前給貴人行禮之後,素手執刀,當場給活魚去鱗、破膛、剔骨、片刀,蓋因這魚脍貴在一個“鮮”字,貴人們好的就是這一□□蹦亂跳。

阿檀刀工精湛,自不必說,皓腕輕動,銀光翻轉,魚生薄如紙,白如娟,似不堪風吹,随刀起,如雪片,驚了飛鴻。

她的容貌極盛,縱然是在美人如雲的禁宮中,也是出挑醒目的,兼之素手纖纖,斫脍如風,姿态似信手拈花,更顯得美人灼灼如華,格外不同。

幾位王爺的目光投了過來,恣意流連,十分露骨。

一個驸馬膽子大了一點,也跟着觑看了一眼,馬上被身邊的魯寧公主揪住了耳朵:“看什麽呢,那婢子生得美嗎?要不要我替你叫過來,好生瞧上一瞧?”

驸馬趕緊告饒:“妖冶貨色,十分低俗,不需瞧、不需瞧。”

阿檀的手頓了一下,咬緊了嘴唇。

雲都公主就坐在太子下首,年輕的女孩兒一幅天真爛漫的神色,在太子面前也沒個端莊形态,手托着腮,慵懶地坐着:“魯寧姐姐別聽驸馬騙你,他口是心非呢,那婢子,據說是大将軍的房裏人,大将軍那樣出了名的不近女色,卻為了她和武安侯府的人翻臉,可見男人眼裏,她必然是極美的。”

大周朝将軍衆多,但能被雲都公主呼作“大将軍”的,卻只有一人。

魯寧的驸馬苦笑着拱手:“雲都殿下,求您少說兩句吧,好歹饒過我這一條命,我可多謝您了。”

雲都公主“噗嗤”笑了,又轉過去對上座的太子妃道:“聽說不久前,大将軍從太子妃這裏取了半匹雀金繡的緞子走,太子妃可知道後來這緞子給誰了?”

太子妃只是抿嘴笑了笑:“你皇兄既然送出去了,我管那許多做甚,橫豎也不缺這些玩意兒。”

雲都公主慢悠悠地道:“太子妃還不知道呢,那緞子後來就是給了這個婢子,您是個大度的,要是我的話,指不定有多生氣,憑什麽呢,這樣卑微之人,也配拿我們的東西?真真可笑。”

太子妃比雲都公主年長了許多,她嫁入東宮數年,和太子同聲同氣,連性子都變得差不多類似,聞言神色一點不變,溫柔地道:“下面那些奴婢,就和貓兒狗兒差不多,若是讨喜,賞賜點物件也不過尋常。今兒不是你央了你皇兄,特意把這個婢子從晉國公府叫過來的嗎,難不成就是為了和她生氣,你這孩子,可不是傻了,憑白把自己的身份都折損了。”

雲都公主咬了咬嘴唇,嬌嗔道:“才不是呢,誰要和她生氣,她也配?我只是聽說大将軍為了一個美婢和武安侯府起了争執,心中好奇罷了,誰知道呢,居然是這麽一個狐媚子般的貨色,大将軍的眼光也忒差了。”

雲都公主的那點小心思,這宮裏的人沒有幾個不知道的,連高宣帝都出面向秦玄策試探過,怎奈神女有情,襄王無意,大将軍當時回了一句話:“臣只喜歡手裏的劍,不喜歡女人”,叫人氣煞。

太子妃用帕子按住嘴角,掩飾住自己的笑意,雲都公主是個小心眼的,容不得旁人笑話她這個。

但雲都公主還是從太子妃的眼神中看出了那點意思,不由有點惱羞成怒,翹起鼻子“哼”了一聲:“這婢子既和貓狗等類,那我此刻心中不喜,想把她拖出去打死,來人哪……”

阿檀在下面一直戰戰兢兢地聽着,此際遽然一驚,手裏的刀一偏,刀尖刺破了自己的手指,她疼得抖了一下。

“不可。”還是太子溫和地出聲,阻住了雲都公主,“雲都,別鬧,這是從晉國公府借過來的人,就是條狗,那也得問她主人肯首才可。”他用半是玩笑的語氣道,“玄策不同旁人,惹不得,連孤都怕他。”

雲都公主不依不饒,撒嬌道:“下等婢子而已,原來還是母後從宮裏賞賜出去的,打死一個有什麽要緊,回頭讓母後再補一個給晉國公府,不要緊。”

她的聲音甜美而清脆,臉上帶着天真的笑容。有些人生來高貴,打殺一個奴婢,其實和折下一枝花也沒有太大的區別。

阿檀不知道是吓的、還是手疼的,刀都拿不穩,她停了下來,望了望四周,一臉茫然、滿心惶恐。

但上位的貴人卻沒有一個正眼看她,仿佛她不過蝼蟻。

魏王在旁對雲都公主抱怨道:“好好的,生什麽事,你還讓不讓人吃魚脍了?”

魏王和雲都公主同是杜貴妃所出。貴妃盛寵無雙,尊貴慣了,養得兩個孩子高傲任性,等閑人皆不在眼裏。

魏王旁若無人地和雲都公主讨論道:“你說我用一匹大宛天馬換那婢子,不知道大将軍肯不肯?他若是肯,回頭等我賞玩兩天,再把這婢子交由你處置,豈不周到?”

阿檀聽得瑟瑟發抖,她的身段起伏有致,該細的地方宛如束素,該圓的地方豐潤挺翹,這麽一發抖,就顯得格外盈盈顫顫,撩得人心癢癢的。

又有齊王、韓王等看得眼熱,湊趣道:“我們再加兩匹馬,大将軍應該是肯的,魏王,獨樂樂不如衆樂樂,不如……。”

太子笑罵道:“這也太不像話了,你們都給孤閉嘴,不許胡鬧。”

這時候,宮人來報:“太子殿下,大将軍到。”

太子笑了起來,親自起身迎了出去:“孤還當他不來了。”

少頃,秦玄策和太子一同進來。

大将軍手握重兵,征伐四海,凜然威嚴,今天不知為何,顯得格外冷峻,他的臉色淡淡的,也不見得有什麽太多的表情,只是掃了一眼全場,那目光宛如利劍,上面還帶着未曾幹涸的血色,叫人不寒而栗。

殿中的說笑聲頓時小了下去。

宮人手腳利索地在太子的下首擺好了案幾座位,恭恭敬敬地引秦玄策入座。

秦玄策的目光好像始終沒有在阿檀身上停留過,但他還未坐下,就喚了一句:“阿檀,過來。”

聲音威嚴而冷漠,和他平日喚她時也差不太多。

前幾天,阿檀還在氣鼓鼓地對他說“您走開,別和我說話”,這會兒聽見他叫她,一點骨氣都沒有,飛快地扔了手裏的刀和魚,挨過去,躲到他的身後。

秦玄策坐了下來。

太子歸座,笑道:“玄策居然遲到,該罰酒三杯。”

立即有宮人上前,為秦玄策斟酒。

秦玄策端起酒杯,酒未入口,先看了阿檀一眼。

那一眼,令他的眉頭皺了一下:“你的手怎麽了?”

作者有話說:

今天雙更,繼續翻。

預收1《惹皇叔》:禁欲男神被騙身

1.

謝棠梨出身高門,是長安城出了名的端莊淑女,被欽定為未來的太子妃。但太子心有所屬,對她不屑一顧。

正好,謝棠梨也不在乎。她在山間小住時,偶遇一男子,其人豐姿英偉,是個難得的美男子,她很是歡喜,百般挑逗,惹得那男人為她神魂颠倒。

但在男人意欲求娶時,她卻膽怯了,抛棄了男人,逃之夭夭。

後來,她在宮宴中驚見苦主,卻是太子的叔叔、淮王趙上鈞。

趙上鈞其人,手握重兵,殺伐果斷,威懾四海,是個惹不起的煞神。

謝棠梨打定主意:不認、不認、死都不認。

2.

淮王以鐵血手腕篡位登基,舊太子被廢,旁人皆道廢太子妃紅顏薄命、再也不得翻身。

謝棠梨心裏也苦,她趴在趙上鈞的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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